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孟秋猛得呆住,受傷和失望很快取代了眼中的驚愕。莫晗也沒好到哪裏去,她扭頭看窗外,狹窄的雙車道馬路上,車來車往,車燈迎面相遇又即刻分離,各自奔向不同方向。

不過孟秋畢竟是孟秋,幾秒後她恢複如常,招來侍者問莫晗要不要加一塊蛋糕。

“它家舒芙蕾不錯,可麗餅也是招牌。”

孟秋不忘跟她推薦。這家咖啡廳開了多年,孟秋念初中時就已是常客,對店裏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一清二楚。她上大學後才第一次喝到咖啡,來到上海後才開始跟着孟秋學喝咖啡,從虹吸壺喝到手沖,上海的一大半咖啡廳都是孟秋帶她去的。她是第一次來這家藏在深巷的咖啡廳,按照地圖導航指示差點走到別人家裏。

“有提拉米蘇嗎?”

莫晗問。

服務生回答得很禮貌:“沒有哦,我們家主打法式甜點哦!”

莫晗清晰地感受到此刻的窘迫飛速地纏住了她的身體,她學做甜點後才知道甜點分很多類別,意式法式最為有名,很多咖啡廳甜品店都有偏好。來之前孟秋跟她提過,這家法式甜點能排進上海法甜美味榜單前十名,提拉米蘇是意式經典。她沖服務生笑笑:“那不要了。”

“嘗嘗舒芙蕾嘛,咖啡喝得肚子都空了。”

孟秋要了兩份舒芙蕾。

跟出身高貴的法式名點舒芙蕾比起來,莫晗更喜歡平民創造出來的提拉米蘇。純正的舒芙蕾需要出爐後幾分鐘內馬上吃掉,不然無法保證輕盈的口感,而原始做法的提拉米蘇保存多日都沒問題,樸素紮實适合果腹。

舒芙蕾上來後,孟秋吃完了她那一份,莫晗那份放涼才吃。兩人繼續不痛不癢的閑聊,孟秋說南希和他的滑板,莫晗配合地應和,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連白開水都不如的聊天,莫晗嘗到了苦澀。

分別時,孟秋從路邊開出一輛莫晗以前沒見過的新車,紅色的流線型車身造型很有太空感,一看就價格不菲。這是莫晗見到孟秋開過的第七輛新車,她仍然辨不清車的品牌。

跑車停在她身旁,孟秋降下車窗:“今天還有別的事,就不送你了,下次再約。”

莫晗揮手:“好的,再見。”

還會再見嗎?兩人對上眼神,陌生又客套地相視一笑,孟秋升起車窗。莫晗對着黑漆漆的車窗繼續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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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跑車突然加速,咆哮着卷起了路邊的幾片落葉。有路人經過,指着迅速消失在街尾的跑車道:“剛剛那車好帥。”

“布加迪威龍,能不帥嗎?”

莫晗掉頭走向另一個方向。

成年人的友誼開始很難,結束卻很容易,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引發地震,永遠不知道它會在哪個瞬間破碎。莫晗有強烈的預感,孟秋不會再主動找她了,她終于失去了上海這個唯一的好朋友。這下她真成孤家寡人了,在舉目無親的上海,不會再有人在她生病時抛下工作請假照顧她了,不會再有人在她欠下巨債時慷慨解囊為她解困了,不會再有人帶她去吃那些她吃不起的餐廳去喝她喝不懂的咖啡了,不會再有人關心她是否過得真開心了……這下她可能真的只能緊抓着俞肖川不放了,她抓得住嗎,俞肖川願意嗎?

莫晗迎着冷風憑着來時的印象鑽進小巷,差點又走到別人家裏。她再次迷路了,不得不掉頭尋找新的出路。在巷子裏繞了半個小時後,莫晗走到了大路上,坐地鐵回家。這次竟在小區門口迎面撞上池野和他的女朋友,等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避開了。她整理好表情硬着頭皮主動先打招呼。女孩标志性的高馬尾,發絲整齊的貼在頭頂,離近了看,她額頭碎發都處理得幹幹淨淨,肌膚雪白細膩,沒有化妝,唇角有一顆痣,年輕的臉龐看到她,毫不遮掩的露出防備與挑釁。池野左手牽着一只漂亮的大狗,右手被

女孩抱在懷裏。

女孩從頭到腳快速地打量過她,轉頭問池野:“她誰啊?”不大友好的語氣。

池野沖她皺眉:“一個朋友。”并不說明具體是誰,又沖莫晗微笑:“這麽晚才回來,一個人?”也沒有介紹女孩是誰。

女孩撇嘴不滿地瞪他又瞪莫晗。

莫晗笑笑:“剛忙完。”

池野驚嘆:“今天周六诶。”

莫晗聳肩:“沒辦法。”

女孩拽池野手:“走不走啊!”

大狗這時突然掙脫繩索,朝莫晗撲來。池野一把甩開女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狗項圈,将它硬生生地拖到一邊。

莫晗紋絲不動地站在遠處,看着池野敲打狗頭教訓:“你這撲人的壞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

被甩開的女孩氣哼哼地上前重新牽上的他手,炫耀般地非得貼到他懷裏:“都說了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能松開我的手!”

池野推開她:“別鬧。”

女孩跺腳,馬尾跟着晃蕩:“我哪裏鬧了!”

莫晗見狀不對,趕緊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身後女孩突然尖叫不止,池野低吼:“你再這樣請滾回你家去,不要賴在我家了,狗你也帶走!”

莫晗加快腳步,都快跑起來了。快到小區樓下,池野竟追了上來,手裏牽着狗,女孩沒有跟着一起。他一頭汗。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你走好快!”池野感慨,完了又說:“我看你臉色不好。”

莫晗笑容僵硬:“啊,是嗎?還好吧!”她瞄他身後,女孩沒有追來

“你女朋友呢?”

池野聳肩輕哼:“她不是我女朋友。”

莫晗沒控制好表情,稍微驚訝:“吵架了?”

池野戲谑地直視她:“你很關心?”

莫晗後悔地咬舌頭。

池野微微一笑:“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叫唐夏,萬利集團老板的千金,她爸給我們基金投了很大一筆錢,夠給一千個白內障小孩做手術了。多虧她牽線,才拿到這筆錢。她爸可摳門了,獅子嘴裏掏肉末,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掏到。”

莫晗被這突如其來的坦白以及過于無所謂的語氣弄得不知如何反應,驚訝也不對,毫無反應也不行。對面的池野笑得像狡猾的獵人。路旁樹影打在他臉上,明明暗暗讓他的笑容神秘又自信。莫晗不動情緒地笑了笑:“這樣啊。”

池野啧嘴,聽起來有些失望,但神情看起來沒有意外。他目光坦蕩,“我不是完人,真的,會耍見不得人的心機手段,也會有見不得人的龌龊心思。比如現在──”

突然掙脫牽繩的大狗打斷了他,也拯救了莫晗。大狗快速奔向暗處,池野大喊:“傻蛋,回來!”莫晗默默祈禱狗跑遠點,先不要回來。如她所願。

沒說完的池野遺憾地掃了眼莫晗,匆匆扔下一句:“別總把我想得太好,我這人毛病很多的。我得去追那傻狗了,它跑丢過好幾回了,再見。”

莫晗目送他消失在暗色的樹影中。突然來了一波夜風,微微的涼意将她重新拉回到之前的情緒當中,後悔與自責來得過猛,像臺風天的巨浪差點怕碎了她的心髒,她怎麽能對孟秋說那些話,為何要那樣卑鄙地揣測孟秋,為何要把自己造成的可憐人生怪罪到別人身上……她是多麽的自私和狹隘,常常曲解別人好意,總是親手毀掉某些東西。自卑又陰暗的她壓根沒有獲得幸福的能力,也不配得到幸福。

莫晗回到家跟昏倒似的躺在沙發上,睡到隔天中午,喝了半瓶可樂後又再次睡去,好像睡着了就能逃開一切。晚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不知道是餓過頭了還是睡太多,她頭痛欲裂。俞肖川發微信視頻她沒接,換成電話她接了。

“在外邊呢。”她說。

“這麽晚了還在外邊,幹嘛呢?”

“面試啊,找工作呀。”

謊話說多了就習慣了,莫晗發現。

俞肖川說拍攝計劃有變,要推遲幾日回來。

莫晗回:“好的。”

俞肖川每次給張謙指派工作時,他也是這麽回的:“好的。”不情不願時語氣會下沉,遇到他喜歡的工作他會興奮地加上“師父”的稱呼。莫晗就兩個字“好的”,不高興也不難過,平淡地毫無情緒。也沒有主動問他拍攝是否辛苦,以前她還會好奇地問問他工作相關。更何況這次合作的老演員她也比較喜歡。

莫晗腦子已被自責與後悔占滿,分不出多餘的空間給俞肖川了。

俞肖川遺憾地嘆氣:“應該帶點餅幹過來的。”

莫晗沒吭聲。

俞肖川又說:“想吃你的糖醋排骨。”

這次北上工作他更加明顯的感受到對莫晗的想念,不只是因為沒帶餅幹,也不只是因為攝影棚的盒飯排骨難吃。

莫晗說:“哦,回來做給你吃。”

就這麽一句話,立馬煙消雲散。俞肖川恨不得馬上結束工作飛回上海。

隔天莫晗又在家躺了一天,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也什麽都不吃,就躺在沙發上,能睡就睡,不能睡就睜着眼,沒有目的地盯着某一處,直到眼睛累了閉上眼,在閉眼的黑暗裏想象睡意,來了就睡,沒來就躺着,四肢放松攤開,假裝自己已經跟空氣融為一體,或者變成了一陣風,假裝自己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之前聯系過她的網紅公司微信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去他們公司,她可以自己招人組建自己的團隊。她沒回。晚上餓得不行了才起床吃了一碗難吃的面,加了很多辣椒,吃完本來頭痛得更加厲害胃也開始隐隐不舒服,偏偏此時方愛梅又打來電話,沒問她工作的事,也不管她有沒有空聽想不想聽,張口就開始告訴她莫尚榮這兩天又摔了一跟頭,沒出事但把叔伯們吓得夠嗆。他這一年頻繁摔跟頭,腿腳大不如前。沒再提莫川借錢的事。

莫晗也沒有精力問。吃了兩顆胃藥後她首次打開了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裏面扔了很多張銀行卡。俞肖川對她沒有設防,但這不代表她就可以為所欲為。貪心的人沒有好下場。她原封不動地合上抽屜後給莫川打電話問他三萬夠嗎。

莫川支支吾吾地不肯直說,低聲下氣求人的感覺不好受,哪怕親人之間也一樣。莫晗也曾體會過,很明白這種感受。當然,莫川也知道她為難,怕給她添麻煩。他和方愛梅不一樣。

“你着急嗎?不着急的話過幾天再給你。”

莫晗已有打算。

“姐,你別勉強自己,我這邊也在想辦法。”

莫川說。

莫晗勸他放心:“沒有勉強自己,先渡過難關再說。”

莫川允諾下個月就能還她。莫晗讓他不急。

掙紮一番後,莫晗最終還是拒絕了網紅公司的邀請。雖然網紅公司開出的條件非常誘人,但她仔細研究過他們現在正在做的原創系列以及相關營銷手段後,堅定了退意。比起設計,他們顯然更看重話題,他們公司壓根沒有設計師最後都走向了網紅方向。她給不到她們想要的東西,高薪資誘人也燙手,并且無法解決燃眉之急。

又猶猶豫豫了兩個晚上後,她鼓起勇氣發微信問張炀:“你想要什麽樣的包,我可以先試着做一個。”

張炀沒回。

她坐立難安地刷了一天的求職網站投了很多簡歷後在半夜等來張炀回複,點開語音時她忐忑到手抖。

“我要一對情侶包,可以誇張地秀恩愛的那種。”

張炀笑聲慵懶又迷人。身旁有男聲壓低嗓音暧昧地問道,“你吃醋了?”

開的秘密。

莫晗一時忘了準備好的說辭。

張炀又發來語音,“開玩笑的,特別點就行,我這人天生浮誇,就喜歡風格強烈的東西。”

他主動說了一些其他的偏好,莫晗詳細記下又在網上找了他的作品和采訪來看,看到了他那位叫李東耀的同人。狗仔偷拍的多張照片裏,他都默默站在張炀身後,當他保镖,為他撐傘拎包,給他端茶遞水。采訪中被問到對方,張炀都是一臉溫柔地嫌棄,孟秋說起南希時也是那樣。

莫晗很快從張炀拿影帝的同性電影裏找到了靈感,連夜畫完設計草圖後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盯着草稿感覺像做夢,總覺得那些東西不是她想出來的,沒準是曾經看過別人的作品留下了印象複制出來的。她特意在國內外的網站上找了一圈,确定不是模仿別人後才将概念草圖發給張炀。她通過解構結構讓包擁有平面和立體兩種形态,平面時顏色簡潔氣質穩重,展開後酷炫不規則的立體造型科技夢幻。她怕張炀不喜歡,已經想好重新設計,沒想到張炀非常喜歡,恨不得她馬上做出來。

莫晗松了一口氣又提起一口氣。

張炀問她多少錢。

她已經核算過材料費,并不貴。她解釋了一堆,重點強調了包的制作難度。

張炀問:“多少?”

她緊張地雙手掌心都是汗:“三萬。”硬着頭皮按了發送。這錢都夠買一只名牌包了,她不是不清楚,也了解過國內一些手工定制包的價格,不少有點名氣的設計師都不敢要這個價。她很怕張炀會嫌貴。

沒想到張炀直接問她:“你是缺錢花嗎?”

一直發語音的他改發了文字。莫晗看到心裏咯噔一下,既羞愧又忐忑地承認:“是。”她做好了被張炀拒絕的準備。

幸運的是張炀沒有拒絕也沒有追着多問其他,甚至連簽合同都不要,爽快地轉給她三萬,“加油,不要讓我失望哦。”

莫晗懵懵地感覺很不真實,眼淚什麽時候掉下來的都不知道。等她意識到,已經是淚流滿面。她怎麽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她預想了很多種結果,沒有一種是成功的。她好像真的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她靠掐大腿确認這不是在做夢,在心裏跟張炀說了一萬個謝謝。轉頭她把三萬塊都轉給了莫川,她的銀行卡裏扣除手續費後剩下不到一百塊。做包原材料的購買成了難題,莫川那邊還缺一萬多。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哪能真正解決問題,一個問題解決總會迎來新的問題,更何況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莫晗掉入了一個接一個的困境。就算如此,她都沒想過找俞肖川幫忙,因為不想順着方愛梅的意思走,也不想讓自己變成自己都看不起的那種人。

北京俞肖川的廣告拍攝接近尾聲。

“我要回去了,後天的飛機。”

他提前告知。

莫晗回:“好的。”

剛好張謙也在微信上回:“好的。”

俞肖川把他罵了一頓。

俞肖川回上海的前一晚,莫晗收到趙又卿微信。

“我在安福路這邊看到一家不錯的意大利餐廳,餐廳門口有一棵橘子樹長得跟你家那棵挺像的。我一個人去吃過了,感覺還不錯,就是一個人吃沒什麽意思。”

一段語音被她說得慵懶寂寞。漂亮女人的寂寞往往誘人,身為同性的莫晗都心動地躍躍欲試,更何況男人。她假裝聽不懂趙又卿的暗示,這是她又發來橘樹照片,正午的陽光照得橘樹葉片仿佛在發光,讓人想起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灣,那裏遍地陽光和檸檬樹,讓人神往。莫晗常在電影裏欣賞。

“你看,這樹跟你家像吧?”

趙又卿問她。

莫晗看着客廳角落的橘樹,一個闊葉一個細葉,品種就不同。更何況她家枝幹

纖細,比不上戶外的狂野粗壯。完全不像。她說:“确實挺像的。”

趙又卿切入正題:“今晚我請你吃飯吧,總是約不到你,這次可不能拒絕我哦。”

莫晗語帶歉意:“真的不好意思,今晚确實沒空。”她記着俞肖川的話,跟趙又卿保持距離。

“跟我一起吃飯,會讓你不舒服是嗎?”

趙又卿幽幽問道,聽着怪委屈的。她一次比一次奇怪,莫晗已經看到了她的狐貍尾巴。何必如此麻煩,她嘲笑完趙又卿又順便嘲笑了一番俞肖川,最後自嘲。

“那倒沒有,真的很抱歉,今晚真的沒空,要不改天我請你吧?”

莫晗盡力維持兩人之間的和氣。趙又卿不是她敵人,她更不是趙又卿的敵人。

過了好大一會兒,趙又卿發來很長一段語音:“其實我想也你也知道了,我和肖川不是單純的同學關系,我們曾經是情侶,差點結婚的那種。你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他準備的婚房,記得那會兒剛開盤,他找孟海東借了首付買的。那會兒他都想好了,說以後大門的密碼就是我的生日,820119。他很多東西都是用我的生日做密碼,不過現在肯定都不是了。我和他都不喜歡家裏太多家具,客廳最好什麽東西都不放就一個沙發,空蕩蕩的感覺挺好,那會兒還不流行斷舍離呢。”

這告白來得突兀,如同一顆炸彈,炸開了一些莫晗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這房子差點做了他們的婚房,比如房子的密碼是她生日。他們曾經深愛過,趙又卿還愛着俞肖川,這點毋庸置疑。也炸開了莫晗本就不堅定的心。她再次感到十分愧疚,對趙又卿。她假裝沒看到,發微信問莫川:“錢湊齊了嗎?”

莫川回:“湊齊了,二哥拿了一些,嫂子有些不高興。”

莫晗回:“那也沒辦法,你有錢了先還他們,二哥家的老大要考大學了,正是花錢的時候,嫂子不高興也正常。”

這些家裏人都清楚,二哥嫂子雖然不高興,但也沒有阻止二哥借錢。幾個堂兄姊妹裏,也就二哥家願意借錢。莫川已經感激不盡,莫晗也松了口氣,總算解決了一個難題。

趙又卿繼續發着語音,她沒說完。

“肖川這人做事有時候挺極端的,有時候我還挺心疼他的。我應該偷偷回來的,我要是不回來,他也不會匆匆忙忙地……哎呀,對不起,其實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對肖川好一點。”

不該說這些話但還是說了,趙又卿只差直說俞肖川結婚是因為她了。莫晗不知道俞肖川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她很明白不受控制的靠近一個人和想法設法逃離一個人的感覺,深愛一個人時,常常如此,患得又患失。愛而不得最容易生恨,當然更多是遺憾。莫晗完全能理解此刻趙又卿的心情。

趙又卿并沒有就此打住,“如果你是因為我和肖川過去的關系而拒絕我,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也小看你自己了,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人不錯,肖川也一直誇你,我真的想跟你做朋友。在上海這個地方,交個朋友挺難的,你肯定也明白。”

她笑着說的,笑聲優雅柔脆,聽起來特知性,不像是那種會為了一個男人和別人撕破臉的女人。要是莫晗不與她達成共鳴,就會顯得不夠大方俗不可耐。但莫晗此刻願意做個俗不可耐的女人:“俞肖川讓我跟你保持距離。”就算沒有俞肖川提醒,她也不願意跟趙又卿吃飯。僅此而已。

趙又卿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網上都說微笑表情不是真的微笑,它的用法類似“呵呵”,可以代表很多情緒,敷衍、不屑或者蔑視。

莫晗感受到了一些得意從心尖滲透出來,跟着血液一起細細地在身體裏流動。趙又卿不是無懈可擊,她也能惹惱她,這個發現令人得意。得意并不多,大概跟指頭被大頭針紮出的洞一般大,她指

腹上有很多這樣的洞,大多已經愈合了看不出痕跡。刺破表皮的很快就不痛了,刺到肉裏的看着沒事了但會隐隐作痛很久。得意消失得無聲無息,莫晗突然想喝一點啤酒,冰箱裏有些存放,都是她買回來給俞肖川的,他喜歡飯前來一瓶,說是開胃。她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腦子裏像被抽空了似的,空白一片,突然就忘了她要拿什麽。她兩手空空地返回客廳,空氣裏淡淡花露水味道很容易讓人産生這裏已經屬于她的錯覺,就像動物們用來做标記的尿液,經不起強者的再次标記,一場大雨就能将之清洗。她原地轉了一圈,發現這屋裏沒有多少真正屬于她的東西。

隔天一早,莫晗才看到俞肖川半夜收工後發來的微信。

“下午飛上海,晚上想吃酸湯魚。”

後面跟着有航班信息的截圖,預計下午四點到浦東機場。

莫晗下午去超市買菜,付款時銀行卡餘額不足,不得不換成了好久沒用的信用卡。信用卡是任遠行讓她辦的,辦完都是他在用。分手後她才知道裏面欠了三萬多,她沒找任遠行讨要,因為知道他不會給。解散工作室時,任遠行每筆債務都分得清清楚楚,生怕她少還了。共有財産反倒不清點了,生怕她多拿了。工作室創辦時她找孟秋借了一筆錢,工作室解散她又找孟秋借了一筆錢,還了好幾年才還清。孟秋對她很大方,從不過問她為什麽借錢也不催她還錢。這樣的朋友,一般人求都求不來,她都不知道珍惜。她對孟秋有多少感激就有多少愧疚,但沒想過為上次的事道歉。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再高明的師傅也沒辦法把破碗粘得看不出裂痕。

莫晗刷完信用卡,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家,路上計劃着刷信用卡先把張炀包的材料買齊了,剛進小區就撞見了池野不承認的女朋友唐夏,牽着大狗趾高氣昂地從她身旁經過,還翻了個白眼給她。她突然感到了一種平衡,池野和趙又卿都那麽厲害,他們的生活也都沒辦法順心如意。更何況她這種小人物?她望着唐夏遠去的背影非常不厚道地笑了幾聲,掉頭繼續向前。

蛋黃餅幹羊角面包戚風蛋糕,酸湯魚辣子雞蚝油芥藍,中西結合擺了一桌,已是晚上七點。莫晗五點發過微信問俞肖川:“到哪兒了?”俞肖川沒回,她還是按照計劃做好了這一桌,拍了照片發到豆瓣。

“一個放縱的夜晚。”

她特意配上了文字,難得矯情一回。

等到八點,俞肖川依舊未歸。并無飛機失事的新聞。她安心地坐下來,獨自享用了半盆酸湯魚和半塊戚風蛋糕後,然後撐得胃不舒服。她吃了胃藥拿出拖把拖了一小時地,擦了半小時窗戶,為所有植物澆水,把廚房的瓶瓶罐罐重新擺放。晚上十一點,全身濕透的她打開手機,看到趙又卿剛發的朋友圈:“一個美妙的晚上。”

九張配圖裏,有兩張莫晗眼熟。第三張粗壯的橘樹枝葉伸進了窗戶,葉片被燈光照得油光發亮。擺盤精致的食物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光圈虛化了長發挽在頭頂的男人。照片拍得像是意大利電影海報。第九張是漂亮的冰激淩特寫,挑暗了光線的背景裏有一只方方正正的包,依稀可見包身上的藍染布拼接設計,繞到冰激淩杯腳的包帶上複古英文花體刻字YHC三個字母被拍得清晰,仔細觀察會發現包帶上的走線不太規則,有長有短,有密有疏,懂行的人能一眼辨出那些摩斯密碼傳遞的信息。

十一點半,俞肖川回到家,客廳留了燈,莫晗已經睡了,冰箱裏放着吃剩的蛋糕和酸湯魚。他嘗了酸湯魚,是他喜歡的味道。他洗完澡爬到床上,從背後抱住莫晗。

“對不起,飛機晚點了,又遇到──”

沒想到莫晗翻過身來,熱情又主動地吻了上來,堵住了他未說完的話。她不想聽到不想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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