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紙條

吃了粥,明因見着天還早,身子也舒爽着,便坐在了書案前頭,随手拿起了本書翻了起來。

“這是…佛經?”明因才一翻,便擡了頭看坐在一旁拿了個算盤挑珠子的謝禾。

謝禾目光一閃,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便繼續撥着算盤上的珠子。

明因見他無意細說,便拿了那佛經随意翻看了幾下,哪知一翻,經書中竟落了張紙條下來。

拿起紙條,一排排蠅頭小楷寫的端正,字雖小,卻不乏遒勁,明因嘴角微揚,這個謝禾,字寫的着實好看!拿了紙條細看,只見上頭這麽寫着:

一戒殺生,無殺意,慈念衆生,不得殘害蠕動之類;

二戒偷盜,無貪意,思念布施,去悭貪意;

三戒淫,無淫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為邪欲。

明因一愣,這不是《法苑珠林》中所言的八齋戒法麽?

怎的無緣無故寫起這些來了?且只寫至了前三戒,後頭的四戒一齋怎的不見了蹤影?

擡頭看他,謝禾正撚着珠玉看着算本,模樣很是認真。昨日甄管家回了府,早上謝叔恒便将謝禾叫了去,要他跟了甄管家學學記賬本什麽的。甄管家便拿了賬本給他,手中的珠玉算盤說是謝老太爺送了他的,早上便也取了出來。

明因本想問問,卻看他難得對這些東西來了興致,便也不好打擾,将那紙條夾了回去,合上書本放在了一旁。随手取了另外一本看了起來。

謝禾一雙眼睛盯着算本,手裏亂七八糟地撥着算盤,偷偷斜了眼,明因已是找了別的書看着,懸着的一顆心算是放了下來,心中暗嘆:好在沒問,若不然都不知該怎麽回答了……都怪那齊風,送了那什麽書?害他看得心思全亂,那日晚上才會對明因…這幾日只好找了佛經清淨心緒,抄抄戒條,以告誡自己切莫再犯了這樣的混錯,再惹得娘子生氣了!只是娘子…便真的這樣排斥他?這麽一想,謝禾不禁怪起齊風來,怎的非讓他看了這樣的書?若不然自己也不會如此燥火……

真的沒有過?

謝禾不自覺地咬了咬筆頭,想起之前,夜裏有時與明因玩鬧了一陣,便也有些躁動難耐,那羞于啓齒的地方竟也有些不同凡響的反應…只是一直不知是為何,直至看了那書…

謝禾想着,牙齒不覺用了力,臉上微微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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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看明因,此時正認真地看着手上的書,許是看到了些難懂的,微微皺眉,許是明白了,繼而又舒展開來。晨光濯然,帶了層淡淡的光芒灑進窗臺,明因低着頭,脖頸上的絨毛微微蕩漾着一片柔和的光,顯得靜谧而安詳;微微跳動的光卻又帶了份年輕的俏皮,謝禾的心此刻便像那跳動的日光,一陣陣地在胸膛攢動。

不覺松了松牙,回過神來,伸手撫了撫胸口,方才的那一陣悸動,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謝禾記得,似是有段時間了…

無奈地呼了口氣,拿着筆頭磨了磨臉上有些癢的地方。

怎的這麽粗糙?

拿到眼前一瞧,謝禾瞪了眼吐吐舌頭,低頭繼續看算本撥珠子了。

兩人一時無話,各自瞧着手上的書本。

陸黎進門時,見着的便是這樣的一副光景。

“可還沒好全呢!怎的又看上書了?還是回床上躺着罷!”陸黎本不想擾了這好景象,可心裏始終挂念着明因身子還病着,不好過于勞動,拉了她不容置喙地非往床上塞。

明因無奈,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置了個引枕半躺在床上,道:“只是看看書罷了,也不費什麽精力…”

陸黎卻是不同意,打斷道:“看書最是費神了,怎的會是不費精力?你昨日可是暈倒了,這兩日必得聽我的,好好躺着!等身子調養好了,我才不管你看書或是看什麽呢!”

謝禾在旁卻笑了出來,道:“娘倒是待你好呢!便如親閨女一般,我這兒子可都快比不上你這兒媳了!”

包括環翠和方才跟了陸黎進來伺候的幾個小丫頭,衆人倒是笑了起來,戲說着謝禾堂堂七尺男兒,卻是像孩子般争起母親的寵來。

謝禾心中卻是一滞,方才看到陸黎眼中極不自然地閃爍了一下,難不成,戲語卻是成真?

這頭,芽兒收拾了碗筷到了廚房,放下東西,從井裏搖了桶水上來。

夏日井水最是清涼,芽兒這忙乎了一早上了,手上額上都是黏黏膩膩的,正想着洗把臉,卻聽得西面的牆那邊傳來嘤嘤嗚嗚的聲音,像是有人低着聲音在哭。

繞過院裏栽得齊整的一排十裏香,便是廚房院子的後頭,芽兒跨過左面的抄手游廊,便是到了院子西邊牆的那面。

果然,廊下的牆角邊,瑟瑟縮着一個瘦小的身影,芽兒遠遠瞧着看不清是誰,猶豫了一番,還是朝前走了過去,漸近了才看出來,縮在牆角的,可不就是廚房做雜活兒的興兒。

只是,怎的會蹲在這裏哭呢?

平日裏明因往廚房跑的次數不少,芽兒自然也是跟着的,興兒年紀小,瘦瘦弱弱的,做事勤敏,又很是腼腆,芽兒看着很是喜歡,偶爾做活太過賣力,時不時地傷了自己,總讓芽兒覺得心疼。這時看清了是他,芽兒快步走上前去,想問問這是怎麽了。

聽到腳步聲,興兒趕緊擡頭起身,見着是芽兒,便低了頭站着,忍了哭,只是忍得辛苦,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這是怎麽了?”芽兒看他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不禁又是一陣心疼,“可是被欺負了?是誰?說了我幫你找他理論去!”芽兒很是憤慨,許是自己經歷過,總不願看着別人也受了這樣的委屈。

興兒搖頭,低聲道:“不是…是也沒法兒理論啊…”

芽兒一凜,哪有沒法兒理論的事?

興兒還是搖頭,伸手用粗布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道:“芽兒姐姐,我做活去了。”便邁了步子跑開了,芽兒還想抓着他問問,卻是被他溜掉了。

皺了眉回到井邊,掬起一捧方才打上來的水,胡亂地洗了把臉,濕噠着一旁的兩绺垂下了的頭發,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趙媽正拿了劉媽早上買來的菜,從廚房裏出來準備擇菜,見着芽兒在這裏坐着,便另從廚房裏又拿了張小木凳出來,擺在了芽兒旁邊坐了下來。

“趙媽,你可知興兒是怎的了?早上見他在那邊廊下哭着,問了也不說是什麽事…我瞧他哭得挺傷心,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芽兒還是不死心,問問和興兒一同在廚房的趙媽,想必知道些什麽。

趙媽拿了棵空心菜,掐了根,将最嫩的葉芯掐了下來,放在另準備的大白瓷碗裏,又将剩下的掐了三段放在一旁,搖頭道:“我方才也見了他哭得紅眼睛紅鼻子的,問了也不說,使勁兒砍柴,我便沒再問了。他家中也是沒了人的,本還是他爺爺照顧着,後來他爺爺去了,他便進了府幫忙,算算也有幾年了,這孩子也苦,本是他爺爺留了間屋子的,卻也不知怎麽回事,現在竟成了爛土堆,啧啧啧…好在還剩塊地,往後年紀大了,自己再建個房子,娶個媳婦兒倒也能好好過日子…”

趙媽唠唠叨叨說了一長串,芽兒倒也沒覺得煩,便在一旁照着她擇菜。

“這菜芽兒是做什麽的?怎的還另外擇開了來?”芽兒看那瓷碗裏嫩綠的菜芽兒,也不知有何作用。

“待會子切碎了,打兩個雞蛋拌進去,加點鹽加點胡椒面兒,蒸熟了給少奶奶添點兒菜。我孫兒可喜歡這麽吃,生了病便非要吃這個,少奶奶正病着,吃着也好下咽,不費事兒。我瞧這菜伢子嫩的,用了做了定是好吃極的!”趙媽說的很是高興的模樣,芽兒也點頭,兩人便接着擇那剩下的菜。

“怎的不見劉媽?”芽兒往前後望望,确實沒見着劉媽。往常這時候,劉媽該是跟趙媽一同坐這裏擇菜的,今日卻不見人影。

趙媽“哦”了一聲,道:“早上買了菜來,交代了幾句便走了,說是家裏的地,齊縣令要收回去什麽的,”說到這裏,趙媽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依我看,大約就是那收土地的事了!”

“收土地?”

“前幾日不是才說了齊縣令想收了南山下的空宅什麽的麽?後來聽說那些個大戶…哦,咱老爺也是,不樂意了!”趙媽皺着眉頭,說的很是生動,“都說着要花了錢,将宅子再買回來,後來齊縣令無法,便又想起了要來收了咱這些老百姓的了!只是咱也沒宅子啊,他便變了個法兒,說是要收了土地了,你想想,咱能有多少的土地給他收去?不就是守着過活兒的那點嘛?這下好,沒錢贖的,便只能被收了土地了!”

芽兒聽得,心底明了了幾分,點頭表示贊同。

“像你劉媽,她男人那家裏也就那麽一畝三分薄田,雖是不種田,但也靠着租了那地吃飯呀!沒了那前,她那娃,上私塾找先生的錢怕是就沒找落了!”

“那便沒人反抗?沒人不願意麽?”芽兒想着,若是人多力量必是大些的,大家都反抗了,還怕齊縣令一意孤行麽?

“哪裏沒有!”趙媽激動了,“你是不知道,昨兒不是游街麽?可縣衙門口怎的會有那麽多人?還不就是不同意這事兒的,他們差點便闖進去了,可惜那些個穿紅背心的,死擋着也不讓進。就城西那二狗子,不也是在衙門當着差呢嗎,他爹都罵他罵到頭上去了,他還死愣着不讓開,後來被他爹打得滿街跑…”說到這裏趙媽又開始哈哈笑了幾聲,接着道:“你是不知道,現在城裏啊,可是将那齊縣令給罵了個透,就差将他家祖墳給扒出來了!”

“這齊縣令也是太過分了!”芽兒聽得入了神,這時想到,便問:“只是齊縣令幹什麽非要收了那宅子那地不可啊?收了他也住不了他也種不了,何苦勞動這麽多還遭人恨呢!”

趙媽想了想,道:“有人說是他想拿了宅子養戲子,那個荟萃樓的…叫什麽鳳兒的,說是個大美人兒,不定便是要養了她!”

那麽多屋子和土地就為了養自己兒子?

芽兒見趙媽認真的模樣,死死忍住想笑的沖動,憋紅了臉別過頭去,正好瞧着興兒抱了柴火進了廚房,芽兒心中,頓時明鏡一般清晰了。

興兒本拿來當娶媳婦資本的土地,大約在南山…

怪不得他說沒辦法理論,芽兒沉吟,确實是…反抗不得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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