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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丁芹最終還是留下了。
這小姑娘身上有股奔着目标一頭莽過去的韌勁兒,荒宅裏沒有吃的,她就自己挖野菜采野果,窗戶破損,就找來幹草搓出草繩編了個草簾子給擋上。
她還把雜草叢生的花圃給收拾了出來,只留下能吃的野菜。謹言悄悄給她帶來一小把麥種,被她給種進地裏去了,每日都去池塘裏取水澆灌,現在連麥苗都鑽出土幾寸高了。
看她這副長期定居的架勢,漓池也不得不将她叫了過來。
“跟着我并非良好選擇,你可以找到遠比我要強大的神明。”漓池道。
“但在我就快要死的時候,在我祈求的時候,只有您救了我。”丁芹的眼神執拗又認真。
漓池沉默了片刻:“我是一個神明,卻沒有信徒,避世于此。我并不一定能夠護住你。”
“那就讓我成為您的第一個信徒。”丁芹說道。
她仰頭望着身前烏發墨瞳的神明,呢喃重複道:“您救了我。”
漓池沒有說話,他閉上了眼睛,有關神使的認知從他心底浮現。
——神使,神明之使。
漓池擡起手,指尖神力流轉。
——接受神明的力量,代行神明的意志。
手腕翻轉,一道光輝的日輪凝結成印。
——同興衰,共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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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指尖點落于其眉心。
丁芹的眉間綻開一道光明,映得滿室生輝。
她下意識閉上雙眼。她感受到浩瀚的力量湧入她的體內,光輝清冽,照澈腑內,通透而潔淨。
疲乏在這光輝的照澈下消解了、暗傷在這光輝的照澈下愈合了、陰霾在這光輝的照澈下消散了。
這溫暖而清澈的力量充盈了她,使得她的骨骼變得密實、血肉生出力量、皮膚透出潤澤。
她從未如此輕松舒适過。
那自神印中傳入的力量又落入了她的雙目,于是目中兩道靈機震動着,忽然跳脫出她的雙目,于眉心彙聚交融。
丁芹雙目緊閉,卻看到了睜眼時無法看到的東西。
她看到了神明,看到了神明身上浩大的光輝。可這一次,她還看到了光輝之下。
她看到一個光輝浩蕩的日輪,但這日輪中間……竟是空的!
丁芹心中突然生出不安來,可無論她怎樣看去,那日輪都只有外面一圈在釋放着潔淨澄明的光輝,中間卻空空蕩蕩,只餘一片深重的陰影。
那兩道靈機不知何時又分開了,重新落回丁芹雙目中。她的視線突然昏暗模糊起來,直到恢複成閉目時正常的黑暗。
她急切地睜開眼,目光憂慮而不安。
“你看見什麽了?”漓池問道。
“我看見了一輪浩日,但中間空蕩,只剩下黑色的陰影。”丁芹說道,她猶豫了片刻,小心地問道,“您……還好嗎?”
“我與你說,我沒有信徒,避世于此。”漓池擡起半垂的雙目,看向丁芹,“我是個身受重傷的神明,如今神軀虛浮、神力衰微,已是虛弱不堪。”
丁芹有一瞬間的迷惑,因為她剛剛才親身感受過漓池的力量,那力量是如此的浩大。這樣的力量,也算是虛弱不堪嗎?
可神明是沒有必要騙她的。或許……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了吧?
她只是一個凡人,随便哪個妖怪都可以輕易殺死她。正因為如此,所以只是一點微弱的力量,就令她感覺浩瀚了。
“我會努力幫您恢複的!”丁芹說得很認真。
“好,”漓池溫和地笑了笑,“你先回去适應一下吧。”
丁芹抿了抿嘴唇,乖乖轉身離開。
她感覺神明并未把她的話當真,是因為她現在還太弱小了嗎?
她一定會努力變強大的!
漓池讓丁芹離開卻并非這個緣故。
在神印落下,丁芹目中靈機彙聚的那一瞬間,他從中獲得了一項神通。
漓池垂眸看向自身的因果線,他現在,似乎能夠從這些因果線中追溯前因。
門外傳來動靜,皮毛紫灰的小鼠趴在門檻上往裏張望。
漓池招一招手,小鼠靈巧地躍過門檻,順着桌腿一路爬了上去。
它這幾日一直待在大宅中,身上那數根因“懼”而凝實的因果線也逐漸有了虛化的跡象,想來再過幾日,就沒問題了。
看來着由因果線而變化的細絲雖然能夠勾動他人身上的因果線,卻并不一定能夠使其果成熟,如果規避恰當的話,仍然可以使即将成熟的因果退回原來的狀态。
漓池将目光凝向小鼠身上一根凝實的因果線,目中突然生出模糊的畫面。
灌木叢中,小鼠屏息凝滞,一動不動。天空上盤旋着一只鷹,目光銳利地注視着下方,等待着捕獵時機。
看來這只鷹就是因果線另一頭所連的生靈了。
漓池收回目光。他還可以繼續看下去,但沒什麽必要了。
追溯因果同樣需要消耗神力,他估算了一下,消耗的神力并不多。有可能是因為他并沒有看太久,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所追溯的對象只是一只靈智初開的小鼠與鷹。
這能力不可謂不強大,但在這山林荒宅中,也只能追溯一番山林野獸之間的因果前塵,實在是浪費。
這是個注定要在人群中發展的能力啊……
漓池在扶手上輕敲着手指。
也罷。這從因果線上摘下來的細絲關乎到他傷勢愈合的問題。為了這個,他遲早要去尋找其他人驗證一番如何才能摘下因果線。
隐居是為了避禍,而不是為了龜縮。既然解決禍端的方法需要他向外尋求,他便向外而行。
況且,既然決定留下丁芹,就不能仍讓她像之前那樣荒野求生似的生活。
正巧山下就是有人聚居的鯉泉村。漓池問過謹言,移山大王所庇護之地并不只有一個鯉泉村,這裏也不是他常駐的地方,只是做了些許布置。
既然做下決定前往鯉泉村一行,也要提前做好外出的準備。
無論如何,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在出行前,最好将能提升的實力都提升起來。
丁芹且不說,漓池已經将自己這段時間琢磨出來的神術傳給了她,不得不說,神印在這方面十分好用。唯一令漓池略感心虛的是,他記憶全無,不會任何正統的修行之法,也只有将靈機之法傳給丁芹。
漓池自己這裏,尚有一根從因果線上摘下來的細絲可以利用一下。
細絲撥動後的嗡鳴聲,不但可以勾動相應的因果,還可以勾動生靈心中相應的情緒。一如小鼠聽見此聲後的畏懼顫抖。
這絲線以彈撥後的鳴響發揮作用,倒是适合做一把琴……
另一頭,丁芹正在研究她從神印中所獲得的力量。
關于如何将神力轉化為生機、如何凝聚出劍氣,這些還算容易,多嘗試幾次,也就能夠成功運使出來了,只是,她的劍氣中沒有劍意,威力會遜一籌。
令丁芹為難的是,神印中關于靈機的運用。
自雙目經過漓池的重新封印之後,她就能夠看到天地之間的靈機了,但她并不知曉該如何運使這些靈機。
神印中雖有教導,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觸碰到靈機,以至于就連最簡單的喚風之術都無法完成。
靈機無處不在,卻又無有實體。已經兩天了,她雖看得見靈機,手指點過去的時候卻總是落在空處。
謹言撲扇着翅膀落在院牆上,稀奇地瞧着丁芹指尖凝聚神力,一次又一次拂過空中。
“你幹嘛呢?”他飛過去落到丁芹腦袋上,向前彎着腦袋看她。
丁芹伸出左手,把謹言接到自己手指上:“我在喚風,卻一直無法成功。”
“喚風?”謹言驚奇道,“這個簡單呀,你怎麽現在還沒成功?”
丁芹更低落了:“我是不是太笨了?”
“你再試一下我瞧瞧。”謹言道。
丁芹點頭,雙目內斂靈韻,看着空中飄忽的靈機,右手指尖凝聚神力,向前拂過。
什麽也沒發生。
“你這算喚得哪門子風呀?”謹言瞪着眼睛嘲笑道,張開翅膀掀起一陣風來,“你瞧我的,我教你該怎麽做。”
他說着,就準備将自己的法訣告知給丁芹:“合……”
“謹言。”後李突然從宅院中凝聚出身形。
謹言住了口,稀奇地瞧着後李,這是後李第一次叫他名字。雖然在他抗議後,後李已經不再鳥妖鳥妖的叫他了,但也從未叫過他的名字。
“你怎麽出來啦?”謹言問道,“稀奇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你這倔石頭叫我的名兒了。”
“我是讓你謹言。也不知是誰給你起得這個名兒,倒是一番好意。”後李說道,“別胡亂指點人家。你那點本事也敢叫‘喚風’嗎?最多叫‘扇風’。”
謹言不服氣道:“起碼我能掀起風來!”
後李瞥着他,說道:“漓池上神難道不能?你先弄明白人家的神術是如何使的,再瞧瞧自己是不是在添亂吧。”
謹言看向丁芹,眨巴了一下眼睛,問道:“你剛剛為啥要伸手在空中比劃?”
丁芹一五一十地說了。
謹言滿腦子漿糊:“靈機?那是什麽?跟靈氣相似的東西嗎?”
“你這點微末本事,還不到能夠接觸靈機的層次,自然不知。”後李說道。
謹言也不氣:“我是不知道,你倒是給我講講呗。”
後李現在雖然虛弱,出身卻高,眼界也寬廣,說道:“世間運使法術大多依賴法訣。以禦風術為例,下品之法多以自身力量強行推動氣的流動,以産生風。究其根本,與未開靈智的鳥雀飛翔也無甚不同,只不過一個是以肉身力量推動,一個是以自身修行出的法力推動。這等法訣粗糙簡單,學起來容易,消耗卻也大,往往事倍功半。”
“中品之法則呼應天地,自身力量與天地之力相協調,如順風而行,借天地之力,完成倍于自身力量之事。這等法訣既是運使術法的法訣,又是修行的正法。”
“修行這類法訣,需要感悟天地,其威力對于不同的人來說,也是天差地別。只知道法訣,卻半通不通,雖也能産生法訣效果,但那威力也強不了多少。對于有所領悟的人來說,這類法訣的威力則能夠數倍于前者。”
“那上品法訣就是與靈機相關的了?”謹言插嘴道。
“上品之法沒有法訣。”後李道。
謹言瞪大了眼睛。
“世間法訣千千萬,下品之法中的法訣最劣,中品之法中的法訣才能細分高低。這裏法訣的創出,依靠的是創造法訣者對相應天地之力的感悟。感悟越深,創造出來的法訣越優異,其中包含的天地之理也越深。”
“而上品之法……”後李長嘆一聲,“明悟其理者,可見其靈機。舉止動念,皆可引動靈機。這才是真正的呼風喚雨,施展時自然和諧,如天地自生風雨。不但對自身力量幾無所耗,其威力亦可如天地傾覆。”
謹言張大了嘴巴。
後李看向一旁的丁芹:“你雖未達到相應的境界,卻天生一雙靈目,可以觀天地靈機。想來,漓池上神也是因此才未傳你法訣,反而教導你運使靈機。你觀天地靈機的過程,便是感悟天地的過程,這是你的機緣。”
“感謝您為我解惑。”丁芹向他道謝。
後李受了她的謝意,卻道:“你是漓池上神的神使,當不得‘您’字,稱我姓名便可。”
“後李先生。”丁芹想了想,稱呼道。
後李默認了。先生便先生吧,這小姑娘才剛剛踏入修行路,雖然得到了漓池上神的機緣,但上神的境界對她來說也太高了些。
既然認了先生二字,便也該做些相當的事情。
他想了想,又點撥道:“你不知道什麽是風,又如何能夠觸碰到它的靈機呢?”
丁芹若有所悟,片刻之後,她再次伸手拂過空中。
微風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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