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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飛英顧不得朔月,指尖捏決,法力運轉,警惕地環顧四周分析陣法。

他雖然自傲,卻也是個十分謹慎的人。若非如此,在飛英所出身的那種門派中,他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飛英眼下所落腳的這一處地方,雖然表面上看去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院,但四周早已做下了許多隐秘的布置,但凡有法力波動,便會被他察覺。

什麽人能夠瞞住他的布置,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這等困陣?

飛英心如電轉,雖然尚不知布陣者修為如何,但對方必然對自己的情況早有所知,還不知道有多少暗手在等待自己。

心念至此,飛英果斷出手,磅礴的血煞法力凝聚在飛英掌中,轟然撞向陣法薄弱處。

飛英所擊之處倏忽顯出一根根柔軟青黑的細絲,其上凝聚着怨戾的鬼氣。飛英手掌剛剛觸到這些細絲上面,忽然感到一陣冰寒刺骨的銳痛。他心中一驚,閃電般收回手掌,看向掌心。

掌心之上,赫然印着幾根青黑色的淤痕。

飛英很熟悉這種痛楚,這是冤魂反噬造成的傷痕,可他這類以冤魂戾氣所煉制的法寶無不處理妥當,這反噬又是從何而來的?

以怨戾煉制的法寶固然強大,但若自身壓制不住法寶,其反噬之力也分外難以處理。

不管這反噬從何而來,但他也已經試探出了,這陣法的布置者力量遠不如自己,他有得是手段處理這種反噬。

飛英面色一狠,正要強行破開陣法,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怒喝:“果然是個隐匿的邪修!”

這聲怒喝在剛發出時還在遠處,在話音降落時已經入了困陣之中。一方大印轟然向飛英壓下!

大印質如黃玉,由地氣凝練而成,堅實厚重非常,其上又有香火念力缭繞,聚一方土地中生靈之念,凝地神數千載功德神力。

臺吳地神怎麽會來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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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英心中驚怒,然而電光火石之間,只來得及運起一件法寶匆忙應對。一道血色光罩瞬息激發,覆于身周,其上怨煞凄厲,一道道血色幽影飛掠不休,不知是害了多少生靈精魄煉制而成。

地神神印轟然撞到光罩上,飛英一震,面色陡然漲紅,一口血噴到光罩上。飛掠的血色幽影愈發猙獰,一個個厲嘯着迎上了神印,将之阻住了片刻。

飛英借此片刻喘息之機,正要另施手段,困陣中突然響起一陣怨戾深重的蟲鳴聲。

此聲一出,血色光罩上的怨魂幽影霎時躁動起來,竟有了反噬之意。

飛英面色愈發難看,不得不打斷手中施展了一半的法決,強行鎮壓下法寶反噬。

他心中恨得厲害。臺吳地神不知是怎麽得到消息的,竟然突然出現,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幸而此地并非臺吳地神轄域內,地神無法借臺吳地力,否則他恐怕已經被地神拿下了。

若僅是地神來襲的話,飛英也不必狼狽至此,他有得是手段可以與地神周旋,可偏偏還有個布下陣法不知躲在哪裏的怨鬼窺視!

這怨鬼修為不高,卻可引動他煉入精魄的法寶反噬,一下子令他大半手段都被廢去,束手束腳不敢施展。

臺吳地神難以對付,欲要解決眼前的困境,必先除掉這只怨鬼!

飛英橫心發狠,身上血光驟濃,硬抗着挨了地神幾下,并掌如刀,驟然斬向困陣。

臺吳地神看出他的打算,冷笑一聲,一道厚重土牆拔地而起,攔在飛英面前。

卻不想飛英化作一道血光,倏忽一閃,便穿過了土牆。他來此地冒險,怎麽會不提前做好遭遇臺吳地神的準備?

飛英再次現身時,已經出現在了距離困陣不過三寸的位置。他面色已經變白了許多,這本是他準備用來從地神手中逃脫的手段,消耗甚大。飛英沒有遲疑,一道血刃從掌緣發出,瞬息劈上了困陣!

空中無形之處霎時生出了一片青黑細絲,在阻攔血刃時震動不已,發出陣陣蟲鳴似的嗡鳴聲。

青拂被迫現身,這困陣中利用了因果的力量,神明一筆延因果,亦在其中點入了無形的力量,正是靠着這些力量,青拂才能避開飛英的感知,在此布下困陣,也是因這因果,她才能引動飛英的惡果反噬。

然而神明威神強大,青拂自身卻力弱,複仇終究靠得是她自己。

困陣幾乎要被飛英破去,青拂不得不現身穩固陣法,她雙目中生出青黑之氣,背上隐有蟲翅顯現。

朔月早在地神出現時就悄悄隐藏了起來,這困陣只針對飛英,然而她身上還有飛英的血蠱,飛英想要借此控制她容易得很,更何況,剛剛飛英對她的那一番審問,也消耗了她大量的體力,現在并不是最好的時機,朔月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再等一等,朔月在心中告訴自己。她在冥冥中有種感覺,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夠結束這六百年心驚膽戰的生活了!

在看到青拂後,朔月驀然想起了她的來歷。

飛英曾經有一陣突然轉變過行事風格。他不再捕捉妖怪煉化精氣,那些以精魂煉制的法寶也都收了起來,滿身兇戾血氣逐漸收斂得難以讓人覺察出痕跡,倨傲冷漠的目光也變得平和寧靜。

他仿佛不只是在隐藏自己,而是真的想要做出改變,像一個四處游歷的正道修士一般,甚至偶爾會随手幫助一些人。

有一次,他們遇到了一個尋子的婦人,飛英道人将一對青蚨錢送給了那婦人。

青蚨錢并不是什麽珍貴的法寶,大約是飛英道人早先用來練手制作的法器,除了能夠多出一枚永遠可用的銅錢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功效。

那青蚨錢上沾染着靈蟲母子對飛英的怨恨與執念,他在将青蚨錢交到那婦人手上時,或許确實升起了一絲半毫的憐憫與善意?

朔月那時只覺得自己漸漸有些看不懂飛英道人了。難不成,這個兇惡殘暴的道人,竟真的要棄惡從善嗎?

可僞裝得再久,也只是僞裝而已。

飛英的“棄惡從善”,不過是他為了達成目的的手段。

……

朔月認出了青拂,飛英自然也認出了她。

這化鬼的婦人,大約是因為青蚨蟲的緣故,才前來尋找他的麻煩。

飛英蒼白如紙的面色愈發冷厲,失去血色的唇間卻吐出溫和哀切的蠱惑之語:“你的孩子找到了嗎?我曾經幫助過你,你便是這般回報我的嗎?”

“不要聽他說話!”朔月冒險出聲提醒道。

飛英所說的話并非普通的言語,那其中有他修行的蠱惑韻律,能夠動搖人的心神。

然而朔月的提醒還是晚了些許,青拂面上神色恍惚,生前的記憶在她腦中浮現。她沒有錢,後來便靠着乞讨一路尋找她的孩子,連眼睛都哭得快要瞎了,只能看見模糊的光影。

然後有一個人,給了她兩枚青蚨錢,教導她該怎樣使用它們。

她在後來無數次使用青蚨錢,按照那個聲音所教,換回來一塊餅、一碗水,那就是這個人的聲音!

青拂的心生出一瞬間的動搖,心念既然改變,因果也便改變,将飛英困在原地的困陣忽然不再那樣圓滿無隙。

臺吳地神急追而上,一印打在飛英的背上。

飛英身影轟然化作無數血影,向困陣四面激射。

一部分血影被青黑細絲攔住,瞬間破滅成青煙,一部分血影被地神截留,生生打滅消失,但還是有一部分血影穿過了地神的阻攔,從困陣之隙中逃了出去。

臺吳地神身形一閃,便追了出去。青拂面色數變,方才重新平複。

她不只是婦人青拂死後的鬼魂,也是青蚨蟲母子的怨戾與執念。她難道要感激飛英殺死另一對母子,來幫助她尋子嗎?

青拂面上生出戾氣,同樣閃身沿着因果線追了上去。

方才還打得激烈的院落眨眼間便空寂了下來,朔月趁機逃了出去。

她認得剛剛飛英最後出逃時化身萬千血影的法術,那是一種代價極高的解體法,在法術之力盡後,飛英必然會重傷虛弱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只要自己與他離得足夠遠,飛英就無力操控她體內的血蠱。

這就是她六百年裏所等待的時機,最好的時機!

……

望月這幾日一直隐藏在飛英道人所寄居的宅院周圍,她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觸動了漓池上神所說的不好結果,也不敢放松警惕,于是時時刻刻小心觀察着那裏。

越是觀察,她便覺察出越多的細節,那飛英道人雖然僞裝作正道修士,但望月卻越來越看得出他究竟是個怎樣可怕陰狠的修士。

朔月落在這樣的人物手中,令她心中時時煎熬不已,冥冥之中與朔月相牽的因果線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震顫凝聚,牽引着望月渴望前去救出朔月。

那因果線上,同時籠罩有清冽寧和的力量庇護,冥冥之中催動望月冷靜。

她縱然內心焦慮,但越焦慮,便越按捺,告訴自己要小心謹慎,既然漓池上神已經說了,她與朔月終有重聚的時機,那她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忍耐,靜心等待時機。

這一日,望月正如常謹慎觀察飛英宅邸,卻見那一連平和了數日的宅邸中驟然爆發出強烈的力量波動,不過片刻,臺吳地神又匆匆趕來。

望月正心中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又見無數血光從中飛射而出,不見了蹤影,臺吳地神緊随其後。

冥冥之中,因果線驟然一震。

望月心中霎時生出一個心念,時機到了!

……

大青山餘脈,李府之中,神明突然停下講道,目光遙遙,似落在無盡遠處。

坐在石階下白眉白須的老猴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上神,您在、在看,甚?”

在漓池這裏修行許久,這老猴終于也煉化了喉中橫骨,得以人言,只不過因為從未開口說過人話的緣故,現在還不甚娴熟,講話有些磕絆。

漓池目中神光嶄然。在得到第三根七情引,又以七情将之凝練後,他的力量又有所恢複。

世間如茫茫大霧的因果在他目中,如剝絲抽繭般一一淡去,最後只留下寥寥數根因果。

青拂與青蚨蟲、赤真子與食夢貘、望月與朔月、這些與他牽扯的事件原本看似毫無關聯,最後卻又以這樣的方式彙聚到一起。

因果、命數,萬般糾葛其中,如人處網中,不動則不觸。心動意動,一絲黏着,便牽扯整網,越是掙紮不休,便越是纏身難脫。

可縱使人不動,網也不會動嗎?

衆生長于此方天地,如困蛛網,縱使持心不動,若起風了呢?

漓池收回目光,擡手接住一只被山風卷落的小蟲,忽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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