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傷他至深
石月的牢房高大而冰冷,不讓人壓抑,卻有無處歸依的慌亂和心悸。燕離陌蜷縮着靠在如寒鐵一般的石牆上,不住地顫抖着,緊咬的牙關不肯洩露一絲呻吟,溢出的鮮血卻将紅唇染成一朵罂粟,泛着誘人卻奪命的光澤。
這已經是第三日了,被關在這遠離塵世的大牢之中,不見天日,不知時辰,幾乎要忘記自己還是一個鮮活的人。
每每入夜,刺入骨血的寒冷都讓燕離陌幾乎死過一次,他一遍遍地回憶那人覆在自己肩上的大手,擁住自己的懷抱,纏綿耳邊的氣息,炙熱如日光一般,讓他有了些許力氣來熬過這漫漫長夜。
姜桓,姜桓,你不能負我,不能......
陷入昏迷之前,他總是喃喃着這幾個字,好像這樣一直告訴自己,就當真會成為現實。
不知又睡了多久,當骨子裏那股冷意漸漸褪去,他的意識終于有些恢複,因為出汗而黏在臉上的長發讓他感覺到不舒服,忍不住擡手去撥弄,可是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眸,讓他的動作微微一愣。
昏暗的燭光之中,朱穆輪挺直地站在牢門外,看不清表情神色,只有一雙藍眸熠熠生光。
“你來了......”看到少年的那一刻,燕離陌竟然想笑,從來都是随心所欲的他也确實笑了,慘白濕潤的臉上,只一張紅唇耀眼,輕輕一勾,便流瀉了萬種風情。
朱穆輪的心一顫,明明生氣,明明憤怒,可是在看到這人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情緒竟然只剩下憐惜。憐惜?又是這種讓他莫名其妙的心情,眼前這人刺殺的是自己父王,而且還将一切推到自己頭上,無論哪一件都足以讓自己恨他入骨。可是,為什麽竟然是該死的憐惜呢?讓他幾乎想要沖進去緊緊地将他摟在懷裏,讓他不要再露出這麽讓自己揪心的表情,讓他不要再默默咬牙忍下所有苦痛。
“為什麽?”握緊拳頭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沖動,少年故作冷漠的聲音在寂靜的大牢內響起,讓燕離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朱穆輪待你真心,不要傷他太深,否則無法挽回。月闊禦察的那句話在他耳邊響起,有些震耳欲聾。
苦笑一聲,他微微搖頭,少年的真心?他要不起,也沒資格要,從一開始就沒有。
一只手扶住石牆,他想要站起身來。少年本來已經比他高大,這種仰視他的感覺不好,他不喜歡。可是許久沒有移動過,一雙腿早就有些發麻,還未站起,他已經又軟了下去,跌落在陰涼潮濕的枯草之上。
“啪!”一聲脆響,朱穆輪竟然将牢門的鐵鏈一把拉斷,像一陣黑色的疾風一樣沖到了燕離陌身旁,蹲在那裏滿臉焦慮地看着他。玄青大氅在委身地上,拖起了一個半圓。
“不愧是天生神力的九王子,果然厲害。”揉了揉自己半點力氣也無的腿,燕離陌輕笑着打趣朱穆輪。
少年并不出聲,卻忽然長臂一伸,将燕離陌攏入懷中。貼近他胸膛的那一刻,燕離陌仿佛聽到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我殺了你父王。”就那樣讓他抱着,燕離陌像是在說什麽閑話一樣,語氣平淡。
“我知道。”少年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跟他們說是你讓我殺的。”
“我知道。”
“你不該現在來找我,他們馬上就會來抓你。”沉默片刻,燕離陌才繼續說道,聲音裏終于有了一絲異樣。
“我知道。”少年的聲音越來越沉穩,卻讓燕離陌忽然生氣。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一把推開少年炙熱的胸膛,燕離陌重新落回冰冷空氣的懷抱。
“我只問一句為什麽。”
少年的語氣裏有一絲決絕,也有一絲哀求,但更多的是執着。
“沒有為什麽,小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燕離陌靠在石牆上,手裏揪着一绺落在腿上的長發,不停地将它繞在指上,又不停地散開。
“二哥可以幫你做到的,我也可以,你為什麽不選我?”
少年騰地起身,語氣裏終于有了一絲憤怒,平時驕傲自負,一惹就炸毛的小獸,終于有了幾分猛虎的模樣。
“小爺只喜歡強者,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能幫我什麽,不要太高估自己了。”燕離陌轉過頭來,看着少年的目光中帶着一絲譏諷,“或者,你乖乖地臣服于二王子,就是幫我的忙了。”
一字一句,仿佛他身上常佩的那柄長劍,将少年的心刺得鮮血直流。
“來人,有人劫獄!”
無視少年琥珀眸中的深重傷痛,燕離陌撇過臉去,卻是高呼一聲,叫來了外面守牢的兵士。
月闊鏡臺适時地出現,像是與燕離陌有十分默契一般。
塞那其向身後親兵說了幾句什麽,呼啦啦一群人圍上來,手中長矛直指朱穆輪。
少年卻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任由他們拉扯也不反抗,直到被拽出大牢,鐵鏈加身,他忽然握緊了拳頭仰天長嘯,似是要把天大的怒氣發洩出來一樣,像一只瀕臨爆發的猛獸,有席卷一切燃遍四野的怒火和力量。親兵們被他的駭人氣勢吓了一跳,紛紛後退。
火星四濺,少年身上的鐵鏈竟然被他掙斷,淩厲地彈向四周傷了不少士兵,牢中哀嚎之聲頓起。
唯一平靜的,只有燕離陌和月闊鏡臺兩人。
大王,看來燕離陌注定不能如你的願了。燕離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忍不住在心裏喟嘆。這一次,他已經傷少年入骨,再難挽回。
少年長袍扇動,烏發紛飛,一雙藍眸此刻竟然閃爍紅光,留給燕離陌一個深深的眼神,他拔出彎刀在手,神擋殺神,佛阻殺佛,直到腳下屍橫遍地,血染金靴,他才長嘯一聲,向牢房外奔去。
“追!”
月闊鏡臺淡淡下了一句命令,衆親兵自然前赴後繼地向外奔去,而他卻仍立在當場。
半晌,牢房內一片沉寂,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在空中漂浮,讓燕離陌一陣喉嚨一陣發堵。
“你走吧。”
月闊鏡臺輕飄飄的三個字讓燕離陌一愣,什麽意思?
“你太危險,本王留你不得,但是父王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不準我殺你,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本王願意放你離開。”
月闊鏡臺看向燕離陌的表情多了一絲玩味,一絲探究,似乎在想為何月闊禦察會下這樣的命令。
“王爺都答應離陌去刺殺大王了,又何必在乎大王的一句遺言。”
燕離陌一手繼續把玩着自己的長發,慘白的臉色有些恢複,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一手輕捶發麻的腿,大有與月闊鏡臺暢談一番的意味。
月闊鏡臺一道淩厲的目光射來,燕離陌裝模作樣地捂了捂嘴。
隔牆有耳,這種話輕易說不得。
不錯,兩人那夜商量的計策,便是讓燕離陌以朱穆輪的名義刺殺月闊禦察,事後,朱穆輪必定會來大牢見燕離陌一面,無論是何反應,落在暗中守株待兔的将士們眼裏,只要他與燕離陌相識,那便坐實了這行刺之名。如此一來,月闊鏡臺不但可以暫時監國大權,還可以将朱穆輪以謀反罪論處。
“不過本王有一事好奇,如果父王未曾留下話來,聰明如你,自然會猜到事後自己的下場,本王想知道,你原來打算如何從這裏逃脫?”
燕離陌聞言,落落一笑:“生死有命,我只是在和老天賭而已。”
月闊鏡臺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轉身要走,燕離陌卻忽然又喚住了他。
“王爺問了離陌一個問題,離陌也有問題想問王爺。”
“問。”月闊鏡臺倒是沒有推辭,反而很有耐心。
“王爺可知道,沈珩是大王的人,你我設計的一切,大王心知肚明,可他卻遂了你我心願,王爺不好奇嗎?”
燕離陌的話讓月闊鏡臺有片刻的沉默,風眸中波光閃爍,表情晦暗不明,就在燕離陌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月闊鏡臺忽然開口:
“父王做事,從來随心所欲,他曾是這荒漠上最潇灑不羁勇往無懼的王,他以沈珩牽制本王和朱穆輪,卻又允許你刺殺他,其中深意豈是你我可知?本王說過,每個人都有所求,如今本王和你得到所求,父王自然也如此,不該自尋煩惱的,本王何必挂在心上。”
燕離陌眸中閃過一道笑意,他果然沒有看錯這個人,胸中有韬略,冷眼看世間,既掌控全局,又當斷則斷,果然是天生王者。
“最後一個問題,你會殺了朱穆輪嗎?”燕離陌語氣有一絲波瀾,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向求證,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稍稍安心。
“你說呢?”月闊鏡臺看向他,燕離陌心領神會。
陳晉戈曾向他說過石月王族的事,朱穆輪的母妃是石月國鄰近一個部落的公主,這個名叫玉茲的部落在草原上也是極為強盛的。公主早逝,只留下朱穆輪一個孩子,自然備受部落首領的疼愛。如今他身犯謀反之罪,按律當斬,但是玉茲也會從此與石月生了間隙。
所以為了兩國和睦,月闊鏡臺自然會考慮到這一層,從輕責罰。
“不過本王不殺他,還有一個原因。”月闊鏡臺眼中忽有異色,臉上竟有一抹莫名笑意,說出的話也極為怪異,“晟軒有你燕離陌做大将軍,本王豈能放心,朱穆輪便是本王牽制你的籌碼。”
燕離陌一怔,難怪他剛剛說自己得到所求,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不知是惺惺相惜,還是無力想笑。
與虎謀皮,果然要費些心思啊!
嘴角勾起一抹豔麗的笑容,他上挑的桃花眼中明光閃閃,似有無窮無盡的春水流瀉:“王爺果然聰明,不枉離陌也留了個籌碼在手了。”
意味深長的話語若有所指,月闊鏡臺聞言心電急轉,轉瞬通透。鳳眸微眯,看了他半晌,最終化為寥寥一笑:“很少再碰到你這樣的對手,本王都忘記這種感覺了。”
“彼此彼此。”燕離陌一笑附和。
地上還躺着數具屍身,空氣裏的血腥味也未散盡,造成這一切的兩人卻像久違的朋友一般相視而笑,怎麽看畫面都有些詭異。
作者有話要說: 好可憐的朱穆輪,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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