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逃兵

“她好美。”陸山驚聽到身邊的李素發出小小一聲驚嘆，他轉回目光，微不可查地舒出一口氣，掩住心中重新泛起的萬丈波瀾，“風姐剛剛想跟我說什麽？”

沈青酥發現陸山驚似乎對見到她并不驚奇，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重新投入到與別人的交流中。心頭的悸動落下去，緊攥起的拳頭似乎也失了分量，她垂眸笑笑，當初她離開得幹淨利落，招呼都沒跟他打一聲，真不知道自己現在還在想什麽。

“青酥，來啦。”白乾亨常年在國外，水雲這邊有個跟了他十來年的負責人，叫周行，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做生意一把好手，人脈也十分廣博。京都民宿和美食圈裏的大大小小，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

“周總。”

“青酥，你還沒見過薄導吧，給你介紹下。”周行身邊站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戴着副金邊眼鏡，白襯衫的袖子卷到小臂，外面套着件黑色針織衫，模樣有點……沈青酥想到一個詞，斯文敗類。她跟他握手：“你好，我是沈青酥。”

薄一輕帶着笑，眼睛裏透出一絲狡黠：“沈小姐，咱們見過的，還不止一次，你忘了嗎？”

“嗯？”沈青酥皺皺眉，他們見過？或許是在京都電影學院的那兩年，薄一輕好像也是那裏出來的，雖然她入學時他已經畢業多年，但偶爾回去跟學校交流交流也沒什麽稀奇。

“不好意思各位，我來晚了。”門口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沈青酥回過頭，看見來人穿一條米色碎花連衣裙，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踩着一雙帆布鞋，年輕的面龐尚帶青澀，但明媚秀致，隐約還透出一點書卷氣。她一瞬間有點恍惚。

雲朵不知道從哪蹿出來，湊到她耳邊輕聲八卦：“這個好像是以前一本青春雜志上的封面模特，她叫什麽來着，啊，對，方袅袅，哎她為什麽在這兒啊？啊，我知道了，肯定是薄導這次海選出來的女主角！薄導最擅長挖掘新人演員了。”她自顧自啧啧兩聲，“運氣真好，肯定要爆火了。哎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女孩跟你有點像？”

“薄導，真的很抱歉，路上堵車了。”方袅袅小步跑到薄一輕跟前。

薄一輕點點頭：“不晚。”他眯着眼睛看看方袅袅，又看看沈青酥，還行，兩人站一塊看，長得雖然不像，但身量差不多，氣質上也是有些相近的。能成。

方袅袅也發現了沈青酥的存在：“啊，你是沈青酥！你好，我看過你的視頻，特別喜歡，你真厲害。”

沈青酥同她道謝。

薄一輕摸摸下巴：“沈師傅是這部戲的顧問和廚替，你有些戲需要她代勞。”

小姑娘剛被大導演挖掘，又聽說沈青酥做自己的替身，再冷靜也會有些受寵若驚：“那麻煩沈師傅了，以後請多多關照。”

“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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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驚，過來，看看我挑的這個女主角怎麽樣。”薄一輕沖陸山驚招手。

方袅袅這才發現自己搭檔竟然是陸山驚，她張張嘴，又閉上，眼睛裏卻是藏不住的驚喜。

沈青酥只覺得很煩很悶。她擡起眼皮，看見陸山驚真的起身往這走，她心裏發虛，下意識就後退一步，卻撞到了身後的雲朵，雲朵哎呦一聲，嘟囔着：“姐姐，你今天怎麽回事啊，幹嗎老一副逃兵的樣子，一驚一乍的。”

沈青酥慌張去捂雲朵的嘴，沒注意到陸山驚的身形頓了一下，才繼續往她這裏走。

“這是我新挖出來的女主角，怎麽樣，不錯吧？”薄一輕勾起嘴角。

沈青酥拉住雲朵的手，悄聲道：“咱們去一邊。”

薄一輕的聲音卻又響起來：“這是我聘請的美食顧問，沈青酥。認識一下？”

沈青酥頭都快炸了，她咬咬牙，假裝鎮定擡起頭，陸山驚的目光卻并不在她身上。

“真沒想到我能跟您一起拍攝，您是我的偶像。”方袅袅向陸山驚伸出手，一臉真誠。

陸山驚點點頭，同她握了一下：“謝謝。”

沈青酥低下頭，看見他伸出的手，青色脈絡起起伏伏，她屏住呼吸，控制住自己也想向他伸手的沖動。

“姐姐，人家跟你握手呢！”雲朵碰了下沈青酥，沈青酥倏然清醒過來，她幾乎是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手掌溫熱，同以前一樣，但似乎變得粗糙許多，她用食指摩了一下他的掌心，确定了這一點。正分神，陸山驚忽地松開了手，沈青酥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似乎帶了點別的意味。

她讪讪地收回手，故作鎮靜去看他的眼睛：“你好，我是沈青酥。”

陸山驚的喉結動了動，頓了下，說：“陸山驚。”

薄一輕突然兀自笑了一聲：“好了，現在都認識了，那今天就算正式開始。”他走到大廳中間，拍了拍手，“人都到齊了，我先說一下，各位前期的拍攝準備都會有工作人員告知，你們也都清楚我的風格，這戲是封閉性拍攝，所有信息都是保密的，演員這陣子就住在這裏，這兩天先這裏熟悉下場地搭檔，然後開始圍讀劇本……”

沈青酥的注意力卻根本不在薄一輕身上，她歪着頭，站在陸山驚身後小心地打量他，沈青酥個子不算矮，但陸山驚有一八八，她習慣性擡頭看他。他頭發比從前剪得短了，看得出來這裏前被精心打理過。

沈青酥感到落寞，陸山驚并不是很注重形象的那種人，兩人住在一起的那幾年，很多時候都是她給他剪頭發，她的手巧，很會打理，有一年為了貼合電影角色，他把頭發留長了，沈青酥幫他把劉海分在兩側，修剪出層次，有點游吟詩人的感覺，憂郁落拓。陸山驚從戲場回家的時候告訴她，劇組的造型師一直追問他在哪裏打理的頭發，那個時候她倒在他懷裏，勾着他的脖子笑得特得意。

“姐姐，姐姐……”雲朵晃晃她胳膊，“你又走神。剛剛工作人員跟我說今天沒你的事了，演員都去分房休息，咱們撤吧。”

沈青酥點點頭，跟着雲朵往外走，忽然心靈感應般，她轉過頭，正與陸山驚的眼神碰上，雖然他依舊沒什麽表情，連瞳孔都平靜無波，可他只是這樣看着她，她的心就又像剛關進籠子裏的小鳥雀，開始蹦跶起來。她的冷靜自持驕傲在陸山驚面前依舊一文不值，她垂下眸，拉着雲朵迅速出去了。

“驚哥，咱們去房間吧。”李素跟工作人員溝通完，拿到房間牌，走到陸山驚身邊。他卻好像沒聽到她的話，只看着門口方向，眉頭緊鎖，眼神複雜，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素好奇地打量他，陸山驚在戲外是很少有情緒的，他總是很安靜，微微抿着唇，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樣，仿若一尊完美的古希臘雕像。

但是現在，李素覺得，他似乎出現了裂痕。

四年了，沈青酥好像還是不願意看見他。逃兵，這個詞真是貼合，那她把他當什麽？敵人？陸山驚覺得心口十分煩躁，他下意識去口袋裏摸煙，手被輕輕按住，陸山驚轉過頭，看得出來，邊風的臉上全是憂慮。

“這是公共場合。”

她收回手，嘆了口氣，這些年，陸山驚很少需要她提醒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他的自我管理一向很好，除非，是有跟沈青酥相關的狀況。

李素悄悄在旁邊觀察着，她直覺有點不太對勁兒。剛剛陸山驚的狀态和邊風的反應很不尋常，似乎在什麽時候她見過一次。啊，想起來了，應該是兩年前。

那天她去陸山驚家裏給他送文件，到了發現邊風也在，兩人正在商量什麽事，好像是陸山驚要出門去哪裏，邊風不同意，兩個人最後都保持沉默，陸山驚站在窗邊一根接一根的吸煙，邊風似乎很擔心，但可能因為她在吧，并沒有說什麽。

有時候李素也會想，陸山驚其實更像是深山老林裏蹿出來的一匹野狼，藏起獠牙與利爪，人群裏孤獨行進，沉默巡視這人間。而他情緒外露的那些瞬間，就是他釋放天性的時候。

“我出去走走。”

“山驚。”薄一輕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他們身邊，他晃晃手中煙盒，臉上依舊挂着那種好似不經意又惹人遐想的笑容：“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