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睜眼成了寡婦

一場大雨後,減退了三分暑氣,夜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田間青蛙呱呱直叫,草叢裏的蛐蛐兒時不時吱吱兩聲。

天上烏雲散去,露出半圓的月亮,像被狗啃了一大口的圓餅。

月亮旁綴着銀閃閃的星子,星月之光遙遙落下,照得田間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像撒了細碎的銀粉。

原本該萬籁俱寂的村莊,此刻卻唢吶聲疊起。

村子西頭的一戶人家,唢吶伴随着哭聲,一聲接一聲的傳出來。

青竹紮成的籬笆院內燈火幽幽,屋檐下白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

屋內一聲哭,一聲勸。

“遠風他娘啊,你看開點,日子長着呢,還得繼續活下去不是?”

“這次的地龍翻身着實鬧得厲害,來得也陡,又恰好是在夜裏,連縣城衙門都遭了大災,縣裏師爺都被砸成了重傷。咱們白村也是不幸,這次總共去了十八個,唉,偏生你家是不幸中的不幸,一次去了兩個頂梁柱,遇上這樣的事,誰心裏都不好受,可再難受你也要挺住。”

“遠風和他爹,爺倆雖走了,但還有遠山和玉姝,你總得為他們兄妹倆活着不是?你家遠山是個有大出息的,十四歲就中了秀才,放眼咱們整個山桑縣,百年也沒出過一個像他這般聰慧的,這次若非你家出事,今年秋闱,他定然能高中。”

“可惜要再等三年,他才能參加科考,不過也無妨,遠山還年輕着呢,今年才十七歲,再過三年正好成年,也更穩重些。你呀,老嫂子你是有後福的,等将來遠山考取了功名,你就有福氣了。”

“嗚嗚嗚嗚……”江母李春花哭得更慘烈了,一邊哭一邊捶地,“江雲海你個挨千刀的,你要走就走,何苦帶上我兒啊。兒啊,我的兒啊,你剛成親,洞房都還沒入,未曾留下一兒半女,你怎就舍得走呀!”

“嗚嗚嗚嗚……爹爹哥哥,我想你們。”

小女孩抽抽搭搭的哭聲,以及少年隐忍嘶啞的抽泣聲。

唢吶聲、哭嚎聲,屋外呼嘯嗚咽的風聲。

各種聲音交織入耳,鬧得白小芽腦瓜子嗡嗡的。

她披麻戴孝地跪在靈堂前,如夢一般。

誰能想到,她不過睡個覺的功夫,一睜眼就成了剛喪夫的小寡婦。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整整一天,她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腦中突然多出來的記憶,讓她感覺似乎是在做夢。

白小芽、江遠山、江玉姝…山桑縣、地龍翻身(也就是地震)。

因地龍翻身而死去的江家大房父子,江雲海和江遠風……這不就是她睡前剛看完的那本書裏的人物名嗎?

她還記得那本書叫《太子爺的小嬌妃》是一本團寵文,女主江玉姝,徹頭徹尾的灰姑娘出身。男主朱佑明,是當朝太子,十年後便是本朝第三任皇帝。

霍一下站起身,白小芽拔腿沖了出去。

屋檐下挂着的簡陋白燈籠,白慘慘的在風中搖曳,搖得白小芽心底又慌又亂。

她深吸一口氣,搓了搓胳膊,迎着夜風往院中走了過去。

夜風微涼,吹得她清醒不少,腦子也沒那麽混沌了。

她一腳踩下去全是泥,這種泥巴路,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了。

從籬笆院內走到外面,看着繁星點點的夜空,波光粼粼的稻田水面,一時間,她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直到一聲呵斥在耳邊炸響:“你不好好守靈,跑出來做什麽?還嫌丢人丢得不夠是不!”

白小芽轉過身,只見是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由于天黑,看不太清長相,但能看出大致輪廓,長得還可以。

因為不清楚狀況,所以她幹脆不說話。

中年男人吼道:“你還站着幹什麽,還不快回屋裏去守靈!”

這時,白小芽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些記憶。

原來眼前的中年男子是這具身體父親,白永貴。

她正要往屋裏走,只見從後院走來一個中年婦人。

婦人手中挎着竹籃,看到白小芽與中年男子後,立刻揚起一抹笑。

“哎喲,親家公,你站在外頭幹啥,夜裏風涼,又剛下過暴雨,快些到屋裏坐,仔細着別受了寒。遠風家的,快些把你爹請進屋裏來,喝些熱湯暖暖胃。”

白小芽怔了下,随即調整好心态進入角色:“爹,進屋去坐吧。”

白永貴沒看她,只對挎着竹籃的中年婦人擺了擺手:“我該回去了,明兒一早再過來,親家母這裏有勞他二嬸子你多多照應了。尤其是我這不成器的丫頭,她年輕不懂事,給你們江家添麻煩了。”

“哎喲,親家公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小芽既已進了我們江家的門,那就是我們江家的人,哪裏來的添麻煩哦。沒有的事,親家公你別多想!遠風那孩子和我那大伯哥,他們爺倆……唉。”

她摁了摁眼角,抽噎一聲,“親家公你放心,大嫂和小芽這裏,我會多幫襯着點的,都是一家人,誰能忍心看着他們一家子過不下去啊。”

說話的中年婦人是江家二嬸子。

她這話說的漂亮,白永貴緊繃的臉色都松了幾分,對江二嬸客套了幾句,又囑咐白小芽要聽二嬸的話。

白小芽敷衍着應了,轉眼卻見江二嬸笑得跟朵大喇叭花似的。

……前一瞬還在哭,眨眼間就笑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本家有人成婚辦喜事。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白永貴不再啰嗦,快速離開了江家。

白小芽回到屋裏,重新跪到靈堂前。

江二嬸進屋後,和本家的幾個年輕婦人一起勸慰江母李春花,說些聽上去很寬心的話。

白小芽豎起耳朵聽屋裏人談話,她越聽,心越沉,一直到後半夜,年輕婦人熬不住都回家睡覺了,閑談聲才停下來。

大家不再說話,打盹的打盹,回家睡覺的睡覺,連唢吶聲都停了,白小芽仍舊毫無困意,睜着一雙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她現在确定自己是穿越了……

且穿到了《太子爺的小嬌妃》這本書中,悲催的是,她穿成了書中死得很慘的炮灰——團寵女主的惡毒寡嫂,白小芽。

沒錯,書中炮灰和她同名同姓,也叫白小芽。

早知真會發生這種玄幻又狗血的事情,她就不該去看那本書的。

想到穿書定律,白小芽悔得腸子都青了!

好奇害死貓啊!當看到自己的名字時,就該避開的呀,為什麽要點進去?!

她當初在某J随意淘書時,看到有本書的評論下面出現了“白小芽”三個字,因為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她就好奇的點了進去。

先是看了幾眼評論,然後她又去看了正文。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明明記得看完結局後,便昏昏沉沉的睡了,結果一睜眼卻成了書中人。

因為是才看完的書,所以主線劇情她還沒忘,記得很清楚。

原書劇情是以女主角江玉姝為視覺,開篇第一章 ,江玉姝才八歲,天真可愛、活潑爛漫,長得也好看,嘴也甜,很會哄大人開心。

又因為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上頭兩個哥哥都比她大很多,所以她成了家裏最得寵的寶貝,父母兄長都把她當心肝一樣寵着疼着。

整個白村,就她長得最好看,玉雪一樣的肌膚,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同齡的孩子都捧着她,村裏大人誰見了都要誇她一聲,說她長得俊俏,跟小仙童似的。

然而女主天真快樂、幸福安然的生活,截止到九歲,一夜間戛然而止。

因為一場地龍翻身,女主江玉姝的父親江雲海與大哥江遠風,雙雙喪生。

江遠風去世的當天剛與炮灰白小芽成了親,兩人只拜過了堂,交杯酒都還沒來得及喝,更沒有入洞房,便遇到了地龍翻身。

書中寫的是,這一場地龍翻身,使得整個山桑縣都受到了波及,白村自然也不例外。

而白村中受災最嚴重的便是女主江玉姝家,她家一次帶走兩個勞動力,父親和長兄都去了。

別家雖然也受到了影響,但沒江家大房這麽慘烈。

炮灰原主,上個月才剛過完十六歲生辰,嫁到江家不到一天就成了寡婦。

她哪裏受得了這個刺激?

于是第二天一早,地龍平穩下來後,她就哭着跑回了娘家,和家裏人說了的她想法——不想在江家了。

她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後,結果卻被白父狠狠地罵了一頓。

說她既已嫁入了江家,便是江家的人,哪怕死了,也是江家的鬼。

原主委屈,哭着鬧着不願意再回江家。

她不想做寡婦,更不想跟着江家孤兒寡母吃苦受累。

只要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知道,江家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難。

一夕間失去兩個勞動力,剩下江母李春花和少年書生江遠山,以及年幼的小女兒江玉姝。那麽家裏那些地,誰來種?

江遠山自幼在學堂讀書,幾乎沒怎麽下地做過活,連插秧都不會,于這個家,幫不上一點忙。

江玉姝還只是個小孩,又一直被家裏人當心肝寶貝一樣寵着,肯定做不了重活兒。

現如今,江家能做活的只有李春花,可她一個婦人,又病歪歪的,到底是不如青壯年男子有力氣,擔擡這方面定是弱上些的,如何能撐起這個家?

雖說江遠山現在是秀才,接下來還會繼續考舉人考進士,但讀書考取功名一事,在沒有成功之前,誰能預料到結局。

原主沒有未蔔先知的本領,自然預料不到将來會發生的事。

她能看到的,也就是眼前将要面對的艱難生活。

書中“白小芽”這個人物,設定得倒是挺立體豐滿。通過作者的筆,讀者都覺得,她雖自私市儈,但也不是不能原諒。

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原主也是個想往高處走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若是不離開江家,日後地裏的活,一大半都得由她來做。

白日裏勞累一天,夜裏孤床冷被,也沒個人疼。家中沒男人,少不得還要被村裏那些個長舌婦嚼舌根子。

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一個新過門的年輕小寡婦。

被人欺負羞辱,也沒人撐腰幫襯,農忙之季,還得幹地裏的重活。辛苦一生,臨到頭,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死了都沒人哭靈。

這種日子,誰能過下去?

正因為想到這些,她才想離開江家,不想在江家當一輩子寡婦,所以她回到娘家又哭又鬧,想要再嫁。

奈何原主父親卻是個極度遵守綱常禮教的人,他親自押着原主回到江家,并當着江家所有人的面宣稱,說他白家的女兒從此就是江家的人了,到死也只能入江家的墳。

原主父親和娘家兄嫂們,都不同意她離開江家再嫁,他們認為,再嫁的都不是什麽正經女人。

而李春花當天因為死了丈夫和兒子,正傷心欲絕中,無暇分心別的事情,草草應下。

事後,等心情緩過來後,李春花幾次找到原主父親白永貴,想勸他把原主接回去,重新找個人再嫁了。

李春花倒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她雖心疼已故的大兒子,但也知道原主是無辜的,不想耽誤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原主父親卻不允許,他态度強硬,死活不允許原主再回娘家,更揚言不許她另嫁。

說什麽女子既已嫁了人,一生便只能在那家。還說原主要是敢私自另嫁,便要将她沉塘以正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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