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濃墨色的冬夜降下， 籠罩莫黎黎的小出租屋。

淅淅瀝瀝的水聲在房間裏回響的二十分鐘，終于停了下來。

莫黎黎抱着枕頭坐在床邊， 想起回來之前發生的事， 攥緊枕頭角悶悶的生氣。

“阿黎姐， 我洗好了。”林故從狹小的浴室裏出來。

莫黎黎租房裏附帶的洗漱間很小， 浴室和衛生間緊挨着， 還沒有浴缸。林故折騰了三分鐘，終于研究出怎麽放水，結果出來的水還是冷的。

林故就算血熱， 也經不起大冬天搞個冷水澡。這會站在莫黎黎面前， 從裏到外的冷了個透。

往常， 莫黎黎肯定早就噓寒問暖了。這會他站了半天，小姐姐頭都沒回。

“阿嚏——”見莫黎黎沒應聲， 他偏過頭打了個噴嚏。

坐在床邊、抱緊枕頭生悶氣的莫黎黎擡眼， 從下到上打量林故。看清他的打扮，目光定住了。

林故下半身穿着剛才的牛仔褲， 腰帶紮得挺緊，看起來端正規矩，兩條腿又長又直。

他上面什麽都沒有穿，肩膀上挂着莫黎黎新買來還沒用的粉色毛巾，頭發濕漉漉的， 水珠順着精致漂亮的臉龐滑過下颚， 沿脖頸落入鎖骨。

流暢優美的鎖骨凹陷處盛滿小水窪， 透明的水淌出來， 沿着他結實的胸肌往下，勾勒肌理勻稱的腰腹線條。最後順着兩撇人魚線，隐沒入漏出一線的鐵灰色內褲邊。

平常看林故挺清瘦文弱，沒想到他脫下衣服，身材這麽好。

莫黎黎不由得盯着他腹肌多看了兩眼，數清楚是六塊還是八塊後，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猥瑣的事情。

不行不行，我還得繼續生氣呢。他犧牲皮相色誘，讓莫黎黎立場瞬間不堅定了。

“你、你怎麽不穿衣服。”莫黎黎慌忙別過頭，問話的聲音很沒底氣，連剛才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嚴肅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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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衣服髒了，沒的換。”林故無辜的回答。

...

半小時前，林故送莫黎黎回來的途中，聽莫黎黎接了個電話，要她從後臺注冊資料裏找79的訊息。

無奈之下，林故主動向她坦白。

“79是我的ID。”

“咦？”莫黎黎愣了會，“你說什麽啊？”

林故選擇坦白之前，已經猜到她不會輕易相信。

“我是說，那個叫79的游戲主播、還有你游戲裏的師傅QL，都是我用過的ID。”

他簡單粗暴的解釋完，撞上莫黎黎難以置信錯愕的眼神，胸口鈍鈍的疼了下。

“我說你不信，是要等公司把主播的資料發過來才肯信？”林故站在夜色裏，兩邊的路燈同時黯淡，把他拉入濃稠的黑暗中。

莫黎黎腦子有點亂。

林故為什麽會變成79？他們八竿子打不着，怎麽可能是一個人。上次在活動會場，分明…

想起上次活動，一片靈光閃過，莫黎黎終于記起，上次活動時79遲遲不出現。直到林故消失，79才開始正常直播。

滿會場那麽多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人對林故的出現表示疑惑。

仔細想想，其實很明顯，因為他是主角啊。

真相昭然若揭，莫黎黎心裏忽然沉重，一剎那湧上太多複雜的情緒。

她說不清具體，只是這種強烈的被玩弄的感覺，壓抑的喘不過氣。

“阿黎姐。”林故看見莫黎黎陰下去的臉，就知道她肯定要生氣了。他連忙叫了聲，跟過去半步。

莫黎黎甩開他的手，低頭盯住自己腳尖看了會，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想起之前種種。

打從看過79直播後，她在林故面前提過很多次。尤其是線下直播前，她還興奮的告訴林故自己要去。

林故明明有很多機會告訴她事實，但是他沒有。還在将要暴露之際，選擇欲蓋彌彰把自己耍的團團轉。

記得最開始，79是林故安利給自己的。

或許這是一場計劃好的、預謀已久的欺騙。可能他只是想看自己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的傻乎乎迷戀他的樣子而已。

莫黎黎越想越覺得難過，轉過身拔腿就跑。她現在思緒太亂了，沒想好要怎麽面對林故。

大概，她永遠都不想面對林故了。

“阿黎！”林故沒料到她突然跑了，連忙叫了聲。

聽到他的聲音，莫黎黎腳下打了個絆子，沒留神踩在旁邊積雪融彙的污水坑中，腳底一滑險些栽倒。

“啊呀…”她重心不穩往前撲去，險些倒下時，被林故從後面拉住。

天旋地轉，等莫黎黎再反應過來時，她結結實實躺在林故的身上。而充當肉墊的林故微微皺眉，整個人跌進髒水裏，臉上還濺了兩滴烏黑的冰水。

冬天雪水不僅髒，而且很冷，滲着寒氣。林故早上弄髒衣服沒買到合适的，身上總共就兩層，全濕透了。

“啊呀，你沒事吧？”莫黎黎連忙爬起來，顧不得計較林故隐瞞她的事，把林故帶回出租屋塞進浴室裏。

...

然後到現在，他滿臉純良的光着上半身，保持半裸姿态站在莫黎黎面前。

出租屋內雖然有暖氣，但不太熱。他光着身子站太久，肯定會着涼的。

莫黎黎抱着枕頭站起來，低頭不看林故，走到小衣櫃旁邊，從裏面翻出條厚厚的絨毯遞過去，伸長雙臂遞過去。

“喏。”

林故感受到關懷，嘴裏冒出的話又乖又甜，“謝謝阿黎姐。”

莫黎黎沒應聲，到洗漱間裏拎起林故髒兮兮的衣服，扔到洗衣機裏，加上洗衣液開啓電源。

…那個牌子衣服只能幹洗來着。算了，她高興就好。

林故留在外面，把毯子展開。

她沒有男生穿得衣服，只好拉出平常午睡用的毯子。淺色的少女風格毯子正面是粉白條紋，背面是大波點，可愛的跟主人一樣。

應該慶幸她買的毯子上面，沒有什麽小兔子大頭貓嗎？

林故圍起毯子，在上面聞到淡淡的香味。像是剛才用過的，牛奶沐浴露的味道。

莫黎黎走出來，悶聲說，“等會我幫你把衣服吹幹，你穿上快走吧。”

她沒說太嚴厲的話，語氣相對柔和。

林故聽着心裏一沉，知道這是要開始了。

莫黎黎下完逐客令，坐在床邊重新抱起枕頭，低着頭不看他。

氣得不理人了？

林故披着少女風的毯子，仿佛馬上要變身魔法少男拯救世界似的。他走過去跟莫黎黎僵持了會，在她面前蹲下，自下而上仰視莫黎黎。

林故剛洗了頭發，只是用毛巾擦了擦，沒有吹幹，這會還濕漉漉的。他雙腿并攏抱膝蹲在地上的樣子特別溫馴，像是剛洗完毛的大型犬類。

“阿黎姐。”低潤的聲音打破沉默。林故拉起莫黎黎的手偏過頭，濃墨的睫毛眨了兩眼，明亮的瞳孔看上去十分無辜。

他修長的手指扣進莫黎黎的指縫間，讨饒似的晃晃，說話刻意拖長調子，帶了些撒嬌的意思。

“生氣了嗎？”

莫黎黎不肯說話。唇抿成一線，唇角下壓，臉頰微微鼓起，像只生氣的小金魚。

她倒希望真的變成冬眠中的小金魚，藏進殼裏面。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林故了。

崇拜尊敬、把他視為動力和源泉的主播，居然跟資助的大學生是一個人，世上原來還有這麽巧合的事？

更過分的是，林故什麽都知道，一開始都知道，卻什麽都不說，還刻意隐瞞自己。

莫黎黎讨厭被人騙。她感覺自己是寓言故事裏，又蠢又笨的農夫。在冰天雪地裏撿到凍僵的蛇，傻乎乎的用體溫暖它，結果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別氣，是我錯了。”林故從小到大沒認過錯。沒想到第一次服軟，話就能說得這麽順暢。

罷了，反正在她跟前，早就沒什麽底線和原則了。而且，林故有遠見的想，這肯定不會是自己第一次認錯。

小姐姐只是知道自己游戲ID，就氣成這樣。那以後…

真讓人頭大，還是先把這波哄好吧。

林故裹住她的手，順勢靠過去挨着莫黎黎坐下。

他湊過去深深凝望莫黎黎，妄圖出賣皮相讓莫黎黎原諒自己。林故啞着嗓子，輕聲暧昧的颠倒是非，“阿黎，你是不是氣我讓你在直播的時候唱歌。”

“才不是呢！”莫黎黎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飛快的收回視線別過臉，用後腦勺沖向林故，顯然沒有受到他色相蠱惑。

唱歌是他們認識之前、自己輸掉游戲的懲罰。莫黎黎願賭服輸，不會青紅皂白生這個氣。林故明明知道她氣什麽，還故意亂說，更讨厭了。

“我知道錯了，以後肯定不在游戲裏欺負你。”

林故實力歪曲事實，委委屈屈的模樣，仿佛他才是受害方。

“要不然，我還一首歌給你，要是好聽，你就原諒我。”林故湊過去，整個人幾乎要貼在小姐姐身上。他湊近莫黎黎的耳朵，用氣音低聲确認，“嗯？”

還什麽歌？我又不過生日。莫黎黎氣悶的想，不願意理會林故。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林故把厚顏無恥的發揮到極致。他維持着半靠在莫黎黎身上的姿勢，拉住她的手，用口哨吹出前奏。

清亮的口哨聲鑽進莫黎黎耳膜裏，即使她沒什麽音樂細胞，仍覺得這個調子很好聽。幹淨明快，如春天般溫和。

前奏很短。林故随便吹了兩聲，音準毫無偏差。他以前學弦樂，雖然達不到世界巡回演奏會的水準，糊弄兩首歌綽綽有餘。要是手邊有吉他之類的，就更好了。

沒有也無所謂，還好他唱歌的水平不錯，起碼不會比莫黎黎那首生日快樂難聽。

‘你溫柔的長發，在風中劃過嘴角。’

歌的旋律跟前奏一樣柔和，沒有太大起伏。舒緩安靜，像是初戀的聲音。

莫黎黎還在鬧脾氣，本來想捂住耳朵，把他的歌聲當王八念經，結果剛聽了個開頭，就忍不住陷進去，豎着耳朵等待林故繼續唱。

見她耳朵動了動，像是可愛的小白兔。林故彎起唇，接下來半段都帶着笑意。

‘感謝你，那樣沁人心脾的美麗。

感謝你，讓我回憶也變得甜。’

恍惚記起冰天雪地中，他們相遇的情景。見到她的瞬間，整個世界亮起來了。

要不是遇到莫黎黎，自己大概還是一樣，漠然寡淡的面對這個世界。林故不自覺的靠緊，另一只手虛虛環住莫黎黎的腰。

‘感謝你，出現在那裏。’

幹淨寧和的尾音落下，房間裏安靜了幾秒，能聽到風拍打玻璃的呼嘯。

“阿黎，阿黎姐。”林故輕輕叫她，小心翼翼的看過去，有些緊張的問，“說好的，我唱歌你就不生氣了。”

林故死皮賴臉的纏着莫黎黎。還沒準備好坦白的方式，更沒想好怎麽哄。臨場發揮到這種程度，已經黔驢技窮束手無策了。

要是莫黎黎還生氣…林故擔憂的想，他現在把鍵盤拆下來跪着，痛哭流涕請求原諒有用嗎？

莫黎黎還是很氣。尤其是想到之前公司活動，林故把他哄得團團轉，郁悶的這輩子都不想原諒他了。

但被林故哄着求着好半天，她輕易地心軟了。想想也是，剛認識的時候兩個人不熟悉，她又像個怪阿姨似的向人家提出胡鬧的請求。他會防備，不說實話也挺正常的。

林故和79對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存在。現在他們合二為一，應該變得更加重要才對。

況且，我要比他大三歲呢。莫黎黎糾結的想，跟小弟弟這麽計較鬧脾氣，還要人家哄，真的太不成熟了。

“唔…”莫黎黎從他掌中抽出手，貓成爪子用另一個手捂住。別別扭扭的轉過來，眼睛飄飄忽忽轉了兩圈，生硬地找了個臺階，“那個，什麽歌啊。”

林故淡色薄唇微啓，欲言又止。他定定凝視莫黎黎，頓了兩秒，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

“你，猜猜？”

連歌名都不願意說？氣還沒消的莫黎黎又鬧上了，推開林故，惱怒的說，“你走！我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