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绛羅餅餤玻璃酒……
“可依我所知, 養不教,父之過。就算出了敗家兒,難道父親就沒有過錯了嗎?”
方一茗翻了個白眼, 問道:“敢問各位家長,你們平日和孩子相處的時間有多少?可曾親自教導他們讀書練字?督促他們背誦詩文?”
“這……”衆人面面相觑, 這時候流行的還是抱孫不抱子, 不光要做嚴父, 還要出去應酬,誰會耐煩将時間精力花在一個小娃兒身上?尤其是這些尚未開蒙的孩子,懵懵懂懂, 哭鬧起來,更是讓人無法忍受,男子漢大丈夫,又豈能将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
但還是有人強詞奪理:“男兒當關心大事,這等小事,豈能浪費時間?”
方一茗呵呵一笑,說道:“是啊,既然你都覺得是浪費時間,無心去教導孩子, 那教導孩子的,想必是他們的娘親, 所以他們的娘親識不識字,當然重要。我要收的弟子, 不光在書院裏要好好學習, 回到家中亦需要溫習功課,既然指望不上做父親的,不問問孩子的娘親能否指導他們的學業, 豈不是教學教一半,平白誤了孩子?”
她說得如此有理有據,衆人無言以對,只得老老實實報出自家娘子的“學歷”,還好這次來的大多是經常泡在淵樓讀書之人,而大唐時代的風氣相對開放,對女子的束縛尚無後世那般嚴苛,就算到了現在這個進階版的“新唐”,也沒有說絕對不許女子讀書識字,足不出戶的。所以在數百個來報名的學童之中,選出三十個有知書識禮能寫會畫娘親的孩子,并不算難事。
當時的這些人還不知道,後來這三十學童長大之後,一舉成名,他們的娘親也跟着揚名天下,引起其他人的追捧學習,但凡讀書識字的女子,談親事時都會被人高看一等,也就讓其他人跟着效仿,讓自家的女兒都開始讀書識字,免得到了說親的年紀,因為不識詩文而被人小看。
這時候,就沒人再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了,若是無才無識,連孩子都教不好,又怎麽說親?
第一批蒙童收的人數不多,正好也是讓上一批進修班的學生跟着一起練手,方一茗也跟着順便完善一下蒙童教材,将後世的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修改了一下,去掉了唐代以後的內容,正式開始教授這些如白紙般的小學生們。
裴澄宇第一次感覺到失落。
“院長……最近都只管那些小娃娃,不管我們了呢!”他沒說出口的話,方苞毫不猶豫地吐槽出來,“他是不是覺得我們已經學成了,所以不管我們了?”
“就你那半瓶子水平,還叫學成?”方靖對自家兄弟從不口下留情:“明明是上次月考你考的太差,院長覺得你是不可雕的朽木,這才準備培養些新樹苗,從頭教起呢!”
“你說我是朽木,你自己呢!”方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除了吃就鑽在錢眼裏,院長都懶得管你了呢!”
“都怪你!怪你!”
“怪你才是!”
……
招財進寶從嘴仗變成了真拳腳,打成了一團,裴澄宇無語地看着這幾個小“夥伴”,深深覺得,院長放棄他們去教那些小孩子,果然還是有些道理的。像這幾個動不動就窩裏鬥的家夥,真是怎麽教都教不出來。
可他不一樣啊!
他不光老老實實地跟着院長讀書,還給院長打下手做了不少事呢。就連這次給那些蒙童們的識字卡片,也大多是院長動嘴他動手,畫出樣板後找印坊的工人雕版印制的。
說起來,當初他纨绔期間,不好好讀書,喜歡畫畫和拳腳刀法,到了現在居然還都能成為給院長打下手的技能,也是深感慶幸。
這樣有用的他,院長應該不會像招財進寶一樣放棄了吧?
或者,他也像進修班的“師弟”們一樣,跟着一起幫忙教那些蒙童,如此便可以繼續得到院長的“指點”?
只是……想到那些蒙童可以天天聽到院長講課,自己卻只能拿着院長給的注解資料自修,就感覺十分憋屈。
方一茗哪裏知道他腦補了那麽許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水平,教教這些小孩子,幫他們建立一個學習習慣和方法還行,到高階進修班以上需要獨立完成時文策論,自己作詩作詞的時候,她能夠指導的就十分有限了。
偶爾指導一下,還是完全依靠科舉系統給的評分機制,評價那些文章的優劣,可要如何修改提升,她也麻爪了,當然找出各種借口,弄出大把的輔導資料和模拟考題,讓他們自修去。
方一茗還理直氣壯地告訴大家: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然後開開心心地去教蒙童讀書識字,不用再揪頭發地看那些時文策論,還時時刻刻擔心暴露自己的短處。
其他學子都對此深信不疑,還覺得院長是在鍛煉他們的能力,能夠得到這麽多不限量的題海,簡直感激得五體投地,哪裏會去想這背後的原因。
只有從一開始就跟着她的裴澄宇和招財進寶四小隐隐感覺到了哪裏不對。
他們從最底層的泥沼裏被方一茗拉上岸,又帶進書院裏讀書識字,雖然走上了一條與他們過去截然不同的道路,可過去十多年生活環境和養成的性格,讓他們極度缺乏安全感,稍有一點點變化,都會敏感地懷疑自己會被放棄。
畢竟,不論是周舉人招來的那些學生,還是進修班留下的學子,一個個看起來,從家世到學問,都遠比他們要強得多。
他們現在雖說在書院裏小有名氣,可都還未曾下場考過試,尚是白身,對比起那些童生秀才們,面上不說,心裏還是有些慚愧的。
裴澄宇思來想去,說道:“那我去跟院長說,明年開春,咱們下場考童生去。”
童生試還是當今聖人即位後才有的,原來唐初的科舉只有進士科和明經科,考生的名額大多都是靠官員保薦,所以考生們到了長安瘋狂投卷參加文會刷名聲,就是為了博取達官貴人們的青睐,得到保舉名額,才華出衆的,甚至可以直接保舉為官。
只是這種形式讓寒門子弟依然難以出頭,官員們大多出自世家,世家壟斷了考試名額,使得朝堂上依然是以世家抱團,導致黨争激烈,內鬥不已。
皇帝要加強皇權,自然想要壓制世家的勢力,只有徹徹底底跳過世家之手的寒門子弟,才是真正的“天子門生”。于是在新唐的幾代聖人不斷改革之下,科舉制度也從一開始的長安科考,慢慢衍生到各地省試選拔貢生,再到京城參加進士考,到如今這演變成了類似另一個時空明清時代的童生-秀才-舉人-進士四級考試,徹底打破了世家和官員對考試名額的壟斷,真正從最底層開始選拔人才。
童生試不限年齡,在戶籍所在的各縣衙就可以報名參考,也是科舉的第一關。
方一茗得知裴澄宇和招財進寶要參加明年的春考,算算時間也不到半年,想了想,便點頭答應:“我到時候給你們五人作保,太子當初也說過,準你們落戶在我書院裏,參加科舉。若是這一次就能考上,也算是讓我贏他一回。”
裴澄宇小心翼翼地擡頭望向她,問道:“院長就不怕我們考不上,讓你輸了丢臉嗎?”
方一茗擡眼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會考不上嗎?”
裴澄宇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煞到,一個激靈,立刻搖頭,“弟子一定會竭盡所能,一次考過!”
方一茗搖搖頭:“光考過可不行,知道這事什麽嗎?”
她随手拿起旁邊托盤裏一根尺許長手腕粗細的卷餅,上面還用绛羅纏裹,散發出濃郁的肉香味。
裴澄宇點點頭:“是绛羅餅餤。早上我和李嫂一起擀得面皮做的。”
方一茗說道:“當初昭宗錄取進士二十八人,在曲江設宴,就以二十八紅绫餅餤賜之。所以也有人稱之為進士餅餤,我讓李嫂做來,就是想讓你們都嘗嘗,以前宮中進士能吃的,你們現在也能吃到。只要你們肯努力學習,沒有什麽做不到的。”
裴澄宇看着自己親手擀出的面餅,裏面卷着噴香的烤肉和配菜,被方一茗用一枚銀刀,切成一塊塊肉卷,分給了他和四小。
“來,嘗嘗,今天吃到的,是你們自己做的,等以後,就要去曲江宴上吃那紅绫餅餤,如何?能不能做到?”
一口将分給自己的餅餤吃進嘴裏的方苞用力點頭,跟着連眼淚水都快甩出來了:“能!”
“大聲點,別讓人以為我餓着你們了。”方一茗笑吟吟地看着幾個學生跟打了雞血一樣,大口吃餅,高聲喊口號,恍惚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21世紀的校園裏。
想到他們還有不到半年就要上考場了,她忍不住摸摸鼻子,是不是,倒計時牌子該準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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