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陳戬的故事

這一天,入冬的第一場大雪下了半晌,院子裏到處是白雪皚皚,陳晉戈沾了一身風雪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燕離陌靠在榻上望着窗戶外面發呆,身上竟然蓋了一床被子。

“你這是冷還是不冷?開着窗戶卻又蓋着棉被。”

這些時日相處,對燕離陌的了解也更多了些,陳晉戈言語之間,把他當成了一個需要處處照拂的弟弟,态度也越來越親近。他一邊說着,一邊就要去關窗戶,摸到窗棂時一陣寒氣,讓他忍不住打個哆嗦。

“別關,開着吧。”

燕離陌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秀氣的眉目之間竟然有些哀求的意味,讓陳晉戈心裏一顫。

“你在等什麽?”

聽他的話讓窗戶仍然開着,陳晉戈在他身邊坐下,将火爐離得近些,狀似無意地問道。

“沒等什麽。”燕離陌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陳晉戈看一眼他那溢于言表的失落之意,緩緩搖頭。在自己面前不像平時那般伶牙俐齒尖酸刻薄的少年,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這樣哀傷的神情來,顯然心有所憂。可是問他卻總是沉默,真是無法讓人猜透。

“吱吱”一陣輕微的叫聲響起,從燕離陌的被子裏探出來一個紅紅的小腦袋,打破了房間內的沉寂。

“這小東西還沒個名字?我看好像長大了些。”陳晉戈想伸手摸一摸,卻被那只看着就機靈無比的小狐貍躲開了。他也不尴尬,随意地收回手,“從沒見過認主的狐貍,也算是你們的緣分了。”

燕離陌微微一笑,摸着懷中小狐貍淡紅色的小腦袋,觸手一陣溫暖。

沒錯,這便是朱穆輪說要送他的那只不知道是不是沙狐的小東西,不過它好像确實不是俗物,似乎天生靈性一般,除了燕離陌任何人都近不得身。而且天氣愈冷,它的體溫越高,抱在懷裏倒像是時時刻刻抱了個又軟又暖的火爐子,替燕離陌驅除了不少寒意。

“我不是它的主子,只是暫時收養而已,取名字這種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淡淡回答陳晉戈一句,燕離陌繼續看着窗外發呆。

已經十日了,至自己上書回京已經十日了,可是那人仍然沒有消息傳回來,隔衣摸着胸口那塊玉佩,他才能說服自己安心些。

陳晉戈坐了一會兒,随意陪他聊了幾句,又趕着去處理政務。大将軍在其為不謀其政,他這個都尉只好繼續不在其位卻謀其政了。

吃過午飯,身子有些暖意,燕離陌想着再睡一會兒,因為晚上實在太冷太難熬,他總是無法安心睡眠。就聽到有下人來禀,京城有消息了。

燕離陌翻身下床,連鞋履都顧不得穿,他奔至門口,一把拉開房門,從下人手中搶過折子,迫不及待地翻開來看,可是入眼的猩紅大字,是熟悉的筆跡,卻讓他周身生涼:

“暫留隴城,打春再回。”

八個字,燕離陌卻看了足足半晌,直到把一顆熱切的心看成冰塊,直到他還赤着的足無法動彈,才緩緩松手,任憑折子落地。

面無表情地擡頭,看到陳晉戈在拐角處站着看他,燕離陌扯動嘴唇,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陪我喝酒吧。”

一壇一壇的酒下肚,燕離陌才覺得身上的寒意漸漸消散,可是一顆心卻始終未有半分融化。

陳晉戈也學會了喝酒,但是酒量卻不能跟他比,一杯一杯淺嘗細啄,饒是沒喝多少,也雙頰泛紅,素來靜若秋潭的雙眸也泛起了迷離波光。

“陳書生,你怎麽不阻止小爺我喝酒了?平時我一喝,你就唠叨個大半天。”

許是有了些醉意,燕離陌趴在桌上,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一張臉白中透紅,分外妖嬈。

“等待許久,卻一朝落空的心情,沒有人比我更能體會,而且這種可恨的心情竟然久久不散,如果喝酒能讓你解憂,我自然原願意陪你喝。”

陳晉戈把玩着手裏的那杯酒,語意悠長。

燕離陌吃吃一笑,本就傾國傾城的容顏更加豔麗,這個陳書生也被人騙過,真好,像他那麽聰明睿智的人都被騙了,難怪自己總是被騙。

“陳書生,你到底叫什麽啊?”

忽然想起之前沈珩的話,燕離陌灌下一大口酒,借着酒意問道。

陳青戈握着酒杯的手一頓,撒了些瓊漿玉液出來。燕離陌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拂去,放在自己口中吮吸了,一邊還抱怨他浪費好酒。

見這呆書生似乎陷入了沉默當中,全然不察自己這妖媚挑逗的動作,燕離陌眼中一道精光閃過,果然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燭影漸斜,地下的酒壇越堆越多,不堪酒力的兩人眼皮越來越重,口中的話也只剩下含混不清的呢喃,不知誰入了誰的夢,誰又亂了誰的心。

窗外一夜風雪大作,房內一片暖意盎然,酒香盈室。

清晨的日光總是讓人覺得溫暖,尤其是這寒冬之中的亮白光芒,照在身上分外熨帖适意。

陳晉戈皺着眉頭醒來時,一陣鈍痛在腦中蔓延,昨日似乎太放縱了些,竟然陪着那孩子胡鬧了那麽久,今天怕是有得受了。

可是當他努力睜開眼睛,稍稍清醒一些的時候,一張酣睡着的安靜面容驟然跳入眼中,幾乎将他吓個半死。

正想起身,發覺腰上還橫攔了一條溫熱的手臂,因為他的動作,那條手臂的主人動了動,似乎是不耐煩被打擾了好夢一般,眉峰微蹙,小嘴砸吧砸吧,他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拽了一些。

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夜,陳晉戈有些懊惱自己竟然醉成這樣,與少年睡在一張床上,萬一被下人看到,成何體統。可是正當他小心翼翼地從床上起身,準備下床的時候,一道含着鼻音的慵懶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響起:

“怎麽,吃幹抹淨了人家,你要逃之夭夭不成?”

僵硬轉身,他看着靠在床頭雙眼微眯的少年,溫潤臉頰染上一抹紅暈,努力維持着一貫的正色:

“你莫要胡亂說話,這種玩笑豈是輕易開得的。快起來吧,我吩咐下人為你準備一些醒酒的湯藥。”

說着他就要翻身下床,卻被少年一個用力揪了回去。趴在少年身上正對着他的雙眸,陳晉戈有些羞赧窘迫。

“你還沒回答我昨晚的問題,如果不能讓我滿意,那你就這樣喚下人進來好了,反正我不怕。”

聽着他無賴的語氣,陳晉戈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也知道少年的執着心性,兩相揪扯,他半晌才認命似的放棄掙紮:

“罷了,碰到你這麽個正事不做,偏愛管閑事的大将軍,活該我倒黴。你放手,讓我先起來再好好說。”

燕離陌像是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露出一抹純真的笑意,松開陳晉戈,掀起被子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陳晉戈無奈一笑,将剛穿上的外衣脫去,又躺回被子裏。少年枕在他肩上,一副準備安靜聽故事的模樣。

“我原名陳戬,本是隴城官宦子弟,祖輩世代守衛雲陽關。可是因為體質原因,我從小不曾習武,所以年輕時閑散了些,又愛到處游歷,增長見識。彼時晟軒與石月還是邦交還好,互通有無,來往方便。石月文化博大精深,我便常常去石月行走。石月王都,也是那時候去過的,正是在那裏結識了沈珩,我們兩人一見如故,常常在一起談天說地。後來我回到隴城,因為父蔭做了一個閑散官職,再後來慢慢地升為都尉,與那些在石月認識的故人也都長久不見了。”

“你糊弄人!”

見他說了一堆沒用的廢話之後,竟然住口不說了,燕離陌蹭的從他身上起來,不滿的神色顯露無遺。

“那你想聽什麽?你問我原名,我也說了,和沈珩的關系,你也清楚了,我糊弄你什麽了?”

陳戬被他的胡攪蠻纏搞得頭更痛了,真不知道這都已經是大将軍的人了,怎麽還這麽黏人。

“你知道我想聽什麽。”燕離陌看他一眼,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的話,那才是有鬼了。

“我不知道。”陳戬揉揉腦袋,避開他的眼神,掀開被子又要下床。

“來人哪!”忽然被一雙細長有力的手臂抱住,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少年的高聲呼叫。

“你別叫!”一把握住少年的嘴唇,陳戬看着扒在自己身上的章魚,着實有些無力。想想自己都三十幾歲的人了,竟然還鬥不過一個二十歲的少年,真是丢人啊!

伸出舌尖舔一舔陳戬的手心,滿意地看着他受驚松手的樣子,燕離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他越來越确定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有過一段十分豐富的經歷了。不知為何,一向對任何事都不太上心的自己,竟然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故事。

或許,是因為他昨日的那一句話吧。既然有過相似的心情,或許他會告訴自己從那無盡深淵裏爬出來的方法。

“說不說?不說我繼續叫了......”

看着少年狡黠的雙眸,陳戬只能棄械投降,認命地坐了回去。

“我最長的一次在石月國呆了三個月,那是在我認識沈珩之後,他知道我喜歡石月的古籍,一次閑談之中,無意說起在石月西部,有一個比石月還要古老的部落,那裏會有更多關于這個國家的久遠的傳奇,我有心探尋,便馬不停蹄地趕去了。”

“你一個人?”燕離陌雙手支着臉頰,趴在厚厚的被子上仔細聽他講述,不時插一句嘴。

“對。”陳戬點頭,“那時又沒有戰亂,還算安寧。我雖然不會武功,也懂得騎馬射箭,或許還有幾分年少輕狂的意思,所以便一個人深入荒漠去找那個傳說中的部落了。可是我在荒漠中走了整整十天,卻怎麽也沒有找到那個部落,反而因為一場風暴失去了方向,在荒漠中迷了路。”

“然後呢?”

“然後我就碰到了一隊人馬,為首的那人受了傷,他們也因為那場風暴迷了路,見到我的時候,他們原本打算搶了我的食物和水,因為他們的在那場風暴中失去了,而他們的将軍受傷正極度缺水。可是正當我與他們拉扯時,那個将軍醒過來了,雖然憔悴虛弱,但他卻嚴厲斥責了那幾個士兵,而那幾個已經搶紅了眼的士兵,竟然也對他萬分敬服,即便生死關頭,也嚴守紀律。這樣的将軍和士兵,說實話,比我在晟軒見過的要讓人尊敬得多。”

陳戬緩緩敘說着,神色漸漸變得溫柔,顯然是回憶起了當年的事,曾經的心情也有些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小臺,你不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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