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個時代
謝勝的葬禮如期舉行, 所有各家名流悉數前來,一時間謝宅背後的私有陵園被豪車堵得水洩不通,這樣的盛況仿佛不是一場葬禮。
沈舒梨和李妍是一起去的。
“你和謝沽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我看你一副喪氣樣兒,你倆怎麽每時每刻都要吵架?”李妍看着旁邊的沈舒梨一臉陰沉的樣子, 感嘆道。
今天沈舒梨穿着黑色的長裙,整個人顯得更有距離感,她淡淡地掃了一眼李妍, 開口道:“這可是人家的葬禮,難不成我要把嘴角咧到太陽穴才行?”
“……也對。”李妍覺得沈舒梨說得有些道理, 她點了幾下頭才發覺自己又被沈舒梨給打岔打到十萬八千裏外了,“哎呀這不是重點,你昨天和謝沽發生什麽了?”
李妍還記得昨天的畫面, 晚上她也随着來看望的大部隊抵達私人醫院,迎面就撞見沈舒梨踩着高跟鞋氣沖沖地從醫院裏面出來,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就仿佛是殺了人。
她立刻攔下沈舒梨, 因為夜晚實在是太黑,直到李妍抓住沈舒梨的那一刻, 她才看到沈舒梨臉上的淚痕。
“你怎麽了?”李妍滿臉關切,“你沒見到謝沽嗎?”
“見到了。”這幾個字從沈舒梨口中吐出來, 她的神情更加不對勁。
李妍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沈舒梨的手。
“你的手流血了!”
李妍把沈舒梨的手舉起來, 血像是涓涓細流般從手掌心裏滲透出來, 此時已經幹在手背上, 仿佛一條圖騰。李妍講沈舒梨的手掰開,她直接驚呼了出來——
“這是——!”
沈舒梨自己都沒注意到,她是那麽用力地握住那把鑰匙,甚至把手都刺破。
于是今天的沈舒梨戴了一雙黑色的手套。
她仍舊沒有說昨天她和謝沽做了什麽, 只是安靜地坐在車上,一只手撐在車窗上。她現在也完全無法預測謝沽會做些什麽,又可能會造成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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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梨閉上眼,仍能想到當時她說出勸阻的那番話後,謝沽的表情。
震驚,失望,沉默。
是她的錯。
她本該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共同奔赴火海。可那一刻的茍且貪生,她妄圖去“拯救”謝沽,這是多麽愚蠢的錯誤。
今天的天氣也異常的好,冬日的暖陽照在皮膚上,有種獨特的感覺。最近津市的天氣太過于和煦,以至于初雪好像遙遙無期。
下車的時候,這附近已經聚集滿了人,全是一水的黑色。沈舒梨居于其中,她的體态傲人,顯得異常出挑。她的眼神正在尋找着謝沽的車,卻始終沒找到。此時人群并不安靜,竊竊私語的聲音從未斷絕。
“謝勝死了,謝家卻給了私生子,謝明源以後可怎麽辦喲。”
“謝明源沒來嗎?”
“聽說他早上參與下葬後,就再沒下山。”
沒過多久,一條長長的車隊将人群分成兩邊,而中間簇擁着的轎車裏,坐的則是謝沽。
原本嘈雜的現場,突然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緊緊盯着那扇緩緩打開的車門。
謝沽穿着黑色的西裝,從車上走下來,旁邊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無數傳言如利刃刺向他,不懷好意的目光像毒蛇盤踞在他的身上,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旁邊的保安将人群全部隔開,謝沽整了整衣領,邁開步子朝着山上走去,沒有留下任何一個眼神。
沈舒梨望着謝沽決絕的身影,咬了咬嘴唇。
她想要開口去叫他,可此時在人海裏,她發不出聲音。
目光随着他流轉,沈舒梨望着謝沽的背影,送着他一點點上山,直至身影消失在山巒盡頭。
為了讓葬禮不至于太過混亂,謝沽和謝明源作為謝勝的兒子,他們已經将骨灰帶上來安葬。而其他謝勝遺囑裏提到的賓客,此時都在山下等候,等下會有人帶他們上來吊唁。
謝沽一個人上了山,常青樹的葉子仍舊風貌,松柏挺立,在樹枝交錯間,一個男人正跪在墓碑前,久久未起。
“人來了。”謝沽走到謝明源的旁邊,聲音中沒有任何情緒。
“你為什麽不跪。”
謝明源沒有回答謝沽的問題。
謝沽走到謝明源的旁邊,他凝望着謝勝的墓碑。墓碑上是謝勝中年氣盛的模樣,他坐在謝宅的太師椅上,卻笑得開懷。
“因為我從沒跪過。”
就算被那些樹枝抽打,就算被扇耳光扇到吐血,被罵雜種賤貨喪家犬私生子,他都從沒想過屈服。
“你為什麽不跪!”謝明源雙眼通紅,說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有沒有半點良心!你怎麽會在今天這樣的位置,你自己心裏還不清楚嗎!”
“清楚。”謝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世人皆說他占盡謝家好處,可誰知這是多險多長的鋼絲。
謝沽的眼神重新凝視到墓碑上的照片,突然問道:“照片上的他,你見過嗎?”
“你在說些什麽胡話!這張照片就是我拍的。”
“——我沒見過。”謝沽眼裏閃過一絲黯淡,不論謝勝對他再怎麽客氣,他從來沒得到過這樣的眼神。
他總說,從沒認過謝勝這個爹。
可謝勝何曾認過他這個兒子?
“但他把謝家都給你了!”謝明源站了起來,湊近謝沽,朝着謝沽吼道。
謝沽看着面前表情猙獰的謝明源,只是搖了搖頭。他嘆了一口氣,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傷,淡淡道——
“其實是給你了。”
……
最後在ICU的那個晚上,當時的謝勝已經在彌留的邊緣,卻仍舊能斷斷續續地開口說話。這個時候謝明源已經在外面哭了起來,整個醫院謊亂一團,就在最後的時候,謝勝卻選擇讓謝沽進來。
空空的房間裏,只能聽見儀器滴滴的聲音,這裏是離地獄最近的地方。
謝沽進來的時候,已經知道謝勝現在已經無力回天。
當謝沽走到謝勝旁邊的時候,謝勝擡起顫顫巍巍的手指,聲音嘶啞地對謝沽說——
“以後謝家就交給你了。”
如果換做旁邊,此時肯定亂了陣腳,要麽感動得涕泗橫流,要麽就哭得不省人事,而謝沽卻只是淡淡地笑了一聲。
笑聲回蕩在空曠的病房。
“謝老鬼。”謝沽靠近謝勝,不禁感嘆道,“最後關頭了,也沒句實話?”
就當謝沽的話音落地,謝勝那種蒼老凹陷的臉上,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
那種笑容,是陰謀得逞後的自傲。
“你把你手上所有的股份都移到謝明源的名下了,你以為我猜不到嗎。”謝沽望着窗外,一輪皎潔的明月懸于夜幕之上,“名義上你把一切都給了我,可只要當我有任何異動,謝明源手上的權利可以讓我立刻掃地出門。”
說到這兒,謝沽不禁嗤笑一聲。
不禁覺得自己有多可笑。
他也是人,曾經也年輕無助過。
難道就沒渴求過一個父親的愛嗎?
無數次在夜裏,他都問過自己,自己到底有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
可當他知道謝勝的這個計劃後,最後一點點的期待,就像是一場暴雨,澆滅了他所有還殘有餘溫的灰燼。
“你現在把我叫進來,不也是為了用死來圈住我嗎。”謝沽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怕我叛變,你怕我以後會對謝明源不利,就算是死,也要為你兒子鋪一條路不是嗎?”
“謝勝。”
謝沽深吸一口氣。
“你有什麽資格當我的父親。”
望着病床上的謝勝,謝沽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謝勝的場景。年幼的他覺得,那是一個不可企及的大人物,俯瞰着渺小的他。而他就像是石頭盤裏的一支蛐蛐,憑人戲逗,想捏死時也不用費吹灰之力。
可現在,那個他曾經無法想象的人物就躺在他的面前,身如枯槁。甚至要用性命來換自己的兒子能在他謝沽的手下茍活餘生。
何其可笑!
謝沽捏緊拳頭。
“我給你個機會。”
謝沽湊近謝勝,盯着他的眼睛說——
“我現在問你,你有沒有把我真的當過一家人。”
話音落地,是死一般的沉寂。
謝聲已經虛弱得不能說話,可他眼睛裏沒有一絲想要回答的意願。
“有沒有!”謝沽紅了眼睛,沖着謝聲大吼。
“……”
謝勝閉上了眼睛。
此時,心跳記錄儀,變成了一條直線。
就算是死!他也不回答!
誰也不知道,那一刻的謝沽緩緩地蹲了下去,高傲堅強如他,此時卻像是一只瀕死的野獸,潰敗如山倒。
戰争,永遠是兩個輸家。
……
此時的山上,謝明源愣住了。
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了自己能夠安度後半生,做出了什麽樣的事情。
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弟弟,我們謝家只剩下我們了……”
“是只剩下你。”謝沽向後退了一步,他眼神平靜,沒有任何留戀,“謝明源,謝家還你。”
“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不配……”
“你必須配。”謝沽的眼神堅定。他對謝明源沒有任何的恨意,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記得小時候謝明源是如何對他的,他謝沽絕非完全喪失人性之人,“既然有人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你就該學着去承受。”
謝明源擡起頭看向謝沽。
這一次,他的眼神裏全是敬佩。
“謝謝。”謝明源說道。
“不用謝我。”謝沽拍了拍謝明源的肩膀,“因為接下來——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謝沽下山,放所有人通行。
此時無數人擠上謝宅後山,祭拜這位逝去的枭雄。
有人感嘆,有人悲慨,也有人暗喜。
沈舒梨也跟着人群上山,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放人上山的那一刻,李玉崇入局,謝家股價暴跌到底。
人人都以為他們祭拜的是一個人。
而沈舒梨知道——
是一個時代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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