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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江家的宴會就在今晚。

路清酒捏着封在床頭櫃裏許久,??平平整整毫無褶痕的邀請函,小心地收在領口。

出發前一刻,下午才說要回宋家一趟的宋霄恰好打來電話:“哥哥是不是要出門了?我叫了司機來接我們。”

“不用,??我自己去……”

“哥哥先下樓。”

路清酒滿腹狐疑地下去,??見宋霄也一身正裝,襯得身姿挺拔。裝束版型規正,沒有太多修飾,顯然不是舞臺演出服。

“你今天有什麽活動?要穿這麽正式?”

宋霄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張黑底燙金字的薄箋,??笑得天真無害。

“……江家人不是最不想看見你了嗎?”

“對呀。”宋霄好像還很委屈,??“我好不容易才搞到一張邀請函。”

“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

“給你個驚喜。”

“……”好驚喜哦,要不要給你頒個最會制造驚喜小紅花?

這下更頭疼了,??他本來就摸不透江潋川邀請他的用意,??宋霄如果跟在他身邊,他要怎麽想辦法接近江二去套話?

偏偏宋霄水靈靈的眼神一直附在他身上,??用他最抵抗不了的語氣撒着嬌:“哥哥不想讓我去嗎?為了陪哥哥,我推掉了好多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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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怎麽辦?先哄着吧。

“沒有,哥哥很開心。”

“哥哥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怎麽會?”

宋霄眉頭一皺:“不是真心的,是在敷衍我吧?”

“……”真難伺候。

母親尚在的時候,帶着他出席過幾次江家的晚宴。

會場建築華美,??每棟樓樣式各異卻很協調,圍簇在精致典雅的園景之中。

然而建築群的最高處是一座樣式古老的鐘樓,修成了尖頂,??與周圍風格不搭,??夜晚看去,??亮着閃爍的紅燈,極其詭異。

他們憑邀請函通過門口接待人員的檢查,繞過花園半圈停到指定的車位。噴泉淙淙的水流輕快悅耳,??場內琴音悠揚飄出窗外。

滿場衣香鬓影,都随着宋霄踏進大廳之後,像被定格的電影畫面一樣,目光彙于一處,停在驚訝的瞬間。

路清酒跟在宋霄旁邊,也被他們好奇的視線打量,周圍幾十個人探究的目光近距離掃過,比面對臺下的幾千個粉絲觀衆還要難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已經有膽子大的上前一步來問宋霄:“小宋先生,您是來和江家談合作的嗎?”

江家和宋家之間,“合作”二字非比尋常。

宋霄笑得燦爛:“來玩的。”

周圍已經有人竊竊私語,嘈雜之中只能聽出碎片:宋小少爺來江家,怎麽可能是來玩的?一定有什麽深意。

路清酒:“……”

他倒覺得宋霄好像真的是借着陪他的理由來玩的。

好奇的江家客人把兩個人圍了個水洩不通,路清酒一直在找江潋川的身影,借了個機會附在宋霄耳邊說:“我不打擾你和他們談正事了。”

宋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不要離開我半步。”

“沒關系的,我以前也參加過江家的宴會。”路清酒急着離開,微笑讓他安心,“這種公開的場合裏,不會有什麽危險。”

江家愛面子,愛熱鬧,生意場上的心狠手辣絕不會帶到明面上來。

作為被邀請來的客人之一,賓客未散,他在宴會上至少是安全的。

宋霄猶豫之中妥協了:“哥哥有事情立刻聯系我,我的手表能收到手機上發來的消息。”

“好……你先去應付他們吧。”

江總早就把權柄慢慢交給大兒子江潋澤,宴會時都是江潋澤主持和交際,江潋川全程坐在固定的席位一言不發。

路清酒循着記憶,摸索找去會場之中江潋川待過的沙發座,準備碰碰運氣,卻看到熟悉的席位上不止一個人。

江潋澤和江潋川都在那裏,旁邊還跟着一個陌生的面孔的男人,大約三十出頭。

路清酒只在小時候見過這人一次,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姓端木,康柏楠提過,就在前段時間,他也被江潋澤擺了一道,差點沒有度過危機,幾十年辛苦打拼的家産毀于一旦。

看來也和曾家一樣,不敢和江家徹底撕破臉,竟然還能拿着邀請函坐下來和江家兄弟二人談笑。

三人氣氛緊張,周圍非常安靜,沒有人敢近身,像是和嘈雜來往的賓客隔開了一個小空間。

路清酒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轉身欲走,卻見江潋澤忽然毫無預兆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神情明明還很柔和淡然,手臂上青筋凸起,一下子砸向了江潋川。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在江潋川的腕骨上炸開。

江家兩兄弟長得很像,江潋澤稍顯疲憊成熟一些,他們兩人之間像立着一面鏡子。鏡子裏外,一個舉着破碎的高腳杯,一個低頭漠然地看着手腕上的鮮血。

視覺沖擊猛烈,路清酒一下子被鎮住。

宴會中明明有安排好待命的醫務人員,江潋川卻直接拿過一張幹淨的餐布抹掉自己滿手的血,随便叫了個路過的傭人來處理。

而傭人竟然連眼皮也不擡一下,把染血的餐布扔進垃圾推車。

江潋川像甩瓶子一樣甩了甩自己的手腕,确認血不再汩汩流下,才嘲諷地笑道:“哥,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傷我,也不怕吓着客人。”

江潋澤盯着他:“你提了不該提的人。”

“他跟了你兩年,你有把他當人看嗎?我不過是想讓他推着輪椅出來,見見外面是什麽樣子。不然好好的人,遲早被你悶成瘋子。”江潋澤用沒傷到的左手整了整衣領,起身要走,“你不叫他,我去叫。”

“閉嘴,你在外人面前提這些——”

“現在知道丢人了?剛才砸我的不是你?”江潋川笑了笑,炫耀又欠揍地把自己的手腕遞到他眼前,“你看,血還新鮮呢。”

路清酒:“……”真的不包紮一下嗎?你們家到底有沒有一個腦子正常的人?!

就在此時,那個姓端木的人擡起頭來,朝路清酒這邊直直看了一眼,眼神一瞟,腦袋微動,示意他趕緊離開。

路清酒如夢初醒,才從荒唐血腥的場景中抽身,轉頭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賓客來來往往,侃侃而談,每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周圍都簇擁着一群恭維的人。他不确定宋霄在哪裏,幾番周折之後,才終于看到宋霄在離他好幾米遠的地方,仍然被一群江家的客人纏着。

要不是長得高,連路清酒也看不見他的腦袋。

路清酒松了口氣,準備等宋霄脫身了再去。卻忽然感到後背一陣涼膩的視線,沒等反應過來,一雙粗糙的手攀上他纖細的手臂,毫無顧忌地滑到肩膀。

沙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一個人來的?”

路清酒甩開,僵硬地轉過頭去,見到一個眼熟的中年男人,面皮紅潤,略有些發福。

“何先生,我是江二少請來的客人,您這樣不合适吧?”

“我們都是江大少和江二少請來的客人。至于你為什麽能拿邀請函,我心裏清楚,相信你自己也清楚。”

“……”我正想問江二呢,你這麽清楚,要不你直接告訴我?

“你現在情況不好吧?開個價,我出得起。”

“……”是不是有錢就喜歡把開價挂嘴邊?我以前沒有這麽尴尬吧?

路清酒終于琢磨出一絲蹊跷來。

如果不是篤定能得手,沒有任何人會在江家的主場上騷擾其他客人。

驚動了主人,得不償失。

路清酒謹慎地笑道:“您當我是什麽人?”

“別裝什麽純情了,你早就跟他們……啧。”何先生似乎想到了什麽讓他眼饞的場景似的,笑得黏膩,“怎麽他們幾個小孩子,你就願意賣,難道是嫌我年紀大了?”

路清酒心裏一涼,猛然想起康柏楠被自己算計,落到江潋川手裏時,惡毒的話語。

哪裏來的謠言?

為什麽不止一個人知道?

這種和學校裏小孩子們編排的花邊新聞一模一樣的下作傳言,為什麽連長輩也知道,而且深信不疑?

“這種謠言您也信?”路清酒輕輕甩開他的手,“要讓您失望了,我的價格您出不起。”

以前他來參加宴會,毫發無傷,因為他是路家的少爺。現在,他是一個落魄之後莫名其妙被江潋川邀請來的小明星。

江家不會在宴會上害他,但其他人呢?這個圈子裏的人都認識他,卻都知道他不複從前,孤立無助。

他急着去找江潋川問一個答案,匆忙和宋霄道別,竟然忽略了這樣致命的漏洞。

“你現在沒有公司也沒有經紀人,過得很辛苦吧?我也開娛樂公司,你想要什麽資源,我都能給你。”對方根本不為所動,手依舊不依不饒地握上他的肩膀,“你小時候我見過你,前兩天也看過你的照片,你長大之後比以前更漂亮了……”

對面的中年男人絕對打不過他,可是他哪怕傷到對方一寸皮膚,都會換來無休無止的報複。

空有把對方掀翻在地的力氣,卻不能動手。

路清酒向四周看去。

其實周圍有很多來往的人,數不清的熟悉的面孔。他們好奇的目光打探過來,遇上路清酒的視線時卻閃避過去,只和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他甚至看到顧晨飛和曾安陪着他們的父母,就站在不遠處,足以聽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可是滿場的嘈雜,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活在失去聲音和光線的空氣裏,成了透明人,一遍遍推搡着那雙甩不開的粗糙手臂。

路清酒漠然地想:是把何先生打一頓,等着對方惱羞成怒呢?還是先僵持着,等某個圍觀的賓客良心發現,去告訴江家的人一聲?

好像無論哪一種,都會被這個姓何的記仇。

他已經在厭煩和崩潰的邊緣,忽然見到對面的中年男人停下動作,眼神驚恐地望向他身後:“宋……宋……”

手臂被熟悉的觸感抱着,路清酒卻一點都不感到排斥。一道低啞卻稚氣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有幾分抱怨的味道:“哥哥為什麽不叫我?”

宋霄的手臂貼着他,衣料緊緊貼住後背,傳來涼膩的觸感。

路清酒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就被冷汗濕透了。

他冷漠地端詳那些看熱鬧卻不站出一步的人,自以為很從容鎮定,其實已經被恐懼侵入骨髓。

宋霄抱住他的時候,路清酒堅硬如鐵的心松弛下來,眼眶發酸,好像雪原中迷路的旅人忽然被拉進一間燒着柴火的溫暖小屋,所有的緊繃和堅強都傾塌在一瞬間。

原來他也不想一個人扛下所有。

也想……有人從天而降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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