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紅泥

謝禾伸手揩了明因的臉頰,明因稍躲,見他還是大笑不止,蹙了眉問:“到底笑什麽?”

謝禾攤開剛剛摸了她臉頰的手,一團紅紅的不知什麽東西正黏在他手上,明因一愣,頓時醒悟!跑到條案上架着的黃銅鏡前一照,果不其然,早上擦得精致的胭脂紅粉竟成了一團團紅泥巴,粘在臉上看着可笑得很。

穿了這身衣裳坐了一日的轎子,難免出了些汗,擡手看看,自己手上也是一團紅泥,定是方才擦眼淚時揩下來的。明因心中懊惱,出嫁本該是女子打扮得最漂亮的日子,怎的到了她這裏竟成了個大花臉,還叫謝禾笑話了,垂着頭一屁股坐在了床頭的榉木方凳上。

謝禾正笑得歡喜,見她坐在一旁有些不高興,好容易忍了笑,走過去正經道:“只是有些花了,也不礙事。”

明因擡頭,謝禾再忍不住,“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

“別笑了。”低下頭甕聲甕氣。

“哈哈…唬唬唬……”捂了嘴接着笑。

“都說了別笑了!”明因再顧不得形象,站起身子手叉腰,跺着腳氣吼吼地叫了出來。餓了一天早是沒力了,這麽猛地一站起來還真有些頭暈目眩。

“呃?”謝禾一驚,立時住了嘴,見她搖搖欲墜趕緊過來扶住讓她坐下。

明因怎的也會生氣?意識到這個,謝禾嚴肅起來,道:“我給你打點水去。”便快步走出房門。

大約是都在前頭伺候着,出了房竟是一個丫鬟小厮都見不着,就連服侍明因的芽兒都不見了蹤影,嘴裏念叨着奇怪,往院子外走去了。手腳麻利地端了水回來,還想着大約是真的氣着明因了,不然也不會見她這麽怒了。鳳兒說過,萬不可當着面說女子的容貌不好,不過他剛才好似也沒說不好,只看着花花綠綠的一臉,還未見過明因如此,确實覺得好笑啊!

邁進院子,謝禾轉念一想,明因是何其溫和的人了,怎的會無故生氣,不管自己是不是有說了她的妝容不好,總該是他的錯,還是道了歉罷!想着便端着水進了房門。

“水來啦…啊…”話音未落,一腳便踩上了拖長繁複的擺子,謝禾猛地一個前傾,伴着袍子下擺發出“嘶——”的裂帛聲,手裏的一盆水“嘩啦”一聲便往走上前來的明因身上潑了去,顏色鮮豔的喜服一瞬開了花似的呈了深紅。

明因呆住,睜大了眼睛看着摔倒趴在地上的謝禾。

謝禾摔得龇牙咧嘴的倒吸氣,空出手扶了扶那頂蓋了眼的帶了翎子的帽子,手裏捧着剩下的半盆水,也不知道是摔疼了哪裏,還不忘擡起頭對着明因笑得殷勤,道:“還好沒有都倒掉!”看得明因哭笑不得。

明因穿了套平日裏穿的衣裳,謝禾只着了中衣,兩人就着進門的那張一腿三牙方桌坐着,明因握着雙筷子不緩不慢地夾着桌上的菜吃着,謝禾雙手撐着下巴坐在對面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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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沒揭蓋頭便花了妝容,新郎官才入洞房便摔了一跤,喜服不是潑濕了便是踏裂了,現在還穿着平常的衣裳坐在新房裏吃飯。明因不知道別人家成親是如何的,總之自己這親成得,還真夠熱鬧的。

“你不吃點?”明因本就餓着,埋頭吃了一陣才發現謝禾也不動筷,直盯着自己看。這時才發現,約是之前喝了些酒,謝禾臉上有些泛紅,看着自己的樣子有些愣愣的。自己身上的喜服被水潑濕了,不得不換下來晾着;謝禾将自己喜服的下擺給踏壞了,嫌它麻煩幹脆掀了帽子袍子也不穿了,明因想着等會子要幫他補着也得脫下來,也就随了他去。只是兩人雖已成夫妻,卻也才剛拜過堂,明因難免有些不好意思,這時被他盯着更是臉紅的不行,稍稍掩飾尴尬地找着話說。

謝禾搖頭,道:“在前頭吃了,現在不餓。”說話時眼睛也一轉不轉地看着明因,看得她實在吃不下飯,正想開口問他打算看到什麽時候,卻聽得他感嘆了句:“娘子,你還是這樣好看!”

明因這時更是吃不下去,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顫,素着的小臉上紅雲片片,垂着眸子小聲問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娘子啊!”謝禾應得理所應當,正色道:“你是我娘子啊!拜了堂可不能耍賴!”對于娶了明因這個娘子,謝禾是越想越覺得賺翻了,想想那一年好多道不重樣的菜…相對的就越發覺得明因虧得慌,他這麽身無長物的。總之謝禾是下決心了,怎麽樣都不能讓明因反悔了去,得好好留着她才行,只是要怎麽留着,還沒想好,不過日子還長着,得好好計劃一番!

一片安靜,良久良久,低的呢喃似的,“我哪裏耍賴了…”

稍稍收拾了桌上的碗碟,明因一把抱起被謝禾卷成團随意塞在椅子上的喜服,從窗邊的翹頭案上取來了針線籃子,本是取個意頭的東西,竟還真是用上了。

看着明因坐着縫縫補補着那塊踏得掉了一半的下擺,謝禾很不以為意,道:“就穿這麽一回的東西,往後也用不上了,還補它做什麽?”

明因一不小心被針挑了手,謝禾趕忙拉起來左看右看,看是紮破哪裏了,明因紅着臉收回了手,接着縫補着,道:“便是幾回都要縫上,這是喜服,怎的能留着它這樣?再說了,待會若是再要出去,總不能穿着破破爛爛的去吧?”

謝禾倒是一臉的無所謂,抓了把花生坐下慢慢剝着,道:“外頭的人除了鳳兒其他我都不認識,我才不想再出去呢!”能逃則逃了,還出去外面端着張笑臉給人看?

“鳳兒?便是那個荟萃樓的頭角兒?”明因想起聽得他們在讨論過,似乎就是那荟萃樓戲班的角兒,只是…

“對,就是他!”謝禾逗着花生,彈了一個沒進嘴裏。

“未成家的女子,也能來喝喜酒?”這才是明因疑惑的,當是時,一般及笄而未嫁的女子是不會到別人家和喜酒的,縱是同宗同族走得親近的,一般也無破此例。而這鳳兒,上回聽着,是與謝禾一般年紀的了,怎的會…

謝禾一愣,想起明因似乎還未見過齊風,忽的笑了。

“鳳兒不一樣。”

“怎的不一樣?”明因停下,擡頭看他,素淨白皙的臉上雙頰紅潤,饒有興致地問。

“嘿嘿,你猜。”謝禾笑了兩聲,身子倚着桌子,似是在等明因猜來的答案。

明因一頓,低下頭繼續縫着衣裳,似是無所謂,道:“不說便罷了。”

“诶!”謝禾急着站了起來,這與他想的不一樣啊!

“聽了你的相公與其他女子要好,你不該是纏着問清楚的嗎?”戲文裏都是這麽唱的!

明因聽得一怔,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悟,便又低了頭繼續手上的活計。

謝禾不解這反應,思索一番,道:“你該不是忘了我已經是你相公了吧?”

陸黎被一群三姑六婆圍着,雖走不開,卻也看得謝禾心不在焉的,眼睛直往後院瞟。方才下了轎陸黎便看出了明因有些不對勁,可吉時已到,拜着堂呢又不好問,婆婆不入新房,這規矩樊城人重的很,她也去不得,才叫了喜娘進去看看明因。這時抽了身要問問謝禾,卻早不見了蹤影。

“夫人,邊上那桌菜已經沒了,客人催着呢。”環翠走近報了聲。

“問過廚房了?”環翠不是不懂規矩的人,不至于事無巨細地回報。

“趙媽說,少爺小姐都在半道上攔了菜下來,也不知拿到哪裏去了。”方才趙媽說的好不委屈,特別是提到謝禾,都殺到廚房門口去攔截了,環翠問時還一個勁兒地解釋不是她偷吃的。

陸黎看了環翠一眼,接着一笑,道:“随他們去吧,讓廚房再多炒幾個菜便是了。”忽地又想起什麽,道:“讓芽兒跟着喜娘去吃些東西吧,也是走了一天了。”

環翠擡眼看了看陸黎,笑得心領神會,應了句“是”便下去了。

“夫人!”謝叔恒從後面走了過來,有些微醺,但看得出來很是高興。

陸黎趕緊過來,不着痕跡地扶了他的手,問道:“老爺,可是喝得累了,我讓人給你斟杯茶可好?”

“不用!”謝叔恒擺擺手,問道:“可看到禾兒了?我正讓他給三叔公敬酒,怎的就見不到人了?”

“方才見他跑得急,想是上茅房去了。”

謝叔恒微微皺眉,陸黎接着道:“老爺你也少喝點,身子要緊啊!”

“無妨無妨,今兒高興,待會見到那混小子讓他過來敬酒。”說完便有些搖晃着走了。

陸黎攔住個小丫鬟,道:“去找環翠讓她兌壺水酒來,你拿了跟着給老爺斟酒。”

“是,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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