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林靜遠的問題，讓楚授心裏一震。

像寺廟裏的大鐘被狠狠撞了一下，楚授感覺腦袋瓜子嗡嗡的。突然有點恍惚。

是啊。80%電量，已經快滿了。

雖然現在轉換電量的速度越來越慢，但是——80%電量只是無法啓動光速躍遷系統，讓他在最短時間內回歸母星。

如果只是用低速在星際航行，那麽80%電量，已經完全夠用了。

也就是說，他如果想走，現在就可以走了。

楚授之所以震驚，倒并不是因為這一點。

而是他忽然意識到——他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過“回母星”這回事兒了。

楚授怔怔地站着，臉上表情有些恍惚。

林靜遠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溫柔。

但莫名地讓人看了難過。

“先回家吧。”林靜遠說，“好熱，吃不吃冰沙？”

……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林靜遠沒再提過楚授的母星這回事。

他像不知道楚授的身份似的，仍舊和往常一樣，每天和他一起遛狗，每天變着花樣做各種好吃的給他吃。

楚授心裏卻始終藏着事兒。

Advertisement

“還出神呢？”展翊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并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楚授回過神來，發現劇組已經到了。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拍攝。

這是《我為祖國摘星辰》電影的拍攝現場。

這一次，版權雖然被展翊買下，但由于題材嚴肅，前提投資成本太高，因此展翊找來很多家影視公司共同出品，并邀請了數名大牌明星，打算把這部片子拍成獻禮片。

《摘星辰》現在已經火遍全網，題材又是根正苗紅主旋律，無論從政治意義上還是經濟意義上都是當之無愧的熱門大IP。

展翊這次，是帶他來劇組探班的。認識認識幾位牛逼大編劇，順便見見幾個流量明星，拍拍照拿回去炫耀一下。

沒想到楚授全程心不在焉。一路上坐在副駕駛座上，都在看車窗外的風景。

展翊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結合林靜遠最近同樣失魂落魄的相似症狀，可以确診了。

楚授的心事和林靜遠有關！

不過具體是什麽呢？展翊沒打聽。

這也是為什麽展翊提出要帶楚授來探班的原因。主要是想讓楚授散散心。

可惜，楚授對追星沒興趣。

這也很正常。楚授的起點太高了，自己就長得好看，身邊還都是林靜遠和雲川這種級別的帥哥。

展翊心想：楚授自己就生活在偶像劇裏，對追星當然沒興趣了。

某些明星長得還沒楚授本人好看呢……

劇組為展總特意準備了一個休息室，展翊打算吃過午飯就帶楚授回去。

吃飯時楚授還是蔫蔫的，無精打采。

展翊正在思考如何在不打探他們兩人私事的前提下讓楚授打起精神，沒想到楚授自己就先開口了。

“我有一個朋友……”

展翊：“……”

好，不用打探了。

人家自己就忍不住先說了！

展翊假裝聽不懂“我朋友就是我”的潛臺詞，身子微微前傾，表現出關注：“嗯？你朋友怎麽了？”

楚授斟酌着用詞，盡可能小心地不暴露身份：“……他是，呃，他老家很遠的。然後因為一些意外到了這邊。結果在這邊生活得挺好的，認識了很多好朋友，也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工作……就，順風順水的……賺了不少錢，還出名了……”

展翊：“……”

我建議你用“我朋友”為前綴傾訴的時候，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經歷交代得這麽準确。

展翊強忍着笑，一臉嚴肅：“嗯，然後呢？”

“然後，他回家的路費差不多攢夠了，只要想走的話随時都可以走……”楚授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腦袋，“剛來的時候他是很想回家的，畢竟……是因為意外才留在這裏的嘛。但現在的生活太開心了，他有點舍不得……可這裏不是他的家啊。就……這邊和家鄉多少有點不一樣，有時候也會不太适應的……”

楚授一段話裏用了好幾個“可是”、“但”這樣的轉折詞，看得出來是真的在糾結了。

展翊不解：“所以他是在糾結要不要回家？這有什麽好糾結的，回家了又不是不能再過來了。現在交通這麽發達，何況以你……”

他本來想說“以你的經濟能力”，突然一想不對，他還在假裝沒聽懂楚授的“我朋友就是我”，趕緊改口道，“……以現在的交通發達程度，高鐵飛機不是随便坐？實在不行就網上包個車。距離再遠，兩個地方總歸還是交通互通的嘛。”

“不不不。”楚授擺手，“我……朋友那個家鄉真的特別遠，特別偏僻。不通車也沒有公路的那種……”

展翊：“？”

都這年代了，還有沒通車的地方？

他看着面前精致漂亮的楚授，無法想象這麽細皮嫩肉的男孩子會出身于公路都沒有的山溝溝。

這不科學！

不過看楚授真心在糾結的樣子，也不像是在撒謊。

展翊：“也就是說，你那個朋友，如果回家了，就沒法再到這邊來了？”

“嗯……”楚授歪着腦袋，想了想，“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辦法，就是代價比較大……”

展翊眼前就生動形象地浮現出楚授一個人背着巨大行李行走在崇山峻嶺土路上的畫面……

“咳。好吧。”展翊道，“我大致明白你……你朋友在糾結什麽了。”

楚授撩起眼皮，求助地看着他：“那你覺得呢？如果是你的話……你……會回家嗎？”

展翊思考片刻，說：“你丢個硬幣吧。”

楚授：“哈？？？”

楚授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展翊還真就從錢包裏掏出一個硬幣。

別說這二維碼支付的年代怎麽還有人随身帶錢包，像展翊這種級別的總裁，錢包裏居然還有硬幣，簡直是神奇。

展翊看到他眼裏的震驚，笑道：“這是我的決策硬幣。當我猶豫不決兩邊搖擺的時候，就會丢硬幣看看。”

楚授：“……這麽随意的嗎！”

展翊：“丢丢看就知道了。”

楚授本來還想說自己這事兒拿硬幣來決定，太兒戲了吧，轉念一想，展翊那麽大個公司，也靠抛硬幣來決策……突然就覺得自己這事兒也不大了。

楚授看着展翊遞過來的那枚硬幣，忽然有點慫。

“……你幫我丢吧，我不會。”

“好。”展翊笑笑，“那就正面回家，反面留下。”

楚授：“……嗯。”

展翊以一個漂亮的姿勢把硬幣彈向空中。動作很熟練，看得出來平常是真的經常拿硬幣來決策了。

硬幣在空中飛快旋轉着。

楚授盯着那枚硬幣，心髒狂跳。

他的動态視力很好。在硬幣真正落地之前，他就可以猜出最終結果了。

然而，還沒等硬幣落地，“啪”的一聲，展翊一伸手，接住了下落中的硬幣。

“……？”楚授愣了一下。

展翊雙手蓋住硬幣，伸到他面前。

“你覺得會是哪面？”展翊問。

楚授呆呆地看着他的手。

無法估算。

因為展翊半路截胡，他沒能看清硬幣最後的朝向。

“我……不知道……”楚授有些緊張，又有些慌亂。

他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可是，當他真的慌亂起來的時候，展翊卻笑了。

“現在，你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嗎？”

展翊并沒有打開雙手，因此楚授的視線仍舊粘在他手背上。下意識地在為即将揭曉的答案緊張。

聽了這話，楚授還有些茫然：“……啊？”

展翊仍舊沒有把答案展示給他，只是讓他看着自己緊握的雙手。

那枚硬幣被嚴絲合縫地蓋住，無從窺視。

展翊道：“我抛硬幣的時候，你心裏在想什麽？”

楚授一怔，回憶了一下剛剛的情形。

當硬幣被展翊截胡的時候，他心裏的雜念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一個念頭：

正面回家，反面留下。

——萬一是正面，怎麽辦？真的要走嗎？

一瞬間，他明白了。

“我悟了大師！”楚授激動起來。

展翊笑道：“那現在？”

楚授：“回家！”

展翊身體一僵。表情裂了。

楚授意識到他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回我跟林靜遠的那個家！”

“哦……”展翊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展翊親自開車，送楚授回去。

楚授的心情終于好起來。一路上都扒在窗玻璃上，睜大眼睛看外面的風景。

路過繁華的市區街道，他看到商場外面巨大的LED顯示屏上，在播放着由影帝出演的《我為祖國摘星辰》拍攝花絮。

人行道上的年輕女孩，一邊咯咯笑着，一邊激動讨論即将到來的雲川粉絲見面會。

坐在花壇邊緣吃便當的白領，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美食視頻的畫面。

“那是林靜遠的視頻！”楚授樂了，“惠靈頓烤肉！烤的時候滋啦滋啦的，聽着特別誘人！視頻拍出來是好看，結果為了好看，肉買得太大了，我們吃了好久才吃完！”

“嗯。”展翊側過頭，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憂愁不适合他。

像小孩子一樣，咋咋呼呼嘻嘻哈哈的，才像他嘛。

展翊察覺到自己情緒的波動，不由得收回目光，斂去心事。

來晚了，也沒有辦法。

他現在很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