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謝常歡溜溜達達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徹了。

也不知怎的,一推門正瞧見那個在燈燭下執卷眉目淡然的溫浮祝時,心下原本泛起的那丁點煩悶又頓時煙消雲散。

老溫好像就一直是個這樣淡然的人,淡然到萬事雖過于心,卻皆不留情。

所以謝常歡也一直擔憂,擔憂着……溫浮祝不過是放空自己休息一下的這段歲時裏偶然逢了這麽好玩的一個自己,爾後,他該回哪裏,又回了哪兒去。

畢竟這人是個『四大皆空毫無弱點』的人。

溫浮祝總說怕自己是一尾魚,一甩尾巴魚入大海之後自己有萬千顆水滴還可相共存活,可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相濡以沫的,便只有你一個罷了?

「不是叫你別走遠嗎?怎麽還回來的這麽晚。」溫浮祝放下書卷,替他滿了一盞茶。

若是他沒走遠,那麽江墨出房門的第一瞬間謝常歡這個高手便也應該會發現,然後就會回來了,怎麽會又在外面晃悠了那麽久才回呢。

謝常歡原本想交代他去幹嘛了,結果一坐過來伸直了胳膊老實巴交的等溫浮祝滿上這杯茶才愣住了,瞧了眼幹淨的桌面,他詫異,「該不會那蟲子全叫他吃了吧?」

「怎麽會,」溫浮祝有點想笑,他們都不敢随便入腹的東西他怎麽會拿江墨去試,又覺得謝常歡能浮出這種想法來也是奇怪,面上卻不就此多過糾纏,「你呢?去哪兒了?」

謝常歡摸了摸下巴,又抓耳撓腮的盯了溫浮祝一會兒,這才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張皺皺巴巴的茅紙來。

溫浮祝愣了愣,一掃眼瞧見上面不知道拿甚麽勾勒出的地形便已明了,「你找到火藥藏的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火藥,面上擺着的是煙花的地方我全都标出來了。摸了一遍這裏地形。」

這人怎麽還糾着這裏是煙花盛産地而不是火藥藏匿處?

溫浮祝一時懶得同他糾纏這個說法,接過後快速看了幾遍,便準備出門去找江墨。

「他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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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常歡細心的替溫浮祝疊了疊這張紙,一邊推給他,一邊問出了口。

「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溫浮祝頓了頓,又道,「我也就那麽一個朋友而已。」

蘇衍是學生,夫子是老師,所以都不叫『朋友』,至于顧生……溫浮祝壓根沒有把他接納入自己圈子的意思。

「你也有朋友啊。」

「瞧見我有朋友很驚訝?」

「瞧見你朋友要揪查是火藥還是煙花還是甚麽其他的事比較驚訝。他幹甚麽的管這麽寬啊。」

「常歡,你信不信我?」

「……我怎麽會不信你。」謝常歡索性趴回了桌子上,天知道他為了邀這個功有多累啊,簡直把這輩子輕功耗到了一種極致狀态,還得時時刻刻提防着會不會被人發現,晚上又沒怎麽吃飽,眼下只想趕緊回來找個地方睡一覺,休息休息,可偏偏溫浮祝又……罷了,自己剛才就不應該問出口的。

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污如草芥,又甚麽可比的?

「信我的話,就寬容我幾日,我把我過去的事和這個朋友的事,以後好好同你說一下。」

這個幾日,大概是幾十日——反正他們也快到目的地了,進入那個地方,把東西拿走了交給雇主手上,他們的任務就結束了。那麽,溫浮祝的任務就要開始了,強的也好別的也好,總之正如江墨那句歪打正着,先把這人綁回去再說,實在不行……讓顧生下毒毒失憶他。

無論怎樣都好。

尤其是今天這事一發生,溫浮祝才感到從心底漫出的些許無力——他在那時,第一反應竟然是排斥了謝常歡,而是恨不得江墨在自己身邊的。能有這個想法,那是因為江墨跟自己的出發點一樣——都是為隗昇為蘇衍謀事的。如若這麽來想,謝常歡到時候接受了自己的職位還好,接受不了,直接下毒,毒失憶,然後重新培養。

——謝常歡,我們着實半斤八兩,你是個下三濫,而我對于我所執求的東西,也不比你高潔到哪兒去。

——哪怕到時候心懷有愧,我也絕不想讓你死,或者……讓你離開我。

溫浮祝忽又笑了笑,慢慢俯下身湊近他,伸手輕輕撫摸上他臉頰,「你辛苦了。」

音色太暖,眼中盛情太多,如水般靜旋漫繞,剎那便嗆滅了他所有感官。謝常歡眨了眨眼,也咧着嘴笑了笑,爾後不由自主的直起腰板來吻上他的唇角。

溫浮祝只是略微蹭了蹭就當先偏開了頭,「我先去送東西。」

謝常歡剛準備攬上他腰的手一頓,從空中慢慢無力的垂回身邊,他盡量表情平靜的盯着窗戶,不去回頭,聲音中一二分戲谑之意,「老溫,你不怕是假的麽?」

一股冷寒忽然從心底陡升。

渾身血液也好似凝固在門邊這一刻。

「老溫……」謝常歡又軟塌塌的趴回了桌上,「我們今夜先熄燈睡吧,且讓你朋友做一夜無用功——他是不是今夜也要查探這裏到底是甚麽?明日他有了他自己的思量,再把我探查到的拿去和他核對一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

越說越苦澀,謝常歡咽下一口憤懑之氣,這才又開口,「畢竟我可擔不起一不小心害死他的責任。圖是我探查的不假,但我也不敢保全都是真。」

也是啊,自己怎麽會這麽大意,如若真害了江墨……

溫浮祝頭一次發現自己如此茫然。

剛才為甚麽想也沒想的便打算去找江墨了,是因為想快點帶謝常歡離開這裏,是因為想讓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嗎?還是……

「他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重要?」

謝常歡也不知怎了,越累還偏偏話越多,聲音也一句比一句嘶啞,「若我打個不吉利的比方,今夜你拿着我的圖去找了他,他也信了這圖上的分布,爾後,他又不小心因此死了。你會不會殺了我來報仇?」

「你在瞎想些甚麽?」

溫浮祝起初剛聽到這個比方是有點氣的,一是氣謝常歡沒事找事,二是氣這個情景——江墨和自己若是分散在不同處,兩廂死了那便死了罷,如若他溫浮祝在的地方江墨也在,那他倆必定戰無不克。

這是多年來的一種信念。

并不是因為所向披靡的久了——而是這種一場場一戰戰贏下來的信念,已經讓他倆越來越堅定彼此的磨合度。

不會的,永遠也不會有那天——有他江墨在的地方,溫浮祝就不會死;同理,有他溫浮祝在的地方,天時地利人和還有萬物皆可利用,怎麽又會保不住一個江墨?

可常歡說的又沒錯。

忽然多了一個可以控制自己『心』、『欲』的外在因素呢?

一時便覺手上紙團似有千斤重,累的他手腕子再也拖不起這思慮——謝常歡問的着實巧妙,也着實問住他了。

會?還是不會?

「這跟你又有甚麽關系?」溫浮祝拼命理回三分清明,他覺得他一入這谷裏頭時就有點不清明了,「你給了我,到底是我去給了他,如若你這問題真成立,那麽我該殺了我自己來謝罪,同你無關。」

「可你若沒信我,自然就不會連累他了。」

「常歡……」溫浮祝這邊想安慰他穩他心神的話頭還未起,便又瞧見他挺直了身板,目光堅毅的回過頭來,似有暗火陡燃。

他聽得他認認真真的問,「老溫,不如我這麽問吧,如果有一天我要殺了那個男人,你會不會替他殺了我?」

「為甚麽想這麽問?」溫浮祝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但是這圖紙怎麽想都是不能先給江墨的,明兒早上要是瞧見了還可以如謝常歡所言那般核對一下,故而此刻慢踱回來坐到了他身邊,不用勞他那麽怒目圓瞪努力做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來,還須得回着頭這麽費勁。

「就是想這麽問!」

溫浮祝真笑了,忍不住将炸了毛的謝常歡攬進自己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你瞧,你終于體會到我的難處了吧。當初瞧見你和十三尋那麽要好的時候,你當我心底沒擔心過?」

「可我領你見他了!還大大方方的介紹給你了!」

我這不是暫時不能領你見嗎!如若最後你能理解,不毒失憶你或者直接毒傻你,讓你仍能這麽有趣不是更皆大歡喜麽?

「那你還有個忽然蹿出來的徒弟呢。」

「你便沒有麽?」

「我自是沒有。」溫浮祝繼續輕聲笑,他有的是學生,可不是徒弟,所以這個問題他确實沒答錯,雖然故意拆分了意思,但那也要怪謝常歡自己沒問好問題。

「好了好了,你別緊張那個人了,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你所想的那般茍且關系。常歡,你說了你要信我的,不是麽?」

「嗯,信你。」謝常歡垂下眼,有點沒有神采。

「我是之前有些事沒同你講清,」溫浮祝輕吸了一口氣,大抵是看這麽沒精神的謝常歡自己也有點不忍心,遂安慰道,「等着我把這火藥的事弄清楚,之後再陪你完成好任務,到時候咱倆身上都沒甚麽負擔和責任了,我們再一起理一理這事成嗎?」

「嗯,聽你的。」

溫浮祝瞧着謝常歡似乎也是累極了,索性一使力氣打橫抱起了他,便準備将他往床上送,這般自己抱抱他之類的,也能是讓他心情好些的吧?

可心下卻又不知想到了甚麽別的,溫浮祝忽然又覺得這,這種感覺突又像是一種甜蜜的『負擔』了,不知怎的,大概是江墨突然『殺』出來這一舉,才讓溫浮祝覺得,自己竟然怕這樣過勞過重的負擔,而此時此刻,他除了想要呆在江墨身邊,同這個從小故交好好絮叨分析一下一切可能,求個心安外,便是下意識的想要逃避謝常歡。

可瞧着這人現在的模樣,他又偏偏脫身不得。

謝常歡現在也是累的很,懶得動彈索性就軟軟的窩在溫浮祝懷裏,可到底是個大男人的身量,等着溫浮祝走到床邊之後才恨不得暗自咬碎一口銀牙——床是在上面的!下面是架空的啊!

他現在要繼續裝一個瘸子,還怎麽将謝常歡抱上去?

索性扔上去好了……

一手剛托到屁股的位置,未及使力便察覺到謝常歡有要動的意向,溫浮祝下意識卸力,只以為他明白過來了,會自己上去,可到了才發現這人是想自己上去不假,順道抓了自己衣領,将自己連拖帶拽的也撲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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