2 君子如竹

在接連送走失魂落魄的男演員和得體從容的精英女後，陳茵長舒了一口氣，回頭卻發現自家老夥計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還在想剛才的事？”她走過去拍了拍葉穿林的肩膀，“別想了，你從邵怡冰身上是看不出什麽究竟的，你要是真好奇，不如從薛渺那裏碰碰運氣。”

話說回來，演員還真是神奇的物種啊，即使是從前男友那裏得到豐富經驗教訓的陳茵，今天在親眼目睹了這一系列插曲後，依舊對這個職業感到不可思議。

明明是公認的黑料壓身花心浪蕩的人，無論是鏡頭前還是私下給人的感覺，怎麽都可以做到那麽純情無害呢？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和薛渺相比，邵小姐在面對年輕人那雙濕漉漉的都快要哭出來的眼神時，居然還能做到巋然不動，表現出分寸剛好的抱歉和遺憾，只能說，如果邵怡冰真的和薛渺有舊，她的演技與對方相比也是毫不遜色。

與陳茵此刻豐富的心理活動不同，葉穿林揮了揮手，表示自己對男明星和社交名媛的八卦毫無興趣，相反，他的關注點自始至終，都落在方才被薛渺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上，“越凝，我在祁廉的辦公室裏看到過這個名字。”

好端端地怎麽又扯到了時尚圈中公認的白月光男神？陳茵挑了挑眉，全然忘記了自己等會兒下班還要和丈夫共進晚餐，“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在祁廉的辦公室裏看到了薛渺的照片。”

怎麽，難不成還看到了薛渺剛才提到的那位攝影師越凝？不是，祁主編新官上任，辦公室裏到底藏了多少好東西啊，要不然下次去北京她也去登門拜訪一下好了。

面對搭檔的好奇心，葉穿林沒有急着答疑，而是先賣起了關子，“你認識祁廉這麽多年，知道他最喜歡自己經手的哪一期雜志封面嗎？”

哼，這可難不倒她，陳茵想也不想立刻答道，“五年前QG的那封‘君子如竹’？”

這在業內也不算什麽秘密，傳說中換了好幾間辦公室、都被祁白月光貼在牆上最顯眼處的心頭至愛，陳茵閉目沉思，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期封面的內容，似乎還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

黑白光影明明滅滅，身材挺拔的男模靠在牆邊，側身回望着鏡頭前的某個方向，他的大半張臉龐都被夜色隐去，卻無礙刀削斧鑿的堅毅風貌。

除了構圖攝影和創意都無可挑剔外，那期封面最為人稱道的一點，是在西方文化浸染下長大的華裔超模，卻被人活生生拍出了東方底蘊中的君子風骨，“說起來也是神奇，我去年參加紐約時裝周的時候還見過那位模特，他本人的其他硬照我也看過不少，卻再沒見他被挖掘出那樣與衆不同的一面，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攝影師的功勞，”陳茵緩緩回憶着，“對了，說起來那期封面的攝影師好像就叫......”

越凝。

她猛地擡頭朝葉穿林看去，正對上一道意味深長的視線，“越凝，所以，這和你堅持選薛渺當代言人有關？”

話題在繞了一大圈後，終于來到了正題，葉穿林老神在在地打了個響指，“bingo，我在祁廉的portfolio裏，看到了幾張和‘君子如竹’那期封面極其相似的一套照片，雖然沒有後期調色，焦距光線景深什麽的也都不盡相同，但拍出來給人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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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他仿佛重拾了乍看到照片時的那一刻驚豔，眼神變得深邃，“不，不一樣。”

如果說前者是歲月沉澱後的君子氣度，不動如山，薛渺當模特的那一套拍出的卻是只屬于少年的銳利和鋒芒，一約既定，山海無阻。

除此之外，照片背後或許還有一些別的東西，總之要比單純的商拍動人得多。但是無論如何，他敢用他的職業聲譽保證，這兩組照片絕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若是換做旁人，陳茵或許只會覺得對方的形容太過誇張，可她從不懷疑搭檔的審美和品位。君子其身如竹，如果說薛渺的那幾張照片真的有所描述得如此驚豔，就可以完美解釋為何葉穿林不惜一切代價也想選對方代言自己新設計的執念。

不過在了解完前因後果後，回想到今天剛發生的一切，陳茵還是不得不給搭檔潑一盆冷水，“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今天薛渺的真人你也見過了，你确定換個人拍也能拍出你要的效果？”

事到如今，恐怕光請薛渺一個不夠，還得把傳說中的那位越凝也一并請來才是。

可惜卻是不能了，先不論薛渺是不是認錯了人，最起碼證明這些年來他和那位攝影師也處于失聯的狀态，“越凝既然有如此突出的業務能力，在時尚圈裏早該聲名鵲起，可除了QG的那期封面之外，我好像再也沒有在別的地方看到過這個名字，你有問過祁廉，她現在在哪裏高就嗎？”

當然問過，在無意間看到那組驚豔四座的作品後，葉穿林第一時間詢問的就是按下快門的攝影師本人如今所在何方，只不過，“祁廉說她五年前拍完那期封面後就退圈了，渺無音訊，他也愛莫能助。”

“你信？”陳茵玩味一笑，葉穿林當然是果斷搖頭，“當然不信，五年前他能啓用一個毫無名氣的攝影師掌鏡一線男刊的封面，将與對方的合作視為平生最得意之作，最後還将攝影師沒公開的無修原片不聲不響地保管這麽久，知音難得，哪有可能輕易就斷了音訊？”

別人或許真的不清楚，但要是說祁廉對越凝的行蹤一無所知，恐怕薛渺聽了都想打人。葉穿林冷笑一聲，要是換成別人，或許還能猜祁廉是不是暗戀人家，才偷偷把照片藏下留個念想。

可時尚圈人人皆知，祁廉對自己的恩師紀央死心塌地，有生之年恐怕是沒有移情他人的可能了。

只是無奈他們的白月光為人外柔內剛，對方不願意說，他們也不能提刀上陣硬逼，畢竟說到底也只不過是區區一個代言人而已，葉穿林原本的打算是先簽下薛渺，再努力找個合适的攝影師，盡量朝自己想要的感覺靠近就是，只不過如今，事情發展到今天，倒是意外有了些轉折。

一念心起，葉穿林若有所思地望向陳茵，看得她渾身一個激靈，“你不會也和薛渺一樣，把邵怡冰當成了越凝吧？”

邵怡冰雖然因為心眼活手段多被城中的名媛貴婦們不屑，背地裏被譏笑為social climber，可人家也是實打實的世家出身，一路名校過來的精英女，相比之下，五年前薛渺成年了沒？從他的那些黑歷史爆料看，估計五年前這孩子還在江湖裏飄着呢，就算有人給他拍硬照帶他入行，那個人又怎麽可能會是邵怡冰？

Artemesia的停車場裏，前臺員工把一個個紙箱放入邵怡冰汽車的後備廂，相比于對她态度冷淡的陳茵，初次見面的葉穿林則表現得會做人的多，不僅送給她好幾箱品牌最新設計款的成衣，還約她有時間來fitting試裝，為下一季的晚宴舞會做準備。

對方如此知情識趣，她來時路上考慮的這點微末心意幾乎再不值得被稱道。

于是，等到箱子搬完後，她從前座拿出一個袋子遞了過去，溫柔淺笑道，“這是我最喜歡吃的一家蛋撻，幫我分給大家好嗎？今天忙了一下午，都辛苦了。”

等到把場面功夫做完，Artemesia的人也徹底走遠後，邵怡冰才關上後備廂，準備開車離開。

可駕駛座的車門才剛被拉開一個角，就被身後閃現的一雙大手狠狠又按了回去。

她心中一動，本能回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不久前才見過的臉，死死盯住她，眼底滿是憤怒。

“你騙我！”

咬牙切齒的三字質問，對于這項從天而降的無端指控，女子依舊耐心從容地向對方再三解釋道，“薛先生，我剛才當着大家的面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你認識的那位越凝小姐，我可以體諒你的心情，對此我也感到很遺憾，不過我也不能憑空給你把人變出來不是？”

“當年你為什麽不說一聲就走？”

秀才遇到兵，對方幾乎沒有給她解釋的餘地，自顧自地發出一連串連珠炮似的提問，“為什麽要騙我說你叫越凝？”

“為什麽不敢當着大家的面承認我們以前認識？”

久別經年，本以為不會再見的人一朝天降，薛渺一時情緒上頭無法自控，緊緊按住對方的手，以先天的體力優勢壓制着不給她一絲閃躲的機會。或許是用力過猛，竟在女子如霜的皓腕上生生按出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紅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在看到紅印的瞬間，他猛地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就是道歉，而邵怡冰不僅沒有吃痛地叫喊出聲，反而趁機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向後連退三步，和他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我最後再說一次，我不是你要找的越凝，你要是執意不聽，我就只能不客氣了！”

似乎是真的被捏痛了，她一改之前的溫言軟語，口氣瞬間變得強硬起來，“薛先生，恕我提醒你，我是Artemesia的大股東派來審查評估這次代言合約的專員，有着随時叫停提案的權力，如果你再莫名其妙地騷擾我，我不能保證會有什麽後果。”

“我不在乎，”薛渺斷然接道，“你不用拿這個來要挾我。”

“呵，”邵怡冰聞言，不語反笑，“薛先生或許不缺這個代言，Artemesia在業內也不算什麽大公司，但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就無端錯過一個機會，薛先生真的覺得值得麽？”

她明明什麽都沒多說，可在這一刻，薛渺還是下意識地想起了自己幾個月前被輿論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那段日子。

那時他白天拍戲，收工後回到酒店就是徹夜徹夜地失眠，手機不離身地翻看網友的留言評論，卻在公司的要求下無法逐一反駁辯解，只能悉數承受所有的争議。

回溯曾經，他的理智終于徹底回來，“對不起，剛才我失禮了，邵小姐。”

“邵小姐”，聽到薛渺像大多數人一樣的稱呼自己，女子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就像一個老師，終于聽到不聽話的學生說出了讓自己滿意的回答。

她欣然接受了年輕人的鄭重道歉，“不必介懷，我回去會認真評估這份合約的，不過無論結果如何，薛先生還年輕，終歸是未來可期。”

“看吧，我說吧，你從邵怡冰身上是看不出什麽來的，”等到車走人散，停車場裏又恢複了往常的安靜，不聲不響地躲在角落看完整場燃情大戲的陳茵，抱臂悠然點評道，“你看，剛才薛渺都快急瘋了，從頭到尾，邵怡冰有說過一個字承認自己是越凝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瞧着年輕人那激動的架勢，她倒是開始好奇當年那位叫越凝的攝影師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才不得不在前途一片大好的情況下退圈跑路，不打一聲招呼就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确實有意思，難怪年紀輕輕，就能混成連家的心腹要人，”偷窺的計劃落空，葉穿林卻沒有感到太多失望，相反還提起了濃厚的興趣，“我們要不要打一個賭？”

“賭什麽？”

“賭如今代言人的提案落到邵怡冰的手裏，到底還能不能順利被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