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閑暇
明因住的廂房門口種着一小片竹子,襯得屋子清幽雅致,明因很是喜歡。這天中午剛吃過午飯,明因便坐在竹蔭下看書,南方的天暖得早,這三四月的,要擱八裏莊,襖子還得裹的緊緊的,現在穿個小對襟都有覺得些熱。擡頭靠在椅背上,輕聲念道:
竹葉石膏治熱淫,麥冬半夏與人參。
煎加粳米同甘草,少氣虛嬴病後尋。
頓了頓,又道:
白虎辛寒解熱方,膏知米草煮為湯。
陽明熱汗兼煩渴,溫暑傷寒用盡當。
多汗脈孔虛象見,人參加入保安康。
桂枝同用療瘟瘧,增來蒼術濕家匡。
熱燔氣血甘寒法,玉女煎加麥地黃。
犀角元參同煮服,化斑湯可救危亡。
“沒想到啊!不但菜做得好,竟還懂得醫術的!”謝禾不知從哪冒出來,道:“聽娘說,舅舅可是個神醫,你倒是得了真傳了。”
“不敢妄稱是懂醫之人,只是看了些書,知道些皮毛而已。”明因謙虛道。
“我聽到的可不止這些,據說你五歲開始看醫書,八歲便能背下幾百首湯頭歌,這可不簡單。”謝禾前日被陸原抓着喝茶談天,聊了很多他自己的事,也聊了很多明因小時候的事。
明因還來不及回話,後面跟上來的謝如兒便上前來,小手擰着謝禾胳膊內側的軟肉,惡狠狠道:“你什麽你!都說了該叫表姐,爹說了,長幼尊卑秩序不能混!”
謝禾捂着胳膊,疼的直跳腳,“長幼有序,那你這叫什麽!”
謝如兒雙手抱臂,臉朝青天,“爹說了,女兒者,千金也!你說說,這不就尊貴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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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兒還是千金呢!都不見像你這麽拿架子…”
“你嘀咕什麽呢!”
“沒有!”面對謝如兒的質問,謝禾一臉無辜地猛搖頭。
明因瞧着這兄妹倆,既無奈又好笑,轉身回屋裏,出來時右手捧着一盤子綠豆糕,左手拎着青花花果回紋提梁壺。
謝如兒接過明因手裏的綠豆糕放在門口的石桌上,拈了一塊咬了一小口。
明因又回屋取了幾個杯子,倒了一杯遞給還坐在石凳上捂着胳膊忍痛的謝禾。
謝禾接過杯子可有可無的喝了一口,頓時覺得花香充盈了整個口腔喉嚨,竟一掃了飯後的困意。
“這綠豆糕怎麽吃着那麽像荟萃樓的小點。”謝如兒啜了一口明因倒的茶,咽下手裏剩的一角綠豆糕。
“哦,這是我爹昨日帶回來的,我吃着味道還不錯,原是那荟萃樓做的。”明因捧起潤瓷浮紋杯在手裏小心的把玩着,突然想起,“那荟萃樓,不就是…”
“是了,哥哥就是在那裏教訓那趙元的。”謝如兒一提起便想起些什麽來,“哥哥!我聽馬青說那日你一人打得那趙元和趙家兩個小厮都走不回去了?”想起那日馬青說的,謝如兒就悔啊,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和小四那厮的搶那石墜子,錯過了哥哥教訓趙家小子這場好戲,這可比戲臺上演的好看多了!
“你聽那小子胡說,”謝禾搖着頭,都想象得到那小子跟謝如兒他們講他的“英雄事跡”時是個什麽樣子,手舞足蹈,誇張過度。他都不知道這雇的是書童還是說書人,他被冠上纨绔子弟的“稱號”有大半是這馬青的功勞啊!
“只是那趙元非得要強那鳳兒回家做妾,我只是看不下去,誰知道他竟動手要來打我。我也就是給了他一拳,接着就是戲班子的人打的了,我也沒幹啥啊!”說起這個謝禾都委屈,他只是擋着不給那姓趙的小子得手,純屬自衛啊!
“趙元要鳳兒給他做妾?”謝如兒覺着實在太好笑,這個笨蛋,做的事兒比鳳兒演的還熱鬧。
明因這時倒是沒注意到謝如兒說些什麽,只是看着謝禾一臉的委屈無奈啊,頓時覺得好笑:“那你這不白受罰了?”
“唉…”他頂了多也就算知罪不報吧,幹嘛就罰他跪祖宗祠堂反省一夜啊!謝禾心想最慘的,還是沒得飯吃!
“這個馬青,又給我胡編亂造,看我回頭不撕了他的嘴!”謝如兒怒氣沖沖的又往嘴裏塞了一塊綠豆糕。
明因笑着往謝如兒的杯子裏斟滿了茶,道:“喝點水,別噎着。”想了想,又道:“這荟萃樓是個什麽地方?你們竟是這樣的熟?”
坐在門檻打瞌睡的馬青聽到明因這一問,活了似的跳起來,比手畫腳的給明因介紹那個在樊城家喻戶曉的戲園子:“那荟萃樓可是咱這樊城最大的戲園子了!裏頭總有那麽兩三個戲班子,流水似的,來了又走的,就是那李家班,呆的時間最長久了,這都兩年了,還給咱這戲迷子捧着,表小姐您知道為什麽麽?”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問明因。
李家班的鳳兒,來樊城的第一日,坐在馬車經過鬧市時便聽到過街上的人在議論着,想也知道,戲班不倒,肯定是臺柱子撐得起場子。明因心裏倒是明白,只是不想掃了他的興,便搖了搖頭。
馬青頓覺底氣十足,便接着道:“李家班有一千金,都叫他鳳兒,長得真真兒的沒話說,唱的更是人神共憤…”
還沒說完,就被謝禾敲了下腦袋,“什麽人神共憤?用的這是這麽詞兒?要你背的那成語沒被呢吧!”饒是謝禾這半吊子學問,也聽出了馬青亂用成語。
馬青撫着頭上被敲得那一塊,小臉垮得,癟着嘴喃喃道:“背了,背不下來…”心裏念叨着:“少爺你都不念書,我這小小書童念了也無用武之處啊!”
“鳳兒?”沒注意到馬青念叨着什麽,這邊的明因倒是想起了些什麽。
“嗯,哥這次就是為了他才打的趙元。”謝如兒嘬了口水,接了明因的話。
那不成這少爺又将心思放在這個叫鳳兒的戲子身上?一想到這,明因又想起了誰,可憐那八裏莊的小姐啊!
還沒等明因替那小姐傷春悲秋完,謝如兒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猛地一抖,手裏的杯子竟潑了自己一身的水,把短襖都給打濕了。明因急忙拉着她站起來抖了抖還沒滲進襖子的水,身後站着的小梨拿起手裏的帕子手忙腳亂地給她擦幹。雖說春暖,也還乍暖還寒,正是寒邪入侵的好時機,明因進屋找了件陸黎剛給她做的石榴色斜紋小襖出來要謝如兒換上。
謝如兒自己個兒倒是從容,看來這也是家常便飯的事了。接過明因拿來的小襖,邊換邊對着明因道:“姐姐你知道麽,老李頭,就家裏原先那廚子,今日走了。”
“走了?”明因吓一大跳。
“嗯,回老家了。”明因舒了口氣,還以為府裏死了人這麽大的事她都不知道,想了想便道:“那以後府裏的吃食得多找個得心應手的人來了。”雖說這幾日是她在府裏幫忙,可過幾日她走了,還是要多找個人來做飯的。
“有姐姐還用找什麽人?”謝如兒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說的自然,想着過些日子自己學了都可以幫忙了。
“可是我走了不也得找人麽?”
“走?往哪兒去?”謝禾這幾日俨然已是喜歡上明因做的飯菜了,這時一聽,未免一驚。
反應同樣激烈的還有謝如兒這個小炮仗,一聽就蹦了起來:“為何要走,姐姐與舅舅不是就在府裏落腳了麽?還要往哪裏去?”這幾日的相處,謝如兒已經是視明因為親姐妹了,此時一聽,不免心驚。
“只在城內,不走遠的。”見這兄妹倆如此不舍于她,明因還真是很高興:“我爹要在樊城開一間小醫館,這幾日忙着置辦,就先在府裏住着了。”看他們還是一臉的不高興,明因忙補了一句:“我們還是一樣能常常見面的啊!”
“不夠!只是常常見面一點都不夠!”謝如兒撅着嘴,一串的嘟囔着。
當然不夠!見面又不能吃到你做的菜!謝禾心裏狠狠地批鬥着明因的話。
明因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倆,正尴尬着,陸黎便來了,遠遠地就見他們三個聊得正歡,越發覺得那主意行得通,走過來的時候也是笑臉盈盈的。
“我道是見不着這倆小魔王呢,原是到明因這兒來了。”陸黎顯得很高興,明因站起來叫了聲姑母。這幾日,陸黎有事沒事的就找明因聊天,又是首飾又是衣裳的送,明因覺着這姑母确實很是親近,只是送太多東西總覺得有些過了。
陸黎牽過明因的手,轉身拿起身後丫鬟手裏捧着的一件衣裳,往明因身上比劃,道:“這是上月在王記裁縫訂做的,那時候沒見着你也不知道尺寸,就照着如兒的尺寸做的,你試試能不能穿。”沒容明因拒絕,陸黎就把明因直往屋裏推。關上了門,自己站在門口,心裏甜的,蜜一樣。
謝如兒走到旁邊,抱着陸黎的手嘟着嘴小聲抱怨道:“娘,姐姐說要随舅舅到醫館去住,我舍不得她。”
陸黎笑着拍拍她的手,心裏想着:“那就不讓她走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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