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一顆真心
兩家人坐到餐桌上,季曉芸吩咐姜長樂給叔叔阿姨倒酒,宋平安也想來點白酒,陪他未來的老丈人喝上一盅。
姜大勇朝宋平安瞥去詫異的目光,轉頭看了眼季曉芸的臉色,發現她并無不快才喜上眉梢地跟宋平安碰杯。
季曉芸生平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家裏的那些破酒瓶子拉到海邊一股腦兒全扔進汪洋大海。只是相關部門管制嚴格,如果她一意孤行,輕則罰款,重則拘留。季曉芸不想被押進警車,便采取緊收的財政政策迫使姜大勇囊中羞澀。誰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老東西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錢照舊往家買酒。
作為一家之主,季曉芸有必要徹查丈夫的資金來源,不過今天有喜事,可以大赦家庭,放任姜大勇醉生夢死,也允許小一輩陪他高興片刻。
宋平安平靜地幹掉滿杯酒,姜大勇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孩子是個老酒鬼。
找一個能陪他喝酒的女婿是姜大勇後半生的理想,他預備給宋平安再滿上,季曉芸咳嗽兩聲,他立馬就做了個急轉彎把酒瓶擱回桌上。
宋平安剛想道自己的酒量很好,姜長樂就在桌子底下摁住了他的手。
憑姜長樂以往的經驗,誰提喝酒季曉芸跟誰瞪眼。宋平安以前是季曉芸的好大兒,如今成了“姜長樂的男朋友”,季女士未必會像對待鄰居一樣客氣。
宋平安從身邊人的眼神中意會了友善的警示,于是沖姜大勇可惜地搖一搖頭。張聽蘭在側觀察着兩個孩子的小動作,一張秀氣的臉上頻現克制的笑意。
“喏,這已經管上了。”細眉朝對門家閨女一挑,張聽蘭沖其他大人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姜長樂制止宋平安飲酒的全過程。
姜長樂幹笑兩聲,咬着後槽牙想這情侶的戲碼再過幾天就會殺青,忍一時兩家和睦,也就不怪宋平安眼角眉梢挑起的幸災樂禍。
他們着實太年輕,還不能随意應付來自父母慈愛的審視。宋平安原本在兩家的飯局中經常會給姜長樂夾些她夠不到的菜,那時無人在意,今天偶爾夾一筷子倒是引得大人們心照不宣地眉來眼去。
這一場飯局,姜長樂沒吃多少東西,注意力全放在如何應對兩家母親随時提出的愛情拷問。
季曉芸比較保守,頂多裝作漫不經心,問一問绛城合租房子的細節,例如有幾個房間,每個房間的床多大。宋平安吸取早上口無遮攔的教訓,把這一系列問題都交由姜長樂負責。
姜長樂委婉表示,他們才确定關系兩天,還處在由朋友向戀人過渡的階段,所以請她母親千萬放心。
這話一出,張聽蘭女士的翹眼裏現出半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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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宋平安生得晚,人家年輕媽媽出了月子鍛煉幾回就又成了個窈窕少女,而她腰身不再,落下的小肚子竟相伴一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張聽蘭為姜長樂打算,希望他們早婚早育早恢複。可是她并沒有想到姜長樂也可以不生育。
張聽蘭身在民俗,心在哲,她是個富有哲學性的女人,懂得抓大放小,堅信任何自由精神都需要物質載體,沒有人類就沒有哲學,因此哲學的發展向人類家庭提出了生育KPI,即每對夫妻都應當至少孕育一名小寶貝。
她這番言論沒有當即發表,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在宋平安和姜長樂結為夫妻前,他們沒有義務為哲學事業做貢獻。
張聽蘭單就兩個孩子的愛情歷程提出幾個問題,宋平安按照事先定好的劇本從容作答,邊說邊為他們兩個的詳細周密驕傲得眯縫起眼睛。
一場審訊最終由季曉芸收尾:“你們什麽時候去绛城?”
宋平安和姜長樂對視一眼,他們沒有談過這個問題,因而不敢輕舉妄動,比對方先說話。
季曉芸看出他們兩個人對未來毫無規劃,不得不多加囑咐。姜長樂擅長糊弄她母親,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季曉芸。
兩家人吃飽喝足,談了會兒天,宋家夫婦讓兒子留下幫忙收拾碗筷。季曉芸原想客氣一下,轉念一考慮,不能讓她的準女婿養成甩手掌櫃的壞毛病。她幹了一輩子活兒,不希望她的女兒遇到另一個姜大勇,于是把朝宋平安擺動的粗手轉向了他父母,讓他們慢走。
姜長樂朝宋平安擡起小彎眉,意思是:“看吧,這就是當我媽女婿的下場。”
宋平安趁季阿姨和姜叔叔不注意,一敲姜長樂的腦門兒,“你得跟我一起收拾。”
他話是這麽說,可在姜長樂散漫地把碗筷送進水池,象征性地問了句自己是否真要刷碗後,宋平安就把她擠到一邊,讓姜長樂在身側觀摩如何刷碗才能又快又幹淨。
姜長樂歡聲應承下來,取了圍裙遞給宋平安,以免他濺滿身水。
這人借口雙手沾了水,不想水滴滑進脖子,非要姜長樂給他穿圍裙。
看在他刷碗的份上,姜長樂叫宋平安低一低頭,否則她要去搬個凳子才能夠到他那顆高貴的頭。
宋平安微垂下腦袋,一條細繩套過耳朵,被一雙暖乎乎的小手在他脖頸上撫平。他呼吸輕緩,一絲一縷地撲在姜長樂碎發茸茸的額角,令她心癢得直接繞到宋平安背後,快速系了個蝴蝶結。
誰也沒再說話,宋平安拿幹絲瓜瓤沾洗潔精給每個碗碟擦了個遍,姜長樂負責用一塊幹毛巾給刷好的碗碟爽身。季曉芸前來視察工作的時候,在兩個孩子身後打量一陣,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天作之合。
她已經很久沒這麽愉快,連見到姜長樂沒順手把碗碟收進櫃子都忘了訓斥。
宋平安收拾完水池,回身瞥見季阿姨站在門口,頓時把故技重施讓姜長樂摘圍裙的念頭咽回了肚子。
在別人家裏誘騙人家的女兒,好像不太道德。
季曉芸不關心宋平安有無歪心思,反正兩個小年輕談戀愛,卿卿我我也正常,只是在他們到绛城單獨生活以前,她還是要給女兒做足安全教育。
宋平安告辭以後,姜長樂被她母親拉進東面的小房間。
見季曉芸臉上擺着過分嚴肅的神情,姜長樂還以為自己和宋平安的表演有所纰漏,一下子被她母親看穿。
姜長樂試探性地詢問季女士有何貴幹,季曉芸皺着眉頭,沉默片刻,一張點着黃斑的臉上現出兩道不易察覺的紅。
“去绛城以後,一定要跟安安把握好分寸。”
“你知道該怎麽保護自己吧?”
“盡量各睡各的房間,不要晚上待在一起講鬼故事。”
盯着她母親嚴肅的雙眼,姜長樂既覺得母親杞人憂天,又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類尴尬的話題,只好胡亂用點語氣助詞,再答一句知道了。
季曉芸不言語一會兒,拍拍姜長樂的手背,像是嘆了口氣,又仿佛僅僅做了個無所謂的感嘆。
姜長樂沒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季曉芸粗腫的手指上,她極簡單的結婚戒指嵌在肉裏,一條條深重的手紋與戒指平行。
“安安對你好,你也要對他好。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就是要互幫互助。你得勤快一點兒,嘴也要甜,人家安安看上你,是你有福氣。不過他們家從來都是男的幹活兒,你多學學你張姨,別學我。”
作為母女,季曉芸和姜長樂相處得不那麽融洽,卻一點兒不壞。季曉芸根本不懂言辭,一顆心就算有百分之兩百的關愛也要用最粗暴的态度壓制成教訓。姜長樂小的時候只聽季曉芸說了什麽,不看她做了多少,如今長大許久,心裏像照鏡子似的映出母親的真心,卻再也聽不得季曉芸說體己話。
“你說你上大學就出去多好,這浪費好幾年鍛煉的機會。你的日子是過給你自己的,你媽我不指着你養老送終,我有錢。”
“我很有錢,你要是在绛城過不下去了就跟你媽說。安安的錢是他的,別指着男人要錢,将來會看眼色。我老了要錢沒用,真的。”
姜長樂無法再聽季曉芸說話,輕輕擁抱了她母親。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太容易發現對方在掉眼淚。
季曉芸聽到閨女吸鼻子的聲音,像哄小姜睡覺那樣拍了拍姜長樂的後背,“要是安安對你不好,你也得跟我說。他對你不好,就是條件再好咱也不跟。咱不去受那個委屈。”
姜長樂不知道那夜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反正在夢裏她都覺得如果将來宋平安欺負她,那他可真是個王八蛋。她們母女倆睡在一張床上,季曉芸把姜大勇趕到別的房間,姜長樂久違地又做了一次小姜。
第二天早上醒來,季曉芸已經去蒸她的包子,姜長樂睜着腫眼睛看到宋平安前一天晚上留的消息。
他說這兩天商量商量,定下去绛城的日子。姜長樂先回複他昨天晚上睡得早,随後應了一聲好。
她其實想問宋平安,他會不會一直對她好。不過清晨的太陽讓人頭腦清醒,姜長樂尋思,做朋友是不該有那麽多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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