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相識

日頭高上,頭頂上曬着,大約都吃飯去了,街上的人并不多。

玲珑撐了傘跟着薛二身後,兩人淨挑着樹蔭走。

“小姐,已是正午,也不知二門上沒上了鎖,四小姐的那個表兄,不就是府裏的一條看門狗麽?耍的什麽威風!上回若不是嬷嬷出來了,也不知我們要等到幾時呢!”玲珑一張小嘴叽叽喳喳地,看着既氣又怒的罵着看守二門的小厮。

“那是她姨母的兒子,自然是偏占了她的,你有什麽好惱的?”薛二這時卻是心情極佳,倒不似玲珑這丫頭那便氣惱着那些平日裏每每要氣惱的。想起方才與明因的談話,薛二心中倒是明亮了起來:命是自己的,哪管他人說什麽!思此,薛二轉回頭,對着玲珑道:“回去了将牆角那青瓷纏枝花樽下的信拿到郭家的豆腐坊去罷!”

玲珑聽得一蹦,直往薛二身上蹭了去,睜大了眼睛興奮道:“小姐!您可真的決定了?”

薛二被她問的,臉上火燒火燎地紅,羞得無處躲,只好回過身來将幾乎貼在自己身上的玲珑推開,也不說話只繼續低着頭走着。

玲珑思着,早上在城隍老爺那兒還求着簽呢,怎的這時便這樣确定了去?

“小姐這樣,莫不是因了謝少奶奶的話吧?”玲珑怎麽想着,能讓小姐這樣快轉變了心意的,除了今兒早上見着的謝少奶奶,可是沒了旁人了,瞧瞧小姐早上哭得,可算是暢快淋漓了,這半年來,小姐的心事無人能說,與自己說了也是無用,現在好容易有人既能聽聽小姐的話,又能幫小姐纾解,玲珑現下,是極感激明因的。

薛二無肯定,也不否定,只道:“從前只聽人閑言碎語地說過,卻不知是這樣通透的一個人,今日見着,也算是緣分…城隍爺,顯靈了吧…”說罷便也安安靜靜地往前走,低着頭,若有所思的模樣。

玲珑卻也不依不撓,趕緊跟上,追着薛二道:“小姐那我待會子回去便送去了,這回可得說準了,莫再叫二當家的失望了!啊…也是了,到如今啊,便是失望了,想來也放不下我家小姐了!”玲珑見她淡定的模樣,不覺便開起玩笑來。

薛二這時卻是忍不住了,漲紅了臉,擡起手作勢要打玲珑,口中還道:“我打你個渾說話的小蹄子!”

玲珑自是不會站在原處任薛二打的,只手上抓了傘直往一旁躲,薛二又羞又氣,這時又抓不着她,街上此時人少,更是無暇顧及其他了。只見這頭靠了壁,躲也躲不住了,玲珑便從旁越了過去,直往路的另一邊跑了去,薛二見她跑,勢必要抓了她去好好打罵了一番的,自然也跟着跑了去。

兩人正玩鬧着,忽然間卻是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倆人均是一頓,擡眼望去,卻不料正是一匹高頭大馬帶了個拖車,速度極快,那頭才撞開了路邊的一個小攤販,這頭便直吼吼地便往薛二這邊沖了過來!

“快閃開!快閃開!!”馬後頭一個瘦小的車夫幾乎被這頭壯馬給擋住了,長了老繭的手因緊扯缰繩被磨出了血,但那馬卻依然發了瘋似的,紅着眼睛只往前沖!車夫無法,只能極力叫着前頭的人快閃開,好在這時城中人不多,大路也寬,還不至于傷了人,可眼前忽然出現在路中間的那抹紫衣是何物?

“小姐!快閃開啊!快啊!”待看清前頭的人,車夫卻是大驚,這這…這不是主家的二小姐麽?

可惜這時薛二卻被定住了似的,明明心中大喊着快跑,可腳上注了鉛,竟是一步也移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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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在路旁卻被路邊小攤拿來遮陽的布擋了視線,什麽也看不到,待聽到車夫的喊叫聲跑出幾步來之時,那馬車卻已近乎到了薛二面前!

“小姐!”玲珑絕望一叫,睜大了眼跑了出去。

當是時,卻不知從哪裏閃出的一個玄青色身影,風一般地,卷起小姐便往一旁旋了過來,那個姿勢,像極了戲臺上穆桂英鹞子點翻身,舉槍側翻身,随盤随旋,幹淨利落!

只此時玲珑無那閑暇欣賞這動作是否到位,趕緊迎上前來看看自己小姐可還安好。

薛二此時正被人緊緊抱在懷中,驚魂未定,雖半點無傷着,卻吓得全身發軟。方才,她似乎已經感受到了那馬的氣息熱乎乎地噴在自己臉上…

“無事了,且安心罷!”男子溫潤好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薛二擡頭,正巧對上他的眼…鳳目微挑,眼角帶勾,長睫似兜住了陽光,讓它在上頭微微跳動…

這是仙人罷!男女無分,行動如風,救人于為難……

“小姐…”玲珑心憂,但見小姐此時寧靜,大約是沒傷着…可這樣在大庭廣衆下與一男子如此親密,卻是如何都說不過去的,即使這男子救了小姐!

“啊?”薛二本還未回神,卻因移了移身子,一陣強烈的疼痛感從腳踝傳來,這才算清醒了!意識到自己與身前那人靠的過于近了,這才趕緊退開幾步,漲紅了臉卻不由疼得“嘶——”地一聲抽氣。

“傷着哪裏了?”那“仙人”倒是關切的很。

“無…無妨…”薛二這時又是疼又是有些腼腆,心中暗暗責備自己方才不應該看他看得入了神的…可是似乎也不能只怪自己啊,那人長得太美…究竟是男是女啊?薛二想着,眼神依舊忍不住往他的臉上瞟了去…

那“仙人”似是發覺薛二的目光,笑着也回了她一記眼神,吓得薛二全身一震哆嗦。

“小姐你可還好?”玲珑本看着她腳上似乎是扭到了,正擔心着,這時她又哆嗦了一陣,不由得更是擔心。

卻不料此時身後不遠處的壯馬仰天長嘯,嘶鳴了一聲竟當場倒地,口吐着白沫,大張的鼻孔直喘粗氣。那車夫也無心顧及那馬,只軟了腳還連滾帶爬着趕緊過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問道:“二小姐可安好?那馬也不知怎的便發了狂,我拉着缰繩手都磨出血了也未将它拉住,直從城外奔到這裏…這馬平日裏也是極溫順的,今日也不知怎的會這樣…”

“你是?”薛二靠在玲珑身上,挪了挪身子,聽得有些糊塗,這人管自己叫二小姐?

那人頭也不敢擡,只依舊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道:“小人是府中孫嬷嬷之子,現在馬廄喂馬,有時也出來幫忙帶了柴禾雜物回府…今日也是李管事讓我出來買了柴禾,本想着正午前趕回去的,卻不知這馬怎的便忽然發起瘋來…明明早上看着還垂頭耷拉腦袋的…”

薛二默默聽着,心中倒是漸漸清晰了起來,這個李管事,不就是婉燕的舅父麽?原就是薛府的家生子,靠着李姨娘才得了賬房管事的位子,按理說,買柴禾該是采買的事,與他一個管賬房的又有什麽關系?且平白的,昨日她才見着有人往柴房堆了一屋子的柴禾,今日怎的又要買?薛府人多,但現下大熱天的,怎可能用的那樣多?唯一的解釋,便是婉燕知她今日出門!

從過了年,薛二便幾乎不出門,一是怕外頭流言蜚語,出外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她承受不來;再來便是家中那些人,無不虎視眈眈地盯着她。薛家無子,夫人又無所出,本爹爹疼愛她,家中的姊姊妹妹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地裏暗潮湧動,能趁着爹爹對自己冷落的時候下手,那些女人是絕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只是畢竟在府中,她們還是會收斂着些,可出了外頭,就絕不會手下留情了!

今日初一,薛二與母親總有早出拜城隍爺的習慣,只近日母親病了,這才自己帶了玲珑出來,在城西的城隍廟拜過之後,見時間還早,便順路到了荟萃樓歇了歇,這才讓這些人有了機會。怪不得出門時玲珑總說覺得有人跟着,自己還笑她膽細來着,現在看來,卻是自己大意了。

想着這事的當兒,那“仙人”倒是伸手将薛二往一旁的涼茶攤子扶了過去,随意找了張凳子坐了去。

那車夫這是起來也不是跪着也不是,最後見着玲珑對着自己使了眼色,這才趕緊起了身,往玲珑身後站着,垂着手低了頭,連那倒在地上的馬兒也不敢去看。

薛二坐穩,這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冷落了他,趕緊颌首道:“多謝公…相救了!若不是…也不知該如何了!”玲珑聞言也不忘趕緊福了福身子,以表謝意。

“仙人”聽着她說得有些吞吐,以為是見着自己的容貌過于震驚以至于說不清楚話,心中便大方地覺得不計較了,卻也不忘趁着這時機寒暄幾句,順便介紹了自己:“小姐說的什麽話,方才這樣危急,便是換了誰都會出手相救的,且舉手之勞,小姐何足挂齒呢?”

“真真是謙虛了呢!”薛二搖頭,颌首微笑,接着問:“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試探着,薛二聽着聲音,看着他的身板,也确實是男子啊!只這長相,簡直是西施慚愧虞姬失色啊!

“仙人”微微皺眉,這位薛小姐,難不成是個結巴?臉上倒是顏色如常,開口道:“免貴姓齊,家父取名,單字風,取齊天下,風華絕代之意。”

齊風說得驕傲,卻不知玲珑忍笑忍得辛苦。縱使玲珑書文不通,卻也知道風華絕代這次絕非拿來贊揚男子的好詞,可見他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更是覺得好笑,可這是小姐的恩公,便是也自己的恩公,怎的可以随便笑話呢!

薛二聞言也是差點忍不住,可心思卻是落在了齊風這名字上頭,遂問道:“恩公的名字,倒像是聽過呢!敢問,可是齊知州家的公子?”

齊風一頓,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将自己同那稱之為自己父親的人牽連在一起,可這回,齊風卻是生不起氣來,薛二小姐聽過他的名字!可是說明了,她也關注自己着呢?

“小姐聽過?”

“家中聽姊妹們談論過,說是貌驚天人,只是一直無緣見着真容,不想今日卻還得恩公所救,實在是小女子之幸!”薛二說着,很是感激的樣子,心中暗暗思量着,怪不得那時她們說時很是激動的樣子,這模樣,确實不愧對了驚為天人這詞,只可惜了,是個男兒身。

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想福一福身子,卻奈何坐着不方便,道:“吾家便是南嶺薛氏,還請公子不辭勞煩,往家一趟,定要讓父親好好答謝一番才是!”

齊風聽得,卻是正中下懷,缺的便是上府的機會啊!從那日游湖詩會,便對這薛二小姐念念不忘,尋遍了一切機會去接近她,今日也是,聽得小厮回報,才知道薛二小姐在荟萃樓,好容易趕上去,卻見着謝禾的媳婦兒正與她談着天,心裏還納悶,這兩人怎的認識的?見她時哭時笑,聊得正盡興,也不好打擾,只好等到她們聊完回去,本還氣惱着,這些女人,怎的這樣麻煩?說個話都說了一個多時辰,害他白白等了那麽久!卻不想,回來時竟被他撞上這樣的事!這簡直就是天助他也,若是此時不好好把握着,豈不辜負了天?心思着,齊風脫口而出,道:“好啊!”

此言一出,玲珑與身後的車夫均是一愣,這話一聽便知是客套話,卻不料想他竟這樣不推不辭不找借口,直接就這麽答應了。

薛二做好了準備,如何都要讓他同自己回家一趟,讓爹爹和自己呢好妹妹好好瞧瞧,這麽一位證人在着,看誰敢說她胡說陷害!本想好了一大串的說辭,卻未猜想齊風便這樣幹脆利落地應了下來,故而一笑,道:“那便勞煩公子了!”

省了幾番言辭勞累,誰不樂意求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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