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錄制結束,淩晨的風裹着水汽,身後是嘈雜離場的人。

宋霄還賭着氣,他走上前戳了戳寬大的肩膀:“寧微下一期要來,你知道吧?”

少年臉上寫着不高興:“這兩次偷拍都可能跟她有關系,哥哥難道想讓我和這種人營業嗎?”

“營業又不是真的談戀愛。”路清酒坐到他旁邊,輕聲安撫,“她人氣比我高,這就夠了。”

卻見這唇紅齒白的小祖宗一皺眉,眉眼彎成兩道委屈的斜線。

“我知道,你是為了晨飛哥,想甩開我了吧。”

嗯?

“是不是他吃醋了,跟你說了什麽?可是我沒有想破壞你們的感情啊……”

“……”

“哥哥,其他想和我炒CP的人,都是為了利用我,不可能像哥哥一樣對我這麽好,所以我才想纏着你多陪我幾天……可是你如果真的要走,我一個人,也能堅強面對的。”宋霄揚起勉強的笑臉,“不過我還是會想你。”

“你聽我解釋。”路清酒最怕宋霄委屈,額頭上急出一層薄汗。

“哥哥不可能改變主意了吧。”宋霄眼神別提有多落寞,“可不可以最後再陪我住幾天?我總覺得,解除營業關系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這麽順利?

路清酒松了口氣,緊接着自己也酸澀起來。看着宋霄的側臉,湧上一股莫名的柔情。

宋霄代表他跌落雲端之前靜谧幸福的時光。誰能對過去的溫柔鄉說“不”呢?

“答應你了。”路清酒握着他的手,一對拇指按在一起,以示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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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送他們到了宋家大門,無邊夜色下,車停在院牆前,高大的門欄上一對安保系統的攝像頭立刻對準他們的車。隔着悠長的草坪,才隐約看得到院子裏的噴泉和精致氣派的別墅牆上自動亮起柔和的燈,像是歡迎它的主人回家。

宋霄擡頭,主卧裏的液晶顯示屏上的平面圖跳了一下,更新了某間屋子的狀态。

宋家宅裏遍布智能家居,雖然浴室沒有攝像頭,卻能看到客卧花灑的水龍頭有沒有關閉。

本來是考慮到房間太多,防止浴室溢水而生的設計,現在能幫他推斷出路清酒什麽時候洗完了澡。

宋霄抱着自己的枕頭,迫不及待地下樓去敲門。

“哥哥,我可以進來嗎?”

開門時路清酒身上挂着浴巾,周圍還蒸着水汽,眼睫上也帶着小滴震顫的水珠。見他進來,路清酒下意識把浴袍裹緊了些。

“你怎麽抱着枕頭來了?”

“下周就要和哥哥解綁,跟別人營業了。”宋霄的語氣十分低落,“最後幾天想離你近一點,不可以嗎?”

路清酒好像被他氣笑了:“你幾歲啊?”

“爸爸媽媽又不陪我。”

賣慘無恥但管用,路清酒顯然卸下防備,被他說得心軟了,默默把門開大了點,放他進來。

片場時他也見過路清酒穿單薄貼身的衣服。

路清酒體态舒展勻稱,全身都有一層薄薄的肌肉,是以前學騎馬射箭和防身時練出來的,只是三年不見,消瘦許多。與自己西方血統的蒼白不同,他的臉白皙裏透着淡粉的血色,無論什麽光線下,皮膚都好像蒙上一層溫暖的柔光。

睡覺前,路清酒把耳環摘下來,仔細擦拭清潔,放回紅絲絨的首飾盒裏,好像在完成珍重的儀式。

家裏的保姆阿姨們為路清酒準備的浴袍很短,下擺高于膝蓋。站着擦耳環的時候,宋霄躺在床角便是從仰視的角度,借着月光和燈光看到衣料緊貼的線條。

纏着要一起睡的是他,心跳過速的也是他,不敢出聲搭話的仍然是他。

路清酒走回浴室換睡衣,瘦弱的肩膀撐不住衣物,左半邊浴袍滑落下來,又被他拉上去。大片的雪白上一道精致的蝴蝶骨,只在宋霄眼中閃過瞬息。

身材嬌小的人屈着腿爬到床墊上時,宋霄啞着嗓子喊:“哥哥。”

路清酒用哄孩子的語氣笑着問:“怎麽啦?”

滾燙的沖動從胸口一路溢到喉嚨,就快要沖破他努力吞咽的克制。宋霄小心地牽上對方的手,沒被拒絕,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只是随着枕頭和床褥陷下去的一瞬間,宋霄的記憶回到了柔軟溫涼的沙灘上。

那時學校所在的島上,北岸海灘無人開發,荒涼蕭索。

天幕沉沉,整片厚雲罩在頭頂,他們兩人牽着手跑了一路,氣喘籲籲地在海邊躺下。

路清酒仍然緊緊牽着手,半晌才笑着,從沙子裏轉過頭:“我好像把你帶壞了。”

他左手牽着宋霄的手,左邊側對着宋霄。

左耳的耳垂上,還沒有珠光寶氣的女式長耳環。

宋霄那時很緊張:“他們什麽時候會發現?”

路清酒臉頰邊沾了濕潤的砂礫,他也懶得抹掉,眨着一雙大眼睛,像個會動會笑的漂亮娃娃。

“發現就發現,他們敢砸了你的琴,撕了你親手寫的樂譜,你為什麽不能以牙還牙?”

幾天之前,宋霄還可憐無助,守着最後一點原則,茫然地問唯一對他伸出手的路清酒。

“學長,我對他們每個人都很有禮貌,我做錯了嗎?”

今天他撕了每個孤立他、欺負過他的人的作業本,像他們對自己一樣,也把他們帶在身邊的珍貴物品扔下樓摔成碎塊。能進這所學校的非富即貴,學校裏的老師不敢惹任何一個家中有權有勢的學生。宋霄的家境絕非弱勢,只是太禮貌,太優秀,招來嫉恨,卻沒人教他反抗。

宋霄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做了一件特別壞的事。

一個從來不會出格的乖孩子,壓抑了數月的委屈和陰暗,第一次撕碎那乖巧的表象之後,從心底湧上來的,是源源不斷淬着毒的新鮮感。

父親給他講東方故事裏克己複禮、謙讓恭遜的美德,母親為他念了無數歌頌善良與光明的詩。

可是,宋霄從路清酒這裏學到了一個陌生的華文單詞,叫“以牙還牙”。

做壞事的新鮮淹沒了他,邪念抽芽破土宛如新生,比他大兩歲的漂亮少年牽着他的手,說着“不要怕,一切有我”。

他們脈搏連着脈搏,宋霄恨不能把路清酒揉在懷裏,好壓住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心跳太快,終于把他震回現實。路清酒身上的睡衣松散着,真絲面料癢癢地滑過宋霄的手。

燈光熄滅,只剩窗棂月色。路清酒沒聽到他的回答,嘟囔着說:“都幾歲了還叫哥哥?上次晨飛問我為什麽你叫我哥哥,我還要解釋半天。”

多美的月色,卻要提第三個人。

宋霄的心好像被人浸到冰水裏,很冷,但也更加清醒。

他委屈地問:“我讓晨飛哥吃醋了,所以哥哥要趕我走嗎?”

“我什麽時候要趕走你了?”路清酒和他貼得很近,毫無防備,“床也給你睡了,手也給你牽了,你還想要什麽呀?我的好弟弟。”

念到最後,路清酒忽然被自己的話逗笑了。下一刻,宋霄不顧一切地把他攬進懷裏,鎖住他瘦弱的身軀。

“還想要抱着睡。”

“……就不該慣着你,得寸進尺,沒完沒了的。”路清酒抱怨,卻沒有推開他,“今年二十歲生日之後你要是還敢這樣……哥哥就教你做人。”

宋霄也問自己:你還想要什麽呢?

眼看他和別人在暧昧,也要越界和他同睡一張床。知道他喜歡直接熱烈的親昵,還要勸顧晨飛別輕舉妄動,叫人家南轅北轍,把癡情用錯方向。

明知故犯。

路清酒終于睡着了,宋霄拿着手機起身去了門外。

窗棂外樹木沙沙作響,月色撒在半黑的草坪上,映出遠處噴泉潺潺的銀色水流。

他撥通周昊的電話,簡潔明了地下指令:“昊哥,和節目組說,下一期剪輯凡是寧微的都往負面引導,不要留情。”

周昊聲音一抖:“這,宋霄,也不用那麽狠吧,你和寧微以後還要一起站在臺上宣傳新劇的……”

透着窗戶,宋霄看到自己的眼神。

他遺傳了父親的東方血統,臉周弧線溫和圓滑,瞳仁漆黑,也遺傳了母親深邃如雕塑般的輪廓,随便笑起來就真誠而深情,足以騙到人。

父親溫和內斂,母親潇灑坦蕩,他的眼神卻和兩個人都不像。

“我最近新學了一個華文詞,叫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怎麽對付哥哥,我就怎麽原樣還擊而已……還有一件。”宋霄越說越掩蓋不住臉上的好心情,“凡是我和哥哥的互動細節都要放大,前幾期的互動也挖掘一下。我要讓哥哥看到,他和寧微跟我的CP,觀衆到底更喜歡嗑哪一對。”

“宋霄……”周昊游移不定,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你這是要斷自己跟寧微炒CP的後路啊。”

宋霄根本不否定:“嗯。”

“不後悔了?”

“怎麽可能後悔。”

“行了行了,我一聽就知道你在笑,別笑了我害怕……我照你說的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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