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柯特（二）

☆、柯特（二）

在我十五歲的那個新年，三哥奇牙傳話回家，說，他不會再回來了。

家裏一陣雞飛狗跳。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哭泣，爸爸也從那天開始迅速地衰老下去。

五年之前，這個家失去了唯一一個女孩，而現在，備受關注的那個兒子也選擇永遠離開。如果再早些年，爸爸可能會說，沒關系，就算死光了也可以再生過。只可惜現在，他的身體機能還在，心卻已經老了。

連爺爺也說，是時候确定一個家主了。幾年前還選項繁多的問題，如今可能有的結果竟然異樣簡單。忽略那個幾年也沒有什麽長進的胖子不算，剩下能被他們擺布的，就剩下我和大哥。

五年。我從一個孩子變成少年，大哥卻還是當年那麽一張年輕的臉。除了越來越強大的念力，和一天天更加沉默的性情，時間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幾年前爺爺就說過，我們家這代的孩子，奇牙還是個半成品，而大哥已經早早完成。那麽這過去的五年，無疑是讓這個完成品，自我琢磨得更加完美而已。

至于我，好像從來就很少從大人那裏得到關于實力的正面評價。我的天賦不如奇牙，在這個家裏也不像亞路嘉可以吸引目光。這些都是天生就決定了的，奇牙是天才，是要悉心培養的下一代家主，亞路嘉是媽媽最想要的唯一的女孩，是母親大人手中的珍寶，可以無憂無慮地笑。

只有她曾經那樣子對着我笑過——可是她死了，所以我不再奢求。

媽媽變本加厲地把我養作女兒，我無所謂。走在寂靜的長廊裏再也沒有人陪我說話，也無所謂。如果要讓我當家主在這個家裏再困一輩子，其實也無所謂。自從長大後我就不再挑剔什麽了。

說不定我比大哥還要冷漠。呵呵。

我可以向哥哥一樣維持着冷漠的面孔，但我也能微笑，哪怕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值得我用笑容面對的人。

……最終，他們選擇了大哥。

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依舊面無表情，甚至吝于點頭。我知道他的想法和我是一樣的。幾年前他用很多人都覺得過分的手段對待奇牙，被質疑說是看不慣奇牙出生就确定的的家主位置，可只有真正身在這裏的我們知道，那種東西，有誰會在乎呢？

大哥從來只踐行他自己的想法，像是五年前，用念釘強行幹預奇牙的記憶和思維。最終招致沖破制約的奇牙的憤怒與痛恨，可他認為那是正确，又有誰能橫加指責。這一點上我們都是徹頭徹尾的操作系，我行我素到不可理喻。

然後，我就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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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事實上，我這些年也只是在新年和生日的時候會回家了——唔，當然不會有人記得我的生日，如果我不是決定要在每年那個日子去看看她的話，我自己不及也不會記得。

不過這一次的離開，意義和之前都不同。我和大哥在長廊上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他說了一句：“柯特，你自由了。”

自由嗎？我最後回望一眼籠罩在薄薄陰影裏的枯枯戮山，什麽也沒有說。

我想我從未被揍敵客這個姓氏束縛。把我留在這裏的，從來也只是一個人罷了。

……啊，我好像忘記說，我已經處于半離家狀态五年了。五年前我加入了幻影旅團，至今還是其中年紀最小的蜘蛛。

推薦我入團的是俠客，那個我至今也看不太順眼的笑面狐貍。

你問我為什麽會加入旅團？我沒忘記第一次不愉快的見面，但是真的無聊吧。相比起來，還是亞路嘉那些莫名其妙的朋友更讓我反感。

那個叫小傑的男孩帶走了奇牙。酷拉皮卡，間接害死了她。當然我不否認，讓酷拉皮卡在那天下決心一個人離開是我推動的結果，一時心軟幫她去找那個阿尼達是我的失誤，最後因為那種可笑的理由眼睜睜看着她死在流星街，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那時候的我們都太沖動，沒看出那個女孩從一開始就看出自己難逃一劫，所以選擇同歸于盡。

啊，又提起讓人不快的話題了，剛才說到哪裏？

蜘蛛對吧。“想要的東西就去搶”這種胡作非為的宗旨，聽起來就覺得很不錯呢。反倒是我的實力，要是沒撿到機遇的話，還遠沒資格進入這個團體。

五年前的那場混亂，窩金死亡，西索自揭僞蜘蛛的身份，旅團折斷了兩條腿。俠客本來想邀請亞路嘉，但是我告訴他，她死了。

電話那邊的人只是安靜了一剎，然後帶着笑意問我有沒有興趣。

只考慮了三秒，我答應了。

我曾經問過亞路嘉，她和俠客是不是朋友。同樣的問題我後來問過俠客，得到的答案是：當然不是，只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子而已。我看着那個家夥笑眯眯地把玩着他的手機，突然很有一個紙吹雪招呼過去的沖動。但是很顯然我不能，我還不是他的對手。

于是我又問：“那你有朋友嗎？”

很多年之後再想起那一天，我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問了一個無比愚蠢的問題。蜘蛛也好，揍敵客也罷，從來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詞彙呢。

那種東西對于我們來說……太奢侈了。即使我們有一天都能站在世界的頂端，也無法承擔起這兩個字的重量。

奇牙和她卻都天真。卻走向了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大概是天意，我無話可說。

……離開了揍敵客家之後，我完全投入了四號蜘蛛的生活。挺習慣的，游走在道德邊緣，随時可能被死亡的危險吞沒。不同的只是揍敵客殺人是為了生意，旅團卻帶着瘋狂。蜘蛛血脈裏流淌着的流星街的味道，即使遠離也永遠無法磨滅。

流星街人落魄而驕傲，一無所有而珍視同伴。當年那個死在的窩金就是伴随着幻影旅團走出流星街的最早一批成員，所以他的死讓這群蜘蛛近乎瘋狂。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幻影旅團仍舊沒有抓到當年的鎖鏈手。這可以說是俠客信息網的最大的一個敗筆，看他并不順眼的我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原因。

事實上，幾年前奇牙哥哥來找過我，談判了很久，最後我給了他旅團成員們的照片。在那之後我才知道，夢幻游戲貪婪之島裏有很多神奇的卡片，其中有一張就叫“緣盡剪刀”。使用者用這把剪刀剪開他人的照片，就終此一生也不會遇見。那個酷拉皮卡有沒有用這種方法，我不敢确定，但是就現在的狀況來看，我們很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他。

……在旅團的日子可謂豐富多彩，除去集合的時間，自由行動也無法清閑。旅團的仇人可不止那個火紅眼一個，雖然也很少有本事能夠沖到我們面前。想加入旅團的挑戰者也是有的，幾個輔助形團員都被時不時冒出來的暗殺逼出了一身攻擊能力，我因為年齡關系很容易被重點招呼，當然小看我的家夥們都被我送去死了。

如果在這些過程中，我們有人死亡的話，接替者主要還是根據現有團員推薦，比如我。不過團長在流星街卻有個合作夥伴，一直在幫忙注意一些能力不錯的人，比如扔給我們替代窩金位子的那個。有的時候，也會送一些能力奇怪的人給團長。

有一次，送來的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女生，能力是夢境一類的東西。團長看起來興趣不大，在那女生被扔到刑訊室做試驗品之前，我插了一下手。

“你的能力？”我那時的身高已經可以俯視她，顯然這帶給了壓迫感。

“絕、絕對夢境……可以讓人在夢裏看到最想發生的事情！”

……我很多年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就算已經入眠，身體也會習慣性地保持最為緊繃的狀态。稍微一點不同尋常都能讓我迅速睜開眼睛，殺手本能之外不如說是巨大的不安全感。拿自己的身體去實驗這種一聽就很奇怪的精神能力，我覺得我大概在發瘋。

可能就是在發瘋吧，清醒時候的我，絕對不會暴露出……

我想再見到她，哪怕一眼也好。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的是陽光燦爛的天空。下意識擡手遮蓋光亮，那麽明媚的東西讓我覺得有些刺眼。

然後我看到了一條陌生的街道。奇怪的布置……我看不懂的文字。從街上走過的人竟然無一裏外全是黑發黑眼，我不記得這個發色瞳色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常見。

有人在對我指指點點，還有靠近過來……直覺告訴我這裏太過奇怪，下意識要拿出紙扇，然後發現我周身一點念力也沒有。消失得完完全全，仿佛不曾存在過一樣。

隐在和服下的左手緩緩改變着形狀，很好，“肢曲”這種招數沒有受到影響。我眯起眼睛，考慮可能的情況：一，那個女孩說了假話，用某種方法将我轉移到了這個地方，并且封印了我的念力，二，這裏就是我的夢境。

一的話，方式，目的？如果是二，那麽這裏又和亞路嘉有什麽關系？

我怎麽做，殺光這裏所有人？——只差一點點我就要那麽做了，如果沒有聽見那傳來的一聲——“小柯？”

五年。足夠我忘記大半的童年，忘記她的臉孔，她的聲音。可是我生命三分之一的空白還不足以完全淹沒關于她的記憶，比如那個曾經覺得可笑，後來卻再也沒有人使用的稱呼。

我的第一反應是，她回來了，然而并不。

說出那句話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少女，十七八歲的模樣，黑發黑眼，長相普通，全無印象。我冷眼看着她撥開人群，用奇怪的語言向着其他人說着什麽，然後走近了我。

對視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她的眼神有點熟悉。哪怕是陌生的眼睛陌生的臉。

“你是誰？”我問。

然後看見她突兀淚流滿面。

……世界重新變成一片暗沉的顏色，已經是十二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我從入睡的地方緩緩站起，正要給衆人做飯的瑪琪看我一眼，“怎麽樣？”

“很有趣的夢境……我來吧。”我淡然過去接手，一如往常。別疑惑為什麽下廚的工作會輪到我，旅團裏只有三分鐘就會忘記自己的小滴，和瑪琪派克手底下做出的生化武器。對于流星街人來說重要的永遠只是“食物”本身，但是我還是無法遷就地堅持至少要有味道才行。“挺有意思，不過對團長是沒有什麽用了。”

“看來你做了個好夢。”瑪琪金色的眸子定定看着我。

我微微揚起唇角。

飯後我向團長讨要了這個沒有什麽用處的新“收藏品”，然後走到地下室，幹脆利落地挖出了這個女孩的心髒。

“你在幹什麽？”低沉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飛坦冰冷的眼睛望過來，與其說看我不如說在看那個滴血不流就已經喪失生命的女孩。

“不好意思搶了你的實驗品。”我微微彎起眼睛，看着死者已經無力垂下的雙手。“不過飛坦哥，看在她讓我做了個好夢的份上，就放過她吧。”

“……哧。”他冷冷地發了一個音，轉身離開。

我蹲下，伸手幫死不瞑目的女孩合上眼睛。晚安，能力為夢的女孩，下輩子不要這麽凄慘，遇見我們這群沒有心的人。在飛坦手下每一寸肢節都被粉碎或者這樣瞬間失去生命，其實都沒有仁慈可言。少痛一點，是我能做出的感謝。

“為什麽殺她？我以為你還挺喜歡那個能力。”被派去準備物資的我和瑪琪并肩走在路上，她這麽問我。

“就是因為喜歡，才要結束掉。”

——亞路嘉對于我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呢？說不好，總之是不同的。我從小就一直在擔心她被人搶走，被媽媽，被大哥，被奇牙，被名為西索的變态，被小傑酷拉皮卡，被俠客。而最終奪走她的是死亡，讓她失去聲息地倒在我的懷裏，從此斬斷所有念想。

我都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放下。所以還是早早結束吧。

我不能活在無窮無盡的幻像。亞路嘉揍敵客早已經死在了那天被雨覆蓋的流星街。

只剩下徒勞計算的我們分別的年月。

作者有話要說： 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下卷部分，一天一更。。。。

每天兩更的壓力大了一點呢，而且速度一快容易碼出奇怪的東西- -不過具體還是視情況而定，某章特別水的話一定奉上兩更。。。希望大家理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