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地面上散着零星的紅點, 色澤鮮明,看着像剛濺上去的血。
刺眼的猩紅映入瞳孔,伴随蹿上心尖的激烈涼意。
顏未雙腿像被凍住似的, 手腳僵硬,血液凝固, 胸口也好似被悶錘重擊, 呼吸急促劇烈,大腦卻一片空白, 眼前幾個猙獰的紅字也出現了模糊的重影。
花了半分鐘平複情緒,等顏未回過神, 蘇辭已經率先走過去按響門鈴。
叮咚——叮咚——
門鈴聲在走廊回蕩, 由于環境寂靜, 這刺耳的聲音更加鮮明。
顏未下意識屏住呼吸,幾分鐘後,蘇辭收回手,朝她們搖頭:“好像沒人。”
“要不去外面打聽一下?”顏初提議,“有人來鬧事的話, 門衛應該不會無動于衷。”
蘇辭則看向顏未,讓顏未決定接下來怎麽做。
心裏亂成一團,顏未像個木樁子似的站在江幼怡家門前,直到兩位姐姐的說話聲将她驚醒, 她才感覺指尖發麻, 指甲嵌進掌心,刻下清晰的印記。
她用力做了個深呼吸, 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去問問。”她說着就要朝電梯去。
嗡——
就在這時,攥在掌心的手機猛地一震,随即音量開到最大的特設手機鈴聲也打破寂靜。
聽到熟悉的鈴聲, 顏未激動得肩膀發抖,忙不疊翻開手機查看來電顯示。
小江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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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抖了兩下才按住綠色的接聽鍵。
“江幼怡,你現在在哪兒?”情急之下,顏未擡高聲音,叫了江幼怡的全名。
聽筒裏靜了幾秒,等得顏未一顆心砰砰直跳。
“……顏未。”細弱的呼喚響在耳邊,裹着濃濃的哭腔,将顏未的心猛地提起。
可電話那端的人只說了這兩個字,中間留了好長一段空白,隐隐約約的嘈雜聲中,江幼怡安安靜靜地挂了電話,沒有了下文。
急促的嘟聲一下快過一下敲在顏未的耳膜上,将她強裝的冷靜砸得七零八落。
蘇辭和顏初疑惑地看着她,都想知道剛才那個電話的內容。
顏初走過來看見停留在界面上的通話記錄,問顏未:“是小江嗎?她說什麽了?”
顏未沒應,又給江幼怡撥了個電話,意料之中的關機。
她頹然地
垂下肩膀,沒發現自己牙關撞得咯咯響。
“她什麽也沒說。”顏未說着,話音稍頓,“但我猜她可能在醫院。”
被手機捕捉的壞境聲音裏,顏未聽見有人在喊醫生。
蘇辭二話不說走去按亮電梯:“那我們去醫院看看。”
顏未感激蘇辭的信任,她想說些什麽,蘇辭先笑着揉了把她的頭發,打斷她:“道謝的話就不用說了,都是一家人。”
她喉嚨微動,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小區到市醫院不遠,行車二十分鐘,顏未徑直去了住院部,向護士站的人打聽有沒有叫薛玉或江幼怡的病人。
“有,薛玉,在307病房。”小護士查到薛玉的住院信息,顏未彷徨的心稍稍安定,人找到了,還不到窮途末路。
上樓,走過拐角,顏未一眼就看見不遠處蹲在病房門外的江幼怡。
心裏某處向下塌陷,一股股酸澀苦楚從黑洞洞的口子裏冒出來,熏得顏未兩眼發紅,眼眶頃刻間濡濕了。
她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遠遠望着江幼怡,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就這樣走過去。
江幼怡背靠冰冷的白牆,兩臂緊緊抱着膝蓋,臉埋進臂彎裏,肩膀很輕很輕地顫抖,哭得無聲無助。
顏未咬緊牙關,雙手下意識揪緊衣擺,閉眼調整呼吸,然後才邁開步子走過去。
踏出第一步,後面就越走越快,她飛奔穿過走廊,最後兩步才慢下來。
顏未站在江幼怡面前,沒說話,像以前一樣,默不作聲地蹲下,并在江幼怡身邊,用同樣的姿勢抱住膝蓋,等江幼怡調節好情緒,一扭頭就能看見她。
姐姐們止步于樓梯口,将病房外的空間讓給兩個小朋友。
沉默持續了好長時間,一直不聲不響默默流淚的女同學動了動肩膀,聲音從臂彎漏了出來,語調哽咽:“怎麽找來醫院了?不去學校麽?”
“你不也沒去學校嗎?”顏未聲線平穩。
她看到江幼怡人沒事就冷靜下來,彼此默無聲息的幾分鐘裏,屢次想起江幼怡家那扇門上的紅漆。
那顯然是讨債人的手筆,江康國半年前借了一筆錢投資,現在項目虧了,不僅沒賺到錢,還欠了一屁股債。
“你是不是……去過我家了?”江幼怡蜷縮着,看起來很小一團。
“嗯,今早去看到了。”顏未沒有隐瞞,“你電話過來的時候。”
江幼怡抿緊唇不說話。
顏未沒催,看了眼不遠處的病房門。
“你不該來的。”江幼怡小聲說,“不,是我不該給你打那個電話……”顏未那麽聰明,肯定是從電話裏聽到什麽聲音,猜到她在醫院。
“江幼怡。”顏未打斷她,問了句和今天的事不相幹的問題,“你給我的保證書,是不是認真的?”
江幼怡:“……是。”
顏未抱膝盯着對面的牆,要把正對着她那塊瓷磚盯個窟窿似的:“可你昨天沒按約定給我打電話。”
“……”
“那麽,按保證書上的違約條例,你得聽我處置。”顏未條理清晰,把這幾句話說出了開庭辯證的氣勢。
江幼怡:“……”
被顏未這麽一打岔,她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被迫反思,又無法反駁,猶豫半分鐘才小聲開口:“你要怎麽?”
顏未側頭看着她:“從現在開始,我問什麽,你答什麽。”
江幼怡依然埋着臉,不肯擡頭,只很輕地答應:“……嗯。”
顏未順了口氣,她好怕江幼怡無論如何都不說話,幸好她在江幼怡心裏還算有點分量。
她伸出左手輕撫江幼怡的腦袋,手掌碰到江幼怡的頭發,感覺身邊的人輕顫了下。
顏未心口悶痛,澀得想哭,但她忍住了,挑了個最關心的問題,聲音壓低,語氣放緩:“阿姨怎麽住院了?”
江幼怡一五一十地回答:“讨債的人上門,他們争執的時候我媽突然暈倒了。”
“現在什麽情況?醫生怎麽說?”
“醫生查出來她腰後有個瘤子,壓迫脊柱神經,還不确定這個瘤子到底是骨瘤還是血管瘤,需要進一步檢查,但不管哪一種,手術風險都很大。”
顏未呼吸一窒。
江幼怡還在繼續說:“江康國現在沒錢了,那些讨債的要他賣房子,他不肯,人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一塊又一塊大石頭往肩上壓,所有爛攤子都擺在江幼怡面前。
顏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話語幹癟,問出口才發現聲音在抖:“那些讨債的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找你們麻煩的?”
“大
概……半個月前吧。”
“這半個月經常有人找江康國要錢,每次都要吵,江康國說他被人算計了,要錢沒有,就拖着,昨天他們又來,翹了門闖進來砸東西,如果不是我媽暈倒,他們怕鬧出人命,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江幼怡語氣很平淡,卻聽得顏未掌心冒汗,這種讨債的人大都是沒有正業的混子,一言不合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這次江媽媽發病住院,江幼怡僥幸躲過一劫,可若還有下次,下下次呢?顏未無法想象。
上輩子,江幼怡一個人扛着這樣的壓力照顧薛玉,後來薛玉去世,江幼怡唯一的精神支柱也崩塌了,回家遭受江康國家暴,到學校被同學排擠,日子一天比一天壓抑。
顏未舌苔泛苦,回想那段時間的過往,她為無知的自己感到羞愧。
在江幼怡最絕望的時候,她作為局外人那一兩句輕飄飄的關切和自以為的理解,其實與施暴者并無太大區別。
江幼怡需要的從來不是虛情假意的憐憫,也不是他人無足輕重的友善,而是長長久久的陪伴。
上輩子她明白太晚,錯過太多,所以最後江幼怡留給她的,只有一本薄薄的日記和短暫稀少的回憶,支撐起她漫長且孤寂的餘生。
這輩子,從一開始她就會在她身邊,陪她走過這個十七歲的夏天。
顏未順着江幼怡的頭發:“下次再遇見這種情況,你就報警,不管因為什麽原因強闖民宅都是違法行為,警察會管。”
“警察管不了的。”江幼怡悶悶地說,“都是些地痞流氓,警察帶去局子裏蹲兩天,出來變本加厲繼續鬧,防得了一次兩次,警察還能一直管?”
顏未語塞,其實江幼怡說得沒錯,如果不是情節嚴重的殺人放火,就算警察來管,按律懲處,多是不痛不癢的結果,無法從根源制止禍端。
而且這些人像狗皮膏藥一樣,走到哪兒黏到哪兒,他們總有途經能查到受害目标的情報。
但凡有解決的辦法,誰願意鬧到人命那一步?
歸根究底,是江康國造的孽,他一走了之,扔下一堆爛攤子,留下來走不掉的,卻要被迫承受無休止的責難。
只有擺脫江康國,她們才有可能找到出路。
“你別擔心,我們一起想辦法。”顏未安慰她。
“那些人既然不敢鬧出人命,那至少阿姨住院看病這段時間他們不敢來醫院,問題一個一個解決,我們先看阿姨的病該怎麽治。”
她傾身過去,用自己的臉貼了貼江幼怡的腦門:“你可以……試着依靠我。”
江幼怡終于從臂彎擡起頭,顏未得以看清她通紅的眼睛,以及眼眶下一圈濃重的陰影。
她眼角尚噙着濕漉漉的淚水,叫人看着心疼。
顏未伸手去撫摸她的臉,用指腹一點一點拭去她臉上潮濕的淚痕。
“沒事的,幼怡。”
“我會一直在。”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開始搞事,但還不嚴重啦,循序漸進嘛(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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