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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李府之中,籠罩着院落的白霧忽然開始波動,如雲霧一般翻湧不休。

後李面色肅穆:“謹言,你去把丁芹叫回來。”

謹言也不多話,應了一聲後就直接向丁家村的方向飛去了。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漓池上神這麽久都沒有從霧中出來,他心中也有不安。

後李雖然已經可以離開李府了,但他的速度遠沒有以斑鸠成妖的謹言快。其實傳訊術法是最快的,但現在天地間靈機混亂,後李并不能保證傳訊術的安全,萬一傳訊術沒有成功,又或者是消息落入別人手中,那就糟糕了。

後李看着躁動起湧的霧氣,眉頭一點一點鎖緊。

……

大青山脈上空,一只巨大的白鶴飛掠而過。

丁芹伏在鶴神白鴻的背上,額上的神印異常地波動着。她一手按着額頭,心中祈禱着,漓池上神,千萬不要出事……

一刻鐘前,丁家村。

丁芹正在與白鴻對練。之前她一直忙于布置陣法,那些襲擊村落的濁妖都是由白鴻處理的。現在這場怪異大劫已經運行到相對平穩的階段了,對于盧國來說,水源的事情解決了,也會隔三差五的有雨水落下,雖然并不豐沛,但也勉強夠用了。

人們趁着夏季重新補種一撥糧食,說不準在入冬之前,還可以搶收出些許糧食。百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叛軍也就沒有了發展的土壤。今年的境況雖然不好,但依照盧國現在的發展情況,差不多可以平安熬過去。

現在還有的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就是受煞氣影響後沒能恢複的發狂濁妖和怨鬼了,大青山脈這邊因為有鬼王坐鎮的緣故,幾乎沒有仍在流竄的怨鬼了,但在外面的襲擊任何生命的濁妖還有不少。哪怕人們可以躲在村落的陣法之中,但野外的其他生靈卻幾乎無處躲藏。而且,人們翻土、耕種、采獵等等,也是需要離開村落的。曾經的護符對發狂的濁妖來說,幾乎沒有作用,哪怕碰個頭破血流,只要不死,它們就不會停下攻擊。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鶴神白鴻不得不在她所庇護的區域周圍不斷的巡視,來尋找并解決那些發狂的濁妖。

按照鶴神的說法,丁芹“有這麽強大的力量,不用可太浪費了。”

但在放丁芹單獨去和那些濁妖對抗前,白鴻得摸摸她的底兒,結果這一對練,丁芹就被鶴神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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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水平,是怎麽解決那頭失了神智的蜥蜴妖的?”白鴻垂着腦袋看她。

丁芹不太好意思道:“那蜥蜴妖沒發現我,我算偷襲的來着。”

她幾乎沒打過幾次架,也從來沒有專門學過,空有戰鬥的手段,卻沒有戰鬥的意識。

白鴻一邊嘆氣一邊幫她補上了這一塊,感慨道:“你找的那位神明是怎麽教你的?怎麽劍氣神術都教會你了,卻偏偏沒指點你怎麽打架?”

神明們因為各自的職責不同,所擅長的東西也往往有所不同,丁芹的神術範圍之廣博,令白鴻這陣子瞧着都驚訝。

可她雖然幾乎什麽神術都會,但卻又什麽都沒應用過,丁芹對術法的應用都比較簡單……又或者說,因為可用的選擇太過廣博的緣故,她只需要在術法中挑選效果最直接的使用就好了,因此不必思考該如何深挖術法的作用,也沒有形成在遭遇各種情況後迅速的反應與習慣。

“太慢了。”白鴻長爪一探,直接打斷了的丁芹的神術,“在你想好該使用什麽術法前,戰鬥就已經可以結束了。”

“只會固守也沒有用,你想與我拼消耗嗎?可是假如你的敵人擁有破禁的方法該怎麽辦呢?”鶴喙如鑽,擊在丁芹防護的薄弱處,再探頸,鋒利的喙已經接近了丁芹的喉嚨。

丁芹正準備旋身躲避,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

白鴻的尖喙在丁芹頸前及時停下:“怎麽了?”

丁芹捂住額頭,神印的力量異常的波動着。

神印有異,只可能是漓池上神那邊出了事情,她得回去!

鶴神的速度更快一些,帶着丁芹向李府方向飛去。

在到達大青山脈上空、距離李府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們遙遙看見了謹言。

兩方一碰頭,丁芹才從謹言口中得知發生了什麽。

“我們也不……”謹言正說到一半,突然卡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青山脈另一側的方向。

“怎麽了?”丁芹一邊問道,一邊轉頭看去。

在大青山脈的另一側,梁國的方向,鋪天蓋地的灰黑色陰影像一片巨大的海潮,帶着可怖的嗡鳴聲向這邊飛來。

白鴻驚愕地看着那海嘯一般的陰影,喃喃問道:“那是什麽?”

那是鋪天蓋地的蝗。

……

章寧城,王宮之中。

陸宏正在聽仲永望的彙報。大劫之中,許多隐匿在盧國之中的修士都冒出頭來,這其中有因悲心而救渡一方的,也有想要渾水摸魚行事不軌的。

前者若有意,盧國便願以禮供奉,至于後者……盧國雖然是凡俗國家,但也不是沒有超凡力量可用的。這些渾水摸魚的人如若知曉分寸,盧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是不知好歹,雖然眼下境況艱難,他也不會放任不顧。比如……

“……在反複查證之後,差不多可以确認,在暗中挑唆聚集流民做叛軍的,就是玄清教。”仲永望回禀道。

陸宏目中寒意蜇人:“查出他們的來歷了嗎?”

他每一個字都咬得又緩又沉,此前臺吳縣的慘事還歷歷在目,那時因為有大能為者為其遮掩,再加上玄清教本身也隐匿不現,所以一直未能查出玄清教的來歷處所。但現在,他們既然現身行動,就必然會露出行跡來。

“還不能完全确定,但十之八九是從梁國而來的。”仲永望道。

他在這上面花費了不少精力,但最終也只是查到了這點。玄清教究竟與梁國有什麽關系?它的掌控者是誰?是什麽時候建立的?建立的目的是什麽?……這一切都未能得到答案。

目前仲永望所得到的與玄清教關聯最深的線索,或許就是毒山頭中那位名為木頭的修行者了。但木頭雖然似乎與玄清教有着某種關聯,但他自己卻并不記得了,也在為此困惑并試圖尋找着玄清教的消息。仲永望在後來也曾給木頭提供過一些或許能夠找回記憶的方法,然而并沒有什麽用處。這條線索暫時也只能作為一個擺設。

雖然仲永望查到的有限,但陸宏并沒有表示不滿。玄清教的水有多深,從神庭在得到消息後一直未有動作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至于梁國……與盧國對神明的虔誠供奉不同,梁國的人們與神明們的關系更加複雜。

梁國中修行神道的修士,大部分都并非神庭中的神明,沒有神庭的約束與引導,這些修士獲取信仰與香火的手段往往粗暴而極端。他們最常用也最簡單的手法,就是以威脅來獲取香火,用恐懼來掌控信仰。不願祭祀他們的人,便會迎來他們的降罪。

譬如梁國中的許多自稱“河神”的家夥,多以洪水或是幹旱來恐吓信徒以獲取祭祀。

除此之外,梁國之中還有許多要求信仰與香火的修士,甚至連神道修行者都不是,他們只是需要香火來完成某種目的,譬如祭煉某些特殊的法寶。這些修士只為取一時香火。其中品性好些的會尋找困苦之人,施以善行助人解難來獲取香火;壞些的則先暗中降災,或以古怪病苦、或以水火之災,等受害者苦不堪言之時,再現身以拯救者的身份獲取感激。

由于這種環境,梁國之中也隐匿有許多邪修,藏着這樣一個玄清教也不奇怪。

因為大青山脈相隔的緣故,雖然盧梁兩國接壤,但接觸并不算多。玄清教的人若真是從梁國而來,他們費勁穿過大青山脈,所圖必然不小。

陸宏目中寒意更勝:“玄清教……梁國……我知道了。這一趟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仲永望離開後,陸宏就去了宗祠。玄清教的事情涉及神庭,他心中雖然有了腹案,但還是需要與先祖商量一下。

宗祠之中,盧國的地圖被銘刻成銅盤懸于壁上,盧國陸氏歷代先祖的牌位高列于銅盤之前,這些先祖中,有的修成了鬼神,有的則已經輪回轉世不知處。但他們的牌位仍舊一直供奉在案上,無論這份供奉已輪回之人還收不收得到,這都是他們內心對先祖筚路藍縷的尊重。

有着對先祖的尊重,知盧國發展至今日的不易,才能夠對盧國的疆土與子民有愛護之心,每一個命令都足夠審慎。有着對神明的敬畏,作為一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國主才能夠約束自己的行徑,不至被那過大的權利迷失了欲望。

陸宏靜下心來,在祖宗牌位之前上了三炷香,心念随香火渺渺上升。

片刻之後,虛空中降下了陸氏先祖的意念。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要等待神庭的幫助、不必配合神庭,也不要思慮神庭。

陸宏又反複确認了幾次,先祖的意思是,就假做他們才知曉玄清教的存在一樣,也只把玄清教當作一個普普通通的邪修教派的存在來對待,而不是擁有能夠遮掩天機存在的勢力。

可明明早在數月之前、大劫之前,他們就已經得知了玄清教的存在,哪怕只有一個名字,也知曉了這個教派的不簡單。盧國沒有對玄清教有所動作,只是因為實在沒能查出什麽,但神庭肯定是知曉些什麽的。

神庭一直沒有動作,現在又是這副态度,是不想要盧國的配合,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不必多想,到了應該出手的時候,神庭自會出手。”先祖的聲音自虛空中響起。

方才那是對神庭态度的傳遞,現在則是陸氏先祖對子孫的提點。

陸宏擡起頭問道:“若玄清教開始使用超出盧國所能抵禦的手段呢?”

他沒法不去擔心,雖然現在盧國境內冒頭的玄清教勢力只是一些掌握了三兩手簡單法術的普通人,但他可不會認為這就是玄清教的真正實力了。

“那時神庭自會出手。”陸氏先祖道。

陸宏心中有了思量,正準備回去安排下去時,挂在宗祠壁上的銅盤忽然嗡鳴了起來。

陸宏心中一驚。

陸氏先祖曾請大能修士在盧國國土中埋有八座鎮物,與這座銅盤氣機相連,妙用無窮。

這座銅盤可以感應各方情況,此時,一片青黑之色,正從東南方向的大青山脈,向盧國境內侵蝕而來。

青黑之色,代表煞氣。

青黑之色雖然在銅盤上漫延的并不快,但這可是縮小了不知多少倍的地圖。在銅盤上的漫延之速已經肉眼可見,那麽實地上這些煞氣的漫延究竟有多快?!

大青山脈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

陸宏與先祖告罪一聲,匆匆離開了宗祠。

沒過多久,就傳來了消息。梁國無度,僅有的些許神庭神明不得不以調整命理添加橫死之災的方式來應對怪異劫難。

梁國久旱無雨,生出了漫天遍野的飛蝗,如今正在越過大青山脈,向盧國飛來。

如今的盧國才剛剛恢複平靜,又迎來了這等無妄之災。大青山脈綿延廣袤,什麽數量的飛蝗才會越過大青山脈?

陸宏拿着急報的手發着抖,那些距離大青山脈邊境的城鎮……現在怎麽樣了?

……

鯉泉村外,農田之中,鄭糧帶着幾個兒子忙碌着。

重新翻過的土地上是才長出來的青苗,這是長得快的豆苗,雖然低矮幼嫩,但應該還能趕在冬天前收一撥。

鄭糧心疼兒子們,也跟着他們一起下地去。他現在腿好了,幹活可利索着呢!

彎腰忙碌許久之後,鄭糧直起身子緩口氣。他剛剛擡起頭,突然怔住了。

在東南方向的天空中,一大片灰影正向這邊飛速地移動着。

“那是什麽?”同樣擡起頭的鄭麥問道。

是陰雨雲嗎?可是和他以前見過的好像不太一樣?

鄭糧瞳孔緊緊收縮到一起,喉嚨又幹又緊:“快去!去祠堂裏!蝗災——來了啊!”

……

飛蝗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才冒出青意的大地眨眼又是一片枯黃。水固鎮是盧國最鄰近大青山脈的城鎮,也是最先受到蝗災的地區,然而水固地神,此時卻不在轄域之中。

大青山脈,蛇口崖,黑水潭。

水固地神正坐在潭旁,手中捉着一只比巴掌還大的蝗蟲。這只蝗蟲雖然長得與普通的蝗蟲十分相似,但本質上卻相差很大,不止體格上要大上至少一倍,這只蝗蟲的外甲也十分堅固,翅膀和腿部十分有力,口中生滿利齒。

除此之外,這群飛蝗身上還凝聚有一股兇戾之氣,若是捕捉驅趕,少不得被它們反過來襲擊。

而水固地神手中的這只,只不過是他在來此的路上随手捉的一只而已。這群飛蝗已經凝聚出了自己的氣勢,它們能夠翻越了大青山脈,以鋪天蓋地之勢襲來,其中必然會有蝗王。

想到此處,水固地神不由嘆息。

他是來拜見鬼王的。大青山脈綿延萬裏,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若想解決那源源不斷的飛蝗之災,将它們阻攔在大青山脈是最好的選擇。

大青山脈中多有不凡的修士隐匿,鬼王因自身來歷的緣故,與凡人還會偶爾有所接觸,與水固地神也打過幾次交道。而且,她所坐鎮的區域,正好在盧梁二國交接的地方。飛蝗會危害生靈,但對于鬼物們卻造不成多少傷害。若鬼王願意出手相助,這場飛來橫禍則可以解了大半。

水固地神已經在這裏坐了有一會兒了,潭水波濤起湧,浪花一次次拍到岸邊,鬼王卻一直沒有從潭水中出現。

又過了片刻,林中仿佛突然幽暗了一瞬,不知何時,一具白骨已經悄然無聲地坐到了地神對面。

這具白骨瑩潤如玉,骨骼上水色盈盈,眼眶中有幽藍色的火焰在靜靜燃燒。雖為白骨,看着卻不令人恐懼,反而生出一種寂靜安寧來,黑水潭中起湧不止的浪潮霎時弱了幾分。

“鬼王。”地神颔首禮道。

這是鬼王的白骨相。在鬼王所斬出的諸相之中,嫁衣相怨戾最重,白骨相最為幽寂。

白骨相颔首不語,但她目中的幽暗之火已經将自身的意思傳達。

她已經知曉了地神的來意,但她拒絕了。

地神微微斂眉:“為何……”

鬼王的目中幽火擺動,她在看地神掌中的飛蝗。

那不是普通的蝗蟲,它們因這場怪異大劫而生,以衆生心田之旱為引,受三日含煞苦雨孵化,最終成了這場兇戾的蝗災。鬼物的确并不畏懼蝗災,但這些飛蝗中攜帶着極為可怕的煞氣。

之前為了庇護周圍鬼物不受苦雨中的煞氣影響,鬼王将落入此地範圍的苦雨全部引入了黑水潭中,那磅礴的煞氣使原本平靜無波的黑水潭浪濤起湧不止,直到現在,鬼王都未能徹底解決那些煞氣。

鬼類因執妄怨戾而得強大的力量,但若想修行,卻必須先消解自身的執怨,使心性不要偏頗,才能夠踏上鬼道正修。而這些尚未消解自身執怨的鬼類正修,最畏懼的就是煞氣。

煞氣能夠讓他們的力量急劇增長,卻也能夠吞噬他們的理智,化作不顧一切的怨戾大鬼。

執怨越深,便越是強大,越是強大,執怨便越難消解。鬼王的力量強大到足以鎮壓一方,她的執怨也尤為深重。

鬼王的執怨當初已經消解了大半,又以斬相法将剩下的怨戾斬出化作了嫁衣相,故而可以借黑水潭之力納化三日苦雨中的煞氣,但現在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斬相法并非消解怨煞的正途,只是在這一過程中用以維持自身神智不被怨戾吞噬的手段。如今黑水潭的承載力幾乎已經到了極限,若再多一些煞氣,怨戾最重的嫁衣相可能就要反噬了。

鬼王若失去了神智……且不說她自身有多強悍,若是她所鎮壓的這一方鬼蜮失去了控制,其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

白骨相目中的幽火波動着,靜谧幽寂的韻律籠罩了周圍,将她無言的意念傳遞出來。

水固地神明白了鬼王的意思,嘆息一聲,不再強求。但他心中焦灼難言,盧國好不容易才熬過之前的苦旱,現在卻因梁國的緣故受了牽累。

這一場大劫下來,不只是凡人們受不了,山野的其他生靈也受不了啊!那些飛蝗,可不是只吃田裏的作物的!

若是無法從大青山脈這邊阻斷這場怪異的蝗災,接下來又該怎麽辦呢?

……

章寧城。

城外郊田上到處都是勞作的人,那都是才安排好的流民,有了田地,這些本來就是普通百姓的人們,也就重新有了家。

陸宏和仲永望扮做兩個普通的士人從田間小路慢慢走過,郊野裏新冒頭的綠意令人心生歡喜,可兩個人心中都隐着憂,面上也露不出笑來。仲永望忽然彎下腰,從旁邊的田中捉了什麽東西出來。

陸宏瞧見他掌中蝗蟲後,不由嘆息:“這裏也出現了蝗蟲嗎?”

仲永望默默無言。陸宏的聲音裏滿是疲憊,他們已經焦急、驚怒不起來了,太多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過來這麽久之後,他們已經太累了。

章寧城地處盧國腹地,東南邊的飛蝗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大批量地趕到這裏來,但已經有個別健壯的蝗蟲飛來了。

“孤……或許要做這盧國的亡國之君了啊……”陸宏雙目茫茫地看向遠方。

“王上!”仲永望不由得喚道,“還是有解決辦法的,琅越城西南方向有座毒山頭,那裏也落了飛蝗,但蝗蟲們吃了山裏的東西都死絕了,人們反而可以用山中的東西果腹。”

“那得好好謝謝那位山中修士才是。”陸宏平靜道。

“王上……”仲永望聲音低哀。

毒山頭的特殊性是不可複制的,也沒有辦法推廣。這件事他知道,王上也知道。可他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用來安慰王上了。不只是王上,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絕望,盧國……還能熬過去嗎?

“回去吧。”陸宏平靜道。

仲永望默默地陪着陸宏回到了王宮,再看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凡人之力,何其微也……

……

王宮宗祠,陸宏令負責照看這裏的宮人退下,獨自一人呆在裏面。

他擡頭看着那塊被青黑之色逐漸侵染的銅盤,靜靜地看了許久之後,點起信香,對祖宗牌位鄭重拜下。

許久之後,他聽見一聲嘆息。

陸宏沒有擡頭,仍維持着叩拜的姿勢,聲音低徊,既像是說給神明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孤不想做亡國之君。”

“凡人的大劫運轉至平穩,修行者的大劫才剛起第一波浪潮。天地間的靈機已經不再活躍,欲施術法愈發困難。若要解決這場蝗災,神明需要有舍身的覺悟,你已經擁有同樣的信念了嗎?”先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陸宏再拜:“宏已決定,三日後以身禱于壇。”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麽不能做的了。

這是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祭祀方法,只在記載中存在,已經許多年沒有舉行過了。至少,自盧國建立以來,還從未舉行過這種祭祀。

所謂“以身禱”,便是親自去與神明溝通交流。在遠古之時,凡人與神明之間并沒有直接溝通的手段,雖有信香傳遞心念,但那時的神明們并不一定樂意搭理凡人。若對神明有所求,卻又數次祭祀之後也沒能得到回應,以身禱便成為了最後的手段。

至于如何以身禱……焚其肉軀,神魂上升,以見神明。看起來與點燃信香使心念上升傳遞給神明的道理一樣,但這種粗蠻悲壯的祭祀實際上并沒有什麽用處。哪怕死後化作鬼物,若神明不想相見,又有什麽用處呢?

可遠古之時以身禱于神明的儀式之後,卻大多成功達成了所願。這當然不是因為祭祀者死後的神魂真的見到并且說服了神明。

凡人畏死,自願以身禱于神明的人,全部都飽含着純粹且博大的心念信仰,神明收到了這份信仰,哪怕是原本懶得理會的事情,只要不是什麽惡事,大多也就出手随了祭祀者的心願。

這才是真正使這種祭祀生效的緣由。

若欲動神明,莫有畏死心。

以一國君主之軀舉身祭祀,動一國子民之哀,虔心決意。為着這樣的心念,神明……可能夠被打動?

先祖的聲音在他耳邊嘆道:“縱神庭未有動作……以此心念,我拼上一拼,或也可解我盧國一時之困……”

陸宏聞言,閉目再拜。

先祖雖然是神庭的鬼神,卻也始終是向着盧國的。

陸宏目中有淚滾過。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先祖的。

凡人力弱,富貴榮華皆是生時珍寶,今舍性命,便舍一切,以此心念,請上蒼指點,盧國在這大劫中的生路,究竟在何處?

……

凡世之中大劫酷烈,夢境之中大霧起湧。

按着左目下方無力顧及夢境邊緣破碎的神明忽然停住,慢慢起身放下手來,一身白衣寸寸化作墨黑。

神明向夢境邊緣破碎的混沌之色看去,目光幽冷晦暗。

那左目下方原本平滑的面上,赫然出現了一枚紫金色的隐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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