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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丁芹手指拂過空中靈機,風驟緊,從樹後迫出一個黑影。

這身影從樹後狼狽翻滾出來,他有雙手雙足、頭身俱全,看着像個人,卻渾身漆黑、粗糙生瘤,瞧着吓人得很。

“你在那幹什麽?!”丁芹喝道。

黑影撲通一下跪倒,驚慌失措地祈求道:“我只是好奇來看看,什麽都沒做啊!”

“你是什麽妖物?為什麽要盯着我們?”

“我叫木頭,是一截木頭成精,這裏少有人來,我聽到動靜,就好奇過來看看,并沒想做什麽。”黑影小心翼翼地團着身子,似乎是知道自己生得醜陋,也不敢擡頭,生怕招致厭惡,被一劍斬了。

丁芹細細看去,木頭身上粗糙生瘤的地方,的确像是樹皮與樹瘤。可他到底有沒有說謊,丁芹卻無法确定。

丁芹沒有經驗,不知該怎麽問下去,謹言翅膀一扇,飛到近前,喝問道:“你這家夥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妖!說!你尾随我們多久了?為什麽要給我們下毒?”

木頭拼命解釋:“我沒害人!也沒下毒!我就是好奇來看看的!那毒是山裏自帶的啊!”

“擡起頭來!”謹言喝道。

木頭畏畏縮縮地擡起頭。

嗬!這也太醜了!

謹言生生被他吓得一抖。那張烏漆嘛黑的臉上疙裏疙瘩的,生着大小不一的瘤子,五官也不協調,只勉強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來。

木頭于是又低下頭。

謹言盯了他半晌,悄悄對丁芹道:“我覺得他應該沒說謊,咱再往下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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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芹點頭,謹言于是又問道:“你說那毒是山中自帶的,怎麽回事?”

木頭生怕他們誤會,飛快地解釋道:“這山體裏面有一處大空洞,空洞中是一處大水澤,水澤中積有毒氣淤泥,生出許多毒瘴。天寒的時候還沒事,天氣一旦變暖,洞中毒瘴就滋長勃發,緩緩向山體外釋出。滲出來的毒氣微弱不易覺察,但長久待在山裏,難免受到侵害。這是此地天生的緣故,不是我幹的呀!”

謹言卻不信:“我們進來這座山裏不過半日,已經穿過了大半個山林。那毒洞能有多大?難道能掏空整座山嗎?那毒又得有多厲害,才能透過層層岩石泥土之後,以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讓我們都中了毒?毒性這麽兇猛,又怎麽會滿山青翠不見枯敗?”

木頭急道:“那毒沼的确存在!我可以帶你們去看!附近的居民也知道,他們從來不來這裏。毒潭歲月太久,山裏植物早就适應了這些毒,雖然能夠化解毒素,但這些植物的根莖葉果無不親毒,你們想是吃了山中的果子,所以才會這麽快就被侵蝕的!”

木頭聲線沉悶,此時卻顯出幾分尖銳。看來已經是又急又怕到了極點。

丁芹運轉靈目,垂頭看向腳下。細觀之下,她才發現,山中靈機的确有些怪異。

萬物靈機自有其特征,風的靈機輕盈靈動,地的靈機厚重穩固,丁芹看此山大地的靈機時,卻感到它們隐約有些虛浮的感覺。丁芹再細細往往深處看去,又模糊的看到大地深處隐藏有些怪異的氣息,她看不太清楚,卻只覺得隐晦不詳。

謹言還想繼續迫問木頭,卻被丁芹拉住了。

她對謹言微微搖頭,轉頭對木頭說道:“我相信你的話,請起來吧。”

木頭畏畏縮縮地擡頭瞧她臉色,似乎在小心觀察她是不是真心的,确定之後才從地上爬起來。

“我們初來此地,誤解了你,實在抱歉。我們要離開了,也請你不要再跟着我們。”丁芹的語氣很和緩,但她雖然如此說,卻并沒有全然相信木頭的話。

她在地下看到的怪異只能作為一部分的佐證,并不能全部證實木頭的話。不過,無論木頭所說是真是假,他們都只是路過此地,盡快安穩離去就是了,也用不着追根究底。

木頭聞言卻像是受到了什麽觸動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擡眼窺着丁芹,略一咬牙,道:“那毒……不是那麽好解的。我有辦法徹底解決它,如果你們願意信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又不由自主地後縮佝偻起來,就好像如果他的聲音再低一些、身形再小一點,就可以不被別人注意到似的。

丁芹猶豫了一下,手中神力小心探入文千字體內。她沒有查出什麽問題,可她以靈目觀文千字和謹言時,又确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常感。

“那毒為什麽不好解?你的辦法又是什麽?”丁芹問道。

“若只是被侵蝕中了毒,那并不嚴重,過一陣有可能就會自愈,但若是吃了山中的東西,再被侵蝕中毒的話,因為山中果實親近此毒,那毒便會沁入骨髓,與身體融為一體,難以拔除。”木頭低聲解釋道,“我的住處有一老藤,能夠賦予他人與山中生靈同樣的化毒能力。”

丁芹略有疑慮,與文千字、謹言商量過後,還是決定跟着木頭去看一看。一來他們倆的身體真的出了些問題,二來木頭看起來并不強,氣息也不似濁妖那般暴戾染血。

木頭的住處并不遠,他們沒走多久就到了。

那是一處建在山壁下的小草屋,前有綠草茵茵,後有高樹遮陰,石壁攀有老藤,青翠可愛。

木頭摘下一片寬大的葉子卷做葉杯,從老藤上割出汁液,在裏面接了一小杯:“藤汁在離開藤身後,只能維持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有效。”

丁芹接了過來,藤汁呈半透明的青綠色,看起來清涼可口,聞着有股草木清香。她沒從中瞧出什麽問題,目光落在文千字和謹言身上。她有神力相護,不需要此物,文千字和謹言,誰先來呢?

文千字吱吱叫了幾聲,扒住了葉杯。

他實力最弱,就算這藤汁有問題,他喝了後丁芹和謹言還來得及救他。若是謹言被藥倒了,他可幫不上什麽忙。

文千字探進腦袋,咕咚咕咚就把淡綠色的藤汁給喝了。

咽下去之後,文千字立刻嘔了一聲,一張鼠臉皺皺巴巴,可憐兮兮地說道:“适口充腸。”又用力搖頭。

這是難喝的意思。謹言讓他逗笑了,問道:“你感覺怎麽樣?”

文千字扭了兩下,細細感受體內狀況後,點了點頭。

又過了片刻,丁芹看着文千字,也覺得他身上那種說不清的異常感消失了。

木頭等他們确認完了,才又割出第二杯藤汁,這次謹言豪爽地閉氣把它一口給幹了。

“嘔!”謹言用力拍了幾下翅膀,跳腳道,“聞着挺好聞的,怎麽喝着又苦又辣!”

丁芹眼裏露出些笑意,她看向一旁的木頭,心中生出歉疚來。

對方友善對待他們,他們之前卻迫問吓唬人家,後來雖有道歉,但因為當時心懷警惕,她的道歉也并不誠懇。

“謝謝你幫助我們。”丁芹認認真真地對他行了個禮,“我們之前對你多有誤解,行事無禮,對不起。”

雖然幫了人,木頭卻仍顯得瑟縮小心,他搖頭擺手道:“不怪你們,我長得這樣醜陋可怖,任誰看到都會害怕警惕的。”

丁芹認真道:“不是的。美醜本來就不是一個實有的概念标準,那是人們自己規定想象出來的。我先生說過,梁國以纖瘦修長為美,隋國以豐盈健壯為美,盧國以白皙可見淡青血管為美,闵國卻又以麥色肌膚紅潤光澤為美。每個地方美的标準都是不同的,一個地方的美人,到了另一個地方,反而會被認為不美。可見美本來就是不定的。”

木頭卻仍自卑:“但是無論到了哪裏,我這樣都是醜的。”

謹言呿了一聲:“我以前想報答救過我的小孩兒時,還精心挑選過一只特別漂亮的花毛蟲送過去,我瞧着那蟲兒肥美可愛,結果卻直接把那小孩兒給吓哭了。你也是修行的,怎麽反而被美醜困住了?”

丁芹點頭:“我們修行,正是要卸下身上枷鎖才是,天地自然沒有定下美醜,我們也不該把憑空無依的枷鎖套到自己身上。”

木頭眼睛裏閃着光:“你們是說……我不醜?”

謹言吧嗒了一下嘴:“這麽說吧,我們也不好騙你。我現在瞧你,确實是覺得有點醜。但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修行不到家。不過這也不是多大的問題,我第一次見到人的時候,還覺得那群不長毛又不會飛的家夥全都怪模怪樣,醜得很呢!現在不也不覺得他們有多醜了?相處得多了就好了。”

木頭抓了抓枯樹根一樣的手指,小心又希冀地看着他們:“那……你們願意留下來陪陪我嗎?”

他又祈求似的補充道:“這裏幾乎沒有人會來,也一直沒有修成妖的精怪,只有我自己。外面的人又很怕我,我太久沒見過能和我聊聊的人了。”

丁芹心生不忍,道:“我們現在有急事,等我們辦完了,再回來看你吧。”

謹言拍翅膀道:“放心!咱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木頭像是歡喜,又像是不舍,祈求道:“不能留下嗎?”

丁芹為難:“我們真的有急事,所以才一路疾行。等事情結束後,我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謹言又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走呗?你要是擔心自己的模樣吓人,可以使個幻術嘛!”

丁芹也點頭。黎楓的幻術最好,她已經學得很好了,保證能夠讓人看不出木頭原本的模樣。

木頭卻失落道:“我離不開這座山太遠。”他垂下頭,又問,“你們真的不願留下嗎?”

丁芹聞言,心中升起些許古怪,還未反應,就聽木頭低沉的聲音再次道:“對不起。”

迷霧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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