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白丢了。
一開始知道這件事,謝常歡本是不憂心的。
可随即緊跟着知道溫浮祝也丢了的時候,謝常歡就瘋了。
溫浮祝他的功夫,只不過貴在一字『詭』而已,實際上并不入流,只不過得了這人腦筋轉的十分之快,又心思敏捷,故而有時亦能同自己這般下三濫的人堪堪做個平手。
緩攻少人的情況還好說,若是人數多了,又是連番急攻,他暗器總有用竭的那一天,剩下的若要靠內力去殺搏,勢必便要以借力打力,能躲則躲的方式。
若真能一舉殲殺一二流高手,那多半是僥幸鑽了個空子,或者對方幹挺着不動讓他打的。
前者定是老天忘開眼,後者則是走了狗屎運。
而隔了小百裏地的聶白和溫浮祝,恰巧就在走狗屎運。
此刻他倆仍舊靜伏在草叢裏,誰都未再動。
就在剛才,他倆尋着謝常歡重新發來的暗記想要換新路走的時候,一撥殺手忽然行至,其中還夾雜了個一頂一的高手。
溫浮祝不急不躁緩扣了一手魚刺,冷眼漫觀全場,暗放冷箭一般的迅疾無比刺刺襲喉而去,按理說喉嚨中卡了個刺并沒甚麽要緊,又不像插了把匕首封喉,可那群殺手還待往前走個一兩步,卻紛紛倒地不起,無任何其他怪态,睡着了一般。
而那頂尖的高手自然不可能中了溫浮祝這個鬼把戲,本是已經躲開了那暗刺,可不知是被周邊同伴的忽然躺地吓着了,還是太過驚愕而不可置信,竟然一時愣在了原地。
聶白這時候短芒已至,一柄透腹,再遵循着他師父老人家的教導——「就跟你吃面時,筷子伸進去,嗳嘿~這麽一扭,一轉,再嘩啦——一聲□□就成了。」
興許是當初師父那碗羊雜湯粉裏的辣椒油放的太多,紅豔豔鮮亮的太過,随手一擱摟便是一連串羊腸羊肚雜碎的浮浮沉沉不停,活像案發現場似的,因此這事對聶白造成的心理影響一直很大,搞得他有好幾年都沒再吃過羊雜湯,可同樣,他把這個技巧記下來了,還記得一清二楚,一天比一天清晰,一天比一天難忘。
像是驚詫于少年太過血腥又狠戾的手法,溫浮祝往後微退了一步,還是冷不丁被濺上了一下擺的血漬,這才忍不住開了口,「小白啊……」
啊字尾音不待落,他連忙伸手往後一拉聶白,三支冷箭側襲而來,竟是還有人在埋伏!
互相換了個眼色已俱分散而藏——明知敵多己少,再分頭已是走了險招,可又恰因了剛才敵人在暗己方在明,溫浮祝這一舉只是為了給聶白換得更大的逃跑空間。
他倆分散而伏,一動未動,剛才那放了冷箭的人也一動未動。
不知周邊是否還留有如此龜息之術出神入化的敵手,聶白一時間既是心急想去找溫浮祝,又是憂心這群人怎麽又盯上了他倆了?
因為聶白深知自己挂名的是『荼蘼』,也就是說身後有一個龐大的殺手集團是撐着自己的,這幫來客也不知是不是羽鴉,哪怕不是羽鴉,是旁的殺手刺客,也斷沒有敢上前截殺自己的道理。
若說盯上了溫前輩,那便更加不可能,溫前輩是個隐士,頂多和謝師父走的近一些而被人記住……可正如溫前輩在人前一直冷言的那般——「他和謝常歡并不是那種關系。」——有人信了有人不信,不管信了還是不信,都沒必要殺了溫浮祝吧?難道殺了溫前輩好讓師父難過?還是只是想抓他來威脅師父送命他們好以此拿了賞金?
層層繞繞的一時間思索過好多可能,畢竟殺手的本能,和他所接受過的訓練,都讓他知道——溫前輩剛才那一舉動,是讓自己先跑,去搬救兵。
如若這群人只是為了抓溫前輩來威脅師父的,那麽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将他怎樣,因此,他剛才是思索過走的。
可真打算偷溜了,才發現現今的情況十分不好說走就走,這般一猶豫的停住了腳,又忽然尋思到——他們的行蹤很隐蔽,之前除了師父有大搖大擺的出現過才引了殺兵一路追至南下,也叫師父把那群殺手的屍體弄妥了,如今他已經消停了三四天,連個影兒都抓不到,于是這群人又是從哪個渠道盯上了他們?還是說……一直有人暗中跟随,卻遲遲未曾打過照面?
聶白也不由得有些郁悶。他其實有一項十分讨謝常歡歡心的能力——過目不忘。
因此此刻左右無他計可脫身,聶白索性一面調整着呼吸繼續埋伏着,一面在內心過着這幾天遇見的人,哪怕是那日在酒樓中的小厮和大廚殺手也讓他順着面龐細細理了一遭,并沒有甚麽特別眼熟或相像的,倒是那日溫前輩在酒樓和他單獨吃飯,大概是因為溫前輩生的實在太好看了,因此引的旁側一桌的人一直在毫不掩飾大大方方的盯着他瞧。
溫前輩剔了能有兩柱香時間的魚骨,那人便持杯眨也不眨的盯着溫浮祝瞧了能有兩柱香的時間。
那人的面目……乍一看也不像是易容過的,而且頂着兩腮酡紅,一看就是醉酒了的模樣,聶白當時還心驚了一小陣,就怕這人真是個登徒子過來放浪甚麽的。好在那人行為很是配得起他那身看起來十分華貴的衣裳,因此只是一直遠觀,最後幽幽的收回了目光,自顧自又重新斟起了酒。直到他們走出了酒樓,那人仍就自顧自醉着,眸光又盯到老板娘身前去了。
這般細細一想來,竟沒有甚麽人是在這短短幾天內打過二次照面的,這麽說來,是當真有人追蹤功夫如此出神入化,片分馬腳也不露,還是自己想多了?
難以思索此刻被困窘境的緣由,又尋不到突破口,聶白不由得內心有些小郁悶,若是師父在這裏就好了,定能有法子闖出去的。
——因為謝常歡的思維實在太不同于常人了,次次出其不意,每每劍走險招。無論甚麽境地,皆能化險為夷。
大概是因為了解了溫前輩武功并不算得太好,而對他有點江湖上人的瞧不起眼了,這邊內心尴尬又急,正惶惶難持之間,忽聽的袖袍悉索之聲。
未及短刺向聲音發出地猛紮,便是一聲冷厲的,「快撤!」
三尺開外忽作火海,連綿灰煙統統嗆鼻入喉,聶白連翻了幾個身退出林子外才大驚——溫前輩輕功本就沒他好,他萬一……
正發着呆呢便覺脖頸被人一按,下意識擡手反擊卻見寬大竹青袖袍滑過他的衣領,是溫浮祝!
溫浮祝氣的頭疼,謝常歡那個心有九竅的下三濫怎麽能有這麽乖蠢的徒弟!
好在聶白反應的夠快,随着溫浮祝飄飄然的走了沒幾步便換作他反手攜了溫前輩一路狂奔。
直到覺得甩脫追殺了,聶白停下來忙上前去檢查溫浮祝的身體。
溫浮祝剛歇口氣呢就覺得自己身子被人摸了摸,下意識往後大退了一步,心說果然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這聶白怎麽跟他師父一個德行,上來就動手動腳。
似乎是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到溫浮祝那略微蹙起的眉頭聶白才啊的一聲住了手,有點局促道,「我只是怕前輩您受傷了……」
溫浮祝擺手示意沒事。
聶白不能真上前去檢查,便只能拿眼猛瞄他,希望能看出好與不好來。
看了半晌一點傷痕不得,便是連煙熏的灰跡也沒有,不由得忍不住開口道出了心底事。
溫浮祝一愣,「這還是常歡的東西。」
言罷從懷間摸出一個小竹盒,「你師父那個下三濫,不就是經常用毒用藥的吓唬人麽?」
聶白又啊了一聲,這個……此話不假……可是師父經常做些吓唬人的小玩意出來,卻也沒見得給過自己這個東西。
不由得便又多看了兩眼,溫浮祝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索性伸手遞了過去,「還有小半盒,你拿着玩吧。剛才那藥粉一出來,是帶着火焰顏色的,而那煙霧本就是這藥粉的本來面目。剛才只不過瞅準個大風的時機,吓吓他們罷了。」
聶白連連擺手,示意這東西他要不得,溫浮祝卻沒多放在心上,轉手從腰間掏出另外一個小盒子,搖了搖是清脆的鐵器相撞聲響,「我有了暗器在手,也不需要這藥粉了。」
将竹盒硬是抛到了聶白手裏,他這才又低下頭掏了掏衣袖,嘟囔了句,「剛才要不是一時情急掏錯了,我也記不起他曾經還給過我這麽好玩的東西來。」
重新整頓了下,把幾個暗器盒子在袖中藏好了,又順道掏出幾根銀針來束進了發帶裏,溫浮祝神色如常道,「走吧。」
二人又行了約莫一二個時辰的功夫,溫浮祝忽又當先開口,「小白,你知道剛才那群人是甚麽人嗎?」
聶白擡頭,臉上也有些許疑惑之色。
溫浮祝瞧見他這副模樣便覺得他也是不知了,因此也只是自顧自搖了頭嘆,「看來此行必定不得安生了,本以為和他分開走就沒事了,卻沒想到已被盯上了。」
頓了頓又怪道,「搞不懂,憑甚麽我也會被盯上?實在是太欺人了。」
垂下頭去又是一幅寂寂神色,看樣子真是郁悶的不輕。
似乎是知道溫前輩是從『世外桃源』裏長大的,不像是他們這群從小就刀鋒舔血的人那般粗犷,更別提不認識師父之前他興許連殺生都未做過,此刻十多年相伴簡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師父刷新了眼界,偶爾嘗這沒命狂奔的滋味還好說,當做個新鮮。可這日後繼續要天天這般了……聶白不知怎的,看着溫浮祝靜靜垂眸的那一雙波光潋滟的眼,忽然就有點不是滋味。
別看聶白也是個殺手,實際上,他也有情。他們的殺手集團,不同于那些冷冰冰的殺手,好多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直到……被逼做了殺手。
似乎是又憶起到底是因為甚麽才促使他們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明白他們背負的甚麽使命,聶白的眼神一瞬間又堅定起來。
只是可能因為身旁這人早晚有一天也會融入到他們這邊的家庭來,或者他們大家庭裏的師父要跟着這人走了出去……
越想越五味雜陳一瞬間竟不知剛才忽然對這人有了的好感又化入哪裏去了。
索性低着頭再不說話,只默默看着手心裏的這個小竹盒,一步步的慢跟着。
是了——溫前輩也能尋着師父的暗記了,畢竟師父也教他識了怎麽讀暗語的法子。也就是說,不必自己引路也可以。
郁郁之氣忽而堵在喉間,又忽而沉如心田,聶白只是将手中的竹盒越攥越緊,好像只有這般使力握住了甚麽,才能将心底的一些話統統壓回去,而不是将它們蹿出來。
其實聶白很想問問溫浮祝。
問問他,你如若不是斷袖,為甚麽還要勾着謝常歡不放。
他若是不喜歡謝常歡,那麽自家師父對他那麽好,豈不是、豈不是吃虧的很?
可自家師父卻天天笑眯着一張臉道,「老溫他無非就是害羞。」
言罷又語重心長的拍拍他的肩道,「小白,我把他真壓身底下的那一天,我會告訴你的,你不必如此替為師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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