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栖梧

月如銀鈎,透出絲絲皎亮,如同黑夜凝視着大地的眼睛。

安逸塵和小吳躲在牆壁拐角,槍上好膛,一觸即發。

街尾走出七八個人來,陰暗的氣質不同常人,各個握槍,謹慎的向四周打量。

小吳低頭小聲道,“好像有傅寒陽。”

安逸塵神情凝肅,微一點頭,“傅寒陽一向膽子很大,他想埋伏我,必定不放心別人。”

對面的人越走越近,安逸塵和小吳不由屏息。

一塊烏雲飄過,遮住大片月光。

安逸塵突然将身子側出牆外,猛然開了一槍,走在最前邊的殺手應聲倒地。

傅寒陽一行人立刻向槍響處望去,八把槍同時指向牆角!

安逸塵一擊得手,但卻是因為偷襲,再有第二次,是絕不可能的。

安逸塵小聲道,“盡量拖延時間,一會方琦會帶人過來。”

小吳脊背緊貼着牆壁,閉目凝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聽力,冷漠道,“不如先殺了傅寒陽。”

說完,不等安逸塵回答,已經飛身出去!

小吳的速度不是常人可以比拟,在危急時刻,更是動作訊如閃電!

幾乎在他探出全身的同時,子彈已經打了出去!

一道銀光向着傅寒陽胸腔直沖而去,幾乎下一瞬就要穿透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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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萬分之一秒,傅寒陽竟直覺的一閃,避開了要害!

小吳驚訝的一愣,連身型都一頓,不太相信竟有人避的開如此近距離的一槍。

無論什麽時代,即使再快的速度,也絕不可能快過子彈!即使小吳自己,面對對手如此近距離的一槍,也必死無疑!

救了傅寒陽一命的是他的直覺。長期在黑暗中行走的,動物般的精準的、恐怖的直覺。在小吳握下扳機之前,傅寒陽已經下意識的擺偏了身體。

就是這一點弧度,救了他一命。

子彈打入傅寒陽胸口,讓他悶聲一哼。周圍的殺手立刻都緊張的看向他。

小吳卻沒有躲回去,就在這一槍之後,電石火光之間,又連開三槍,彈無虛發!

剩下的殺手們十分鎮定,開始反擊,槍聲連成一片,小吳在兩側樹木遮擋下穿梭,速度幾乎快的難以捕捉。饒是如此,身上也被子彈擦傷了多處。

傅寒陽絲咬牙忍住胸口的灼燒感,目光如炬,眼睛緊跟着小吳的動作。他握好槍,精神高度緊張,手卻很穩,紋絲不動。

就在小吳即将又隐入拐角後時,傅寒陽突然開槍!

這一槍,直接擦着小吳脖子的大動脈而過,哪怕小吳有萬分之一秒的遲疑,肯定也已經立斃當場。

子彈的冰冷觸感在小吳側頸上劃出一道血線,死亡如此逼近!小吳卻沒有半分猶豫,飛速拐到了牆角後。

安逸塵又向外開了一槍掩護他。

傅寒陽幾人越走越近,即使是安逸塵,也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但安逸塵卻從沒有過畏懼的情緒。他冷靜道,“我去引開幾個殺手的注意,你趁機制服傅寒陽。”

小吳看了他一眼,搖頭,“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去制服傅寒陽。”

相對于制服傅寒陽,作為殺手們的靶子必然更加危險。

安逸塵當真看不透這個小吳。

從安逸塵記事起,安予之身邊就帶着小吳。他比安逸塵還小四歲,小小年紀,神情冷漠,內心仿佛有無限心事。

安予之似乎做什麽都帶着他,連去封籬的墓地,那片菊花田,連安逸塵都很少去,卻讓他跟着。

小吳從不親近任何人,他的一切,從來到安予之身邊,似乎都是謎團。

小吳将手裏的槍扔到一邊。槍,從來都不是他的強項。

他從背後抽出自己的刀。小吳的刀如同他的人,薄而消瘦,不帶任何裝飾,只泛出刀身獨有的冷白凜冽的寒光。

只有握着他的刀,他才有絕對的自信和安全感。

那一年,他還有名字,不叫小吳。叫封栖梧。取鳳的音,鳳栖梧桐,父親對他期望很高。

他出生于餘杭望族,世家門閥,老而得子。他上面只有一個姐姐,比他大了十六歲。

他的姐姐,叫做封籬。

封栖梧從出生起身體孱弱,五歲時,當年出游的老講武堂教官白澤起到了江南,一眼相中他,要帶他到隐居的山野田園,教他武藝,又能強身健體。封栖梧同意了,五歲的孩童,執拗的可怕,不聽家人勸阻,要和這個陌生人走。

封家人舍不得這個寶貝疙瘩,卻又無法,十八裏相送一般,一直把他們送到了長江邊,幾車的金石衣物,萬不想孩子受一分委屈。

可白澤起并不同意帶着些身外物,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帶,只封栖梧一人,孤身和白澤起遠走異鄉。

五歲的封栖梧意志極其堅定,而澤起也在晚年收到了生平最得意的弟子。

起早貪黑,寒霜夏暑,轉眼就是十年。

十年間,封栖梧有幼齒孩童長成了堅毅少年。

十年後,封栖梧第一次離開師傅前去探家,原來的封家祖宅,只剩下一片灰燼塵埃。

封栖梧從杭州幾日奔波到了南京,找到了安予之,他的姐夫,也是導致他全家慘死的兇手。

他埋伏在安家三天,不飲不食,終于等到機會動手。可他卻沒有成功。

那是他第一次失敗。也是唯一一次。

因為他看見安予之抱着封籬的排位流淚。

他疑惑了,遲疑了。

安予之說,“你要殺我,随時可以動手,我等着你。”

從此,他在安予之身邊,一晃便過了好幾年。

安逸塵尚未來得及制止,小吳已經提刀沖了出去。

安逸塵随之現身,以槍為小吳護法。

刀,是小吳的意,是小吳的神,提刀的小吳,仿佛畫龍點睛,灼灼耀眼,不可戰勝。

刀如鐵色,人如蒼龍,在一片荒涼的夜色中,戰意凜然,令人畏懼!

只在眨眼間,小吳以連殺兩人,步法之快,刀法之利,視線幾乎已經追不上他的步伐。

寒光閃過,便是一片潑天血雨。

傅寒陽面色難看至極,萬萬想不到安逸塵的護衛有這樣的能耐,今天這樣好的機會,可他也知道,今天絕殺不了安逸塵。

甚至,這個意外,讓他自己的性命都成了問題。

剩下的兩個殺手也早已沒了戰意,這種強弱的對比,如同壯漢與嬰兒,如同他們與曾經的對手。

兩人飛速護送傅寒陽撤退,小吳緊随而去,傅寒陽對安逸塵的性命有威脅,這是她姐姐和安予之唯一的兒子,他并不打算留活口。

對面,方琦帶的人也到了,直接堵在了街口。

形勢倒轉,傅寒陽被圍困中央!

小吳提刀向前走,沒有表情,也沒有情緒,他對陌生的性命一向缺少憐憫。

傅寒陽的兩個手下已自知絕無生機,反倒如同困獸,打算拼死一搏,各個死死盯着小吳。

傅寒陽輕嘆一聲,他對生死并沒有太深的眷戀,只是就這樣迷迷糊糊的死了,未免也太過丢臉。

就在小吳即将出刀的一刻,長久沉吟的安逸塵卻喊了停。

“放他們走吧。”

方琦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小吳也莫名其妙的看了安逸塵一眼。

安逸塵重複道,“放他們走,我自有用意。”

小吳并不明白那些複雜的政治關系,聽他這麽說,略一猶豫,把刀收回去,走開了。

連傅寒陽都覺得安逸塵是不是傻了,這麽好的機會,竟然要放他走,下次在想殺他,恐怕難上加難了。

傅寒陽莫名其妙的看了安逸塵一眼,“你放我走,我卻不會因為這個放過你。”

傅寒陽雖對死無所畏懼,但能活着,也并不是了無生趣的。

安逸塵不屑道,“我知道,你可以走了。”

傅寒陽與安逸塵對視了一眼,帶着兩個手下,光明正大的走了。

安逸塵匆匆回了公館,一路無話。只有方琦,在下車後跑到安逸塵身邊。

“什麽事?”安逸塵停步。

方琦從兜裏掏出一塊精致的懷表,“少爺,這是那次從送寧少爺去傅公館的那個黃包車車夫身上搜到的。”

安逸塵略一想,記起寧致遠出走那次,情報科長曾提到一輛黃高車送寧致遠去了傅公館。

當時是方琦帶人找到那個車夫的,車夫明顯很緊張,方琦就讓人搜了他的身,搜到了一塊價值不菲的懷表。車夫根本不敢惹事,立刻承認了是坐車的少爺給的,将懷表給了方琦,屁都不敢放就趕緊跑了。

安逸塵接過懷表,看了兩眼,表蓋很精致,金光閃閃,的确是寧致遠會喜歡的。表盒背面,刻了個花體的“傅”字。

安逸塵什麽都沒說,将懷表裝進兜裏,讓方琦出去了。

一邁進院門,溫暖的黃色電燈光從客廳裏透出來。

安逸塵放緩了腳步,感覺心裏也因為這一點光而寧靜下來。

推開門,入眼的便是寧致遠安靜的睡顏,腦袋邊趴着虎紋貓,也眯着眼睡着了。

桌子上是一桌飯菜,做的很豐盛,都已經冷掉了。

安逸塵叫下人輕手輕腳的熱好菜,才輕輕拍醒了寧致遠。

寧致遠一看見安逸塵,立刻好大一通抱怨。

安逸塵笑着抱住他,“不知道你在等我吃飯,下次不會了。”

寧致遠也沒真的生氣,二人溫馨的吃完了這頓晚飯。

寧致遠已經困了,吃完就回院子要睡覺。安逸塵送他。

寧致遠靠在床邊,安逸塵想了想,還是對他說了,“致遠,我和傅寒陽現在是死敵。傅寒陽倒賣軍火,高利潤賣給政府,我截斷了他的財路。所以他今天派人暗殺我。因為小吳,我本來可以殺了他,但我沒有,我放了他。”

寧致遠對這些并沒興致,迷迷糊糊的哼哼了兩聲。

“所以你今後一定要小心,我怕他用你來威脅我,那我就真沒有辦法了。致遠,我放了他,,卻不是怕你傷心才放了他,也不希望你和他再見面,希望你能明白。”

寧致遠卻早已經睡着了。

安逸塵無奈一笑,将寧致遠放平,給他蓋好被子,又在他嘴唇上輕吻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重感冒,沒有發文。今天這章比較豐盛,算連昨天的補上吧。

安逸塵為什麽沒有殺了傅寒陽呢?這個謎題會在今後解答。

☆、不行

正廳內,安予之難得悠閑地品着紅酒,旁邊站着安逸塵。

“你我父子,不用這麽嚴肅,坐吧。”安予之看着安逸塵,露出笑意,“你這嚴肅的脾氣可不像我,有點像你母親。”

安予之一襲黑色長袍,潇灑随性,俊美風流之态,比之寧致遠又不知超出多少。

安予之又拈了一個高腳玻璃杯,在手裏雜耍似的轉了個圈,倒進酒去,遞給安逸塵。

安逸塵接過酒杯,也笑起來。

安予之和安逸塵碰杯,又道,“聽說昨天晚上傅家的小子安排了人暗殺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安逸塵道,“無非就是軍火的事,昨晚确實疏忽了。”略一猶豫,繼續道,“不過傅寒陽竟然知道我的行蹤,這是有內鬼。”

安予之看不出什麽情緒,慢悠悠道,“你懷疑誰?”

安逸塵沉默着沒說話。

安予之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逸塵,聽說雲深院裏關了個男學生,改天你看看,不要鬧得難看。”

安逸塵并沒聽說這事,但知道安予之的消息是一定沒錯的,點頭承諾,“嗯,我知道了。雲深也不過年少胡鬧,還是有分寸的,不至于出什麽亂子。”

安予之點頭,“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忙你的去吧。”

安逸塵應了一聲,出門先找安雲深去了。

安雲深小院的裏,一顆巨大的榕樹,長了有百年了,粗大的樹幹要兩人合抱。

寧致遠和安雲深蹲在榕樹幹後面,鬼鬼祟祟,像接頭的地下黨。

寧致遠臉上苦兮兮的。駝色的風衣下擺都鋪在地上了也不管。

安雲深問,“到底怎麽了嘛?致遠哥,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寧致遠今天道像個悶葫蘆,一張臉憋得通紅,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安雲深也皺起小臉,猜測道,“你闖禍了?偷了我哥的公印?”

寧致遠搖頭。

“又和我大哥鬧矛盾了?”

寧致遠又搖頭。

安雲深也想不出什麽事,思考了半天,做恍然大悟狀,“致遠哥,你不會在外面惹了什麽風流債吧?這個我可幫不了你!我哥會殺了我的!”

寧致遠還是搖頭。

安雲深試探道,“是不是關于我哥的?”

寧致遠猛點頭。

安雲深又不明白了,“你和我哥能有什麽啊?”

寧致遠看他猜了半天猜不到點上,也着了急,只好瞅了瞅四周,見并沒人,才湊到安雲深耳邊道,“我和你哥……房事不和。”

安雲深下巴都要掉下來,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激動之下,大吼道,“是誰?你還是我哥?”

寧致遠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你小聲點!”

安雲深也意識這事的隐秘性,賊兮兮的和寧致遠咬耳朵,“到底怎麽了?”

寧致遠道,“是你哥……”做的太多。

還沒等寧致遠說完,安雲深一下跳起來,“怎麽可能,我哥怎麽可能不行!”

安逸塵正這時候走進來,正好聽見最後一句,莫名其妙的看着蹲在樹幹後邊的兩個人,“什麽不行,你倆在說什麽。”

安雲深剛要開口,就被寧致遠捂住嘴巴,“我倆的秘密,你不要打聽!”

安逸塵笑道,“你倆能有什麽秘密,有秘密也是咱倆有秘密才對。”

安逸塵不知道他倆已經沒秘密了。

安逸塵環視了一圈院子,對安雲深說:“雲深,你是不是扣留了一個男學生。”

安雲深笑嘻嘻,“你怎麽知道?”

安逸塵肅容道,“你膽子倒不小,父親都知道了,竟然瞞着我。”

安雲深連忙作狗腿狀,上前替安逸塵錘肩敲背,“哥,我是怕你知道生氣嘛。”

安逸塵對安雲深很寵愛,但也從不包容,怒道,“我現在從父親那知道就不生氣?你可真給我做臉!”

安雲深兩眼淚汪汪,“哥~~~”一個字拐了好幾個彎,堪稱纏綿悱恻。

安逸塵卻不吃這一套,“人呢?給我交出來。”

安雲深最怕安逸塵,從小被打得多了,不敢扯謊,立刻叫了人去開門,把謝悠叫了出來。

不過安雲深怕謝悠把謝天香又扯出來,撒了個小謊,說帶他去見自己的大哥和二哥。

謝悠在安公館好吃好喝住了半個多月,安雲深每天一有空就來和他說話,倒也沒虧待過他。只是安雲深不讓他回家,光這點謝悠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安雲深說的花花世界,他不感興趣,他說的人權自由,安雲深根本當狗屁,所以二人的交流也僅限于一個說,一個聽。

謝悠聽見安雲深說見了他大哥二哥就放他回家,立刻跟着去了。

他半個多月沒回家,不知道姐姐多着急呢。

謝悠看見前邊榕樹底下站着兩個挺拔的年輕人,兩個人身量相似,穿着一樣款式的風衣,一個俊美,一個英氣,讓人見之不俗。

安雲深快一步走到安逸塵和寧致遠面前,“哥,這是謝悠。”

安逸塵根本沒興趣搭理一個男學生,簡單客套道,“舍弟年幼無知,我自會教訓,還希望謝先生不要計較。”

安逸塵久居上位,氣度非凡,謝悠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大學生,完全不知怎麽應付,只草草點了點頭。

安逸塵又道,“謝先生,出去不要亂說,你自己估計也不想惹麻煩。”

謝悠最恨威脅,但此時歸心似箭,也不想再添争執,憤憤道,“我懶得說!”

安逸塵點頭,就有聽差過來帶謝悠走了。

寧致遠插着風衣兜,好奇道,“你扣個男學生幹嘛?”

安雲深眨眨眼,笑道,“我貪戀他的美色。”

“……”

安逸塵立刻黑了臉,安雲深一見不妙,立刻求助寧致遠,“嫂子~~~”

寧致遠暴怒,“你去死!”

安逸塵簡直要被這兩個活寶弄的沒脾氣了,弟弟也懶得訓了,拉着寧致遠要走。

安雲深在兩人臨走才想起來,同情的看了安逸塵一眼,“哥,下午我給你送點補品過去,你不要着急啊。”

安逸塵被安雲深說的莫名其妙,寧致遠額頭冒汗,趕緊拉着安逸塵走了。

“雲深在說什麽?”安逸塵問寧致遠。

寧致遠心虛道,“我我我哪知道他說什麽。”

安逸塵也懶得再問,道,“告訴你個好消息。”

寧致遠最愛好消息,立刻眉眼彎彎,“什麽好消息?”

安逸塵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我過幾天有點公務要去北平,可以帶着你。”

寧致遠立刻興奮了,“去北平!太好了!”

安逸塵見他高興,也跟着高興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一,開工!

☆、重回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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