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兵劍世家的精銳,又豈是尋常護衛能可比拟的?

激戰從未停止。

對面梅林之中,卻慢慢走來一個淺綠色的身影,绾着松松的發髻,插了一朵很小的珠花,眉黛清雅,步履脫塵。

梅林之中的機關陣法已經被兵劍世家的人破壞了大半。

水凝霜很聰明地沿着那些崎岖的痕跡而來,看到那場打鬥之後,不禁微顫。

她看到了負傷的夏侯衾容勇戰不輸,左手牽着一個碎花衣裙的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矯健敏捷的擊殺敵手,絲毫不見心慈。那個小姑娘循着夏侯衾容的步伐而輕盈移動,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就像,一潭死水。

她看到花曉色周身結印,與一名錦衣男人顫抖不休,反掌劃步之間,快不眨眼,飛沙走石,雷霆共驚,卻似乎難分勝負。

她看到夏侯命宛動作遲緩地抵禦敵手,雖然處處險境,卻能夠一招制敵。他的身邊,是殷不負。

她看到殷不負所殺所傷,皆是攻擊夏侯命宛的黑衣人,而殷不負自己卻因為替夏侯命宛格擋,被敵手刺傷,血在劇烈的運動之下,流地異常地多,殷不負那身華麗的衣裳似乎也添上了粼粼光芒。

她還看到,一個白衣男人,優雅卻冰冷地站在戰圈之外,冷眼看着一場争鬥。那種神态,俨然是戲臺下的看客,看着一出深思無味,棄之可惜的折子戲。

兩丈的,裂縫,水凝霜過不去,她只能在梅林這邊,看着。

看着一刀劃傷了夏侯衾容,心疼,擔心。

看着一掌打到夏侯命宛,愧疚,憂愁。

突然!眼中含恨的黑衣人快速又無情地刺了殷不負後背一刀,夏侯命宛見狀,扶住殷不負,一腳将那人踢開。而自己,被趁機偷襲,砍傷右臂。

夏侯命宛忍着痛,将手中飛索啓動,準确地隔斷了那人的喉嚨,可卻不料,飛索的那一端被另一個黑衣人抓住,将夏侯命宛一把扯到自己面前,擡手便是摧心厲掌,夏侯命宛當場嘔紅。黑衣人反手騰身挪步之間,用夏侯命宛自己的飛索将其縛住,殷不負勉勵支撐,帶傷來援,卻被其餘黑衣人堵在五步之外。

“哼!聽聞,你如今是公子的心肝?我要是殺了你,是不是算是公子償還我呢?”黑衣人奸邪地笑起來。

夏侯命宛不躲反迎,對上那人陰邪的雙眼,說:“你可以試試。”

“膽子不小!不過,我怎麽能讓公子看出,是我動的手?”黑衣人慢慢低頭,在夏侯命宛耳邊輕輕的繼續說道,“那個人,似乎很在意你?”

說罷,黑衣人将被縛住的夏侯命宛往前一推。

此刻正與殷不負纏戰的其他黑衣人突然讓出一條道來,殷不負收刀不及,明晃晃的刀已然沒入夏侯命宛腹中三寸。

終于解開自身束縛的夏侯命宛艱難地坐在地上,殷不負的刀已經抽出,同樣負傷的殷不負一邊抵禦敵手,一邊用僅存地內力替夏侯命宛封住穴道,可是,血依舊在流。

夏侯命宛幹淨地衣裳已經髒到臉花曉色也不能忍的地步了。

“抱歉!”殷不負說。

夏侯命宛扯了扯嘴角,道:“你無心的。”

黑衣人似乎不會疲累,殺向夏侯命宛的時候,依舊精力充沛。

殷不負眼快,身子卻不如從前,卻還是擋在夏侯命宛背後,将襲來的黑衣人胸口刺穿。

“阿宛!”在遠處看到殷不負刺傷夏侯命宛的花曉色大叫,顧不得安濃地強勢攻擊,生生受了安濃一招,正捂着胸口飛身躍道夏侯命宛身前。

那些人似乎特別恨夏侯命宛,殷不負殺了一個,又來一個。終于連續快速地殺掉第三個的時候,舉不動刀了,只能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夏侯命宛。

那一劍刺穿的,是殷不負的心髒。

殷不負的血濺在夏侯命宛的臉上,像是滾燙的油濺在皮膚上,燒地疼。

“你不欠我!”夏侯命宛自己也不明白,他與殷不負不過泛泛之交,為何他要如此拼盡全力?

殷不負卻凄然一笑:“我甘心。”殷不負是那個外表華麗,內力雅致的人,他該恬淡于山水,安樂與天地。這樣的人物,怎麽會有如此傷悲的表情?

花曉色突然來到,心疼地将夏侯命宛摟在懷裏,一掌打在殷不負心口,夏侯命宛喝止:“他在救我!”

花曉色管不了那麽多,剛才殷不負那一刀,足以讓花曉色立即殺了他:“敢傷你,死不足惜!”

說罷,花曉色又揮手擊殺了幾個面貌不同的黑衣人。

可惜的是,花曉色并沒有看到那個扯住夏侯命宛飛索的黑衣人所做的一切。

夏侯命宛勉勵撐着花曉色的手站起來,卻慢慢朝殷不負的方向去:“你如何?”

“無妨。”殷不負低語,擡頭看着虛弱的夏侯命宛,心中百味陳雜。

黑衣人中,有的是花曉色從前的舊人,有的是安濃的下屬,看到花曉色如此殺人,便有些怯怯的,只是将花曉色等三人圍住,等待最好的時機。

有兩人互看一眼,攻向了最弱的夏侯命宛。

此時,花曉色和殷不負同時而動,花曉色一手捏碎了一個黑衣人的腦袋,殷不負卻一腳将另外一個絆住,那人足下受阻,手中亦未停止,長劍飛旋,直直朝夏侯命宛刺來。

花曉色冷哼一聲,翻掌回擊,一時間,長劍碎裂落地,掌勁未消,竟将那個黑衣人連同殷不負一起打落裂痕之下。

“殷不負!”夏侯命宛顫抖着叫出來,奈何力氣漸失,下墜的殷不負也聽不到了。

而裂痕之下,耳邊飛速刮過的風聲之中,有一個人用最後的力氣低低地念着已經被風聲淹沒的話語:“築繞青松,我為君歌。世有或念,殷決常伴。”

從前,你是我的或念,如今,你是別人的阿宛。

輪回轉過,流年已換,你不欠我,是我甘願。

你說,殷決二字,似有原應永訣之意。

你說,改為“不負”甚好。

而我,也不負此名。

但願,他能夠好好疼惜你。

或念!

目睹一切的水凝霜不禁握緊了手中那枚鑰匙。

原本,可以将殷不負手中雙環解除的鑰匙。

“殷不負他……”夏侯命宛低低地說,卻沒有再說下去。

“活該!”花曉色冷眼掃視了四下圍着自己和阿宛的黑衣人,安濃也在此時,慢慢走過來。

“殺了自己的同伴,你和玉留聲還是很像的。”安濃說道。

花曉色将夏侯命宛摟得更緊:“他不配!”

“哦?誰不配?”安濃故意拖長了聲調。

“都不配!”

安濃淡笑,揚手一揮,示意停戰,然後,對花曉色說道:“如何?不将谛命烏契交給為師,你還能肯定自己可以讓這個将死的廢物活命麽?”

花曉色揚頭,絲毫沒有退怯之意:“就算我把谛命烏契給你,為了私仇,你也還是要殺阿宛,我又何必給呢?”

安濃一笑:“我的徒兒啊,為師不信你沒有将它帶在身上,左右你已無勝算,何苦掙紮?”

“一命嘗一命,家母之過,我來擔!”夏侯含宓站出來,身量還很嬌小的她凜然傲立。

安濃暗暗點頭,實在不意仇人的女兒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魄與擔當:“有意思,可惜投錯了胎,否則,我一定很喜歡你!”

“閣下如此氣定神閑,實在讓我訝異。”夏侯命宛淡笑,撐在花曉色的手臂上,面色已經泛白,那雙幽藍的眸子卻隐隐透着一股狡黠地顏色。

安濃一時疑惑:“難道我該擔憂什麽?”

“閣下武藝高強,又懂一點機關之術,想來……咳……也知道此湖此地之下,實則中空,正是湖中異獸穴居之所。”夏侯命宛微微低頭,靠在花曉色懷裏,省下一點力氣。

安濃眯起了眼睛,饒有興致:“哦?不愧是兵劍世家的少主,何種地形适合排設何種機關了如指掌。可又有何用?你們不過困獸!”

“呵呵……自然是閣下的功勞。”夏侯命宛說道,“我兵劍世家的精銳被閣下打落,已經将機關改變,大不了,同歸于盡!我是個将死之人,已然不做他想。”

“那麽快?我怎麽不知道?”花曉色問。

夏侯命宛吐出一口氣,淡淡道:“若是連這點都辦不到,也不配留在兵劍世家了。”

夏侯衾容很快籬清了夏侯命宛的思緒,接着說道:“卻不知,穴居的異獸究竟有多少了?”

安濃冷笑,當初排設機關之時,那些異獸已經被安濃投喂了很多豬肉,但如今卻又被餓了好幾天,所以才會在攻擊夏侯衾容的時候那麽兇猛,安濃不知機關究竟會如何改變,總之,夏侯命宛所挾,不過是那群異獸,他以鬼欲章臺之中獨有地控術即可保自身無虞,但就算夏侯命宛和夏侯含宓死了,自己算是報了仇又如何?鬼主交托的事情沒有辦完,他無法交代。

“怎樣?老頭,這下換你頭疼了吧!”花曉色嘲笑。

“你想如何?”安濃對夏侯命宛說道。

夏侯命宛慢慢擡頭,看着安濃那雙布滿風霜的眼睛:“其餘人先走,我和花曉色留下。”

安濃搖頭:“不可能!”若是夏侯命宛在其他人都撤離之後擅自啓動機關,自己手裏能可利用的籌碼就會失掉。

夏侯命宛似看出安濃的擔憂,說:“就算我自己想死,也不會拖累他,他也不會放我一個人獨自離開,閣下還擔心什麽?”

花曉色皺眉:“你的意思是說我帶着你出不了這兒?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阿宛?”

“我不擔心!”安濃一擡眼,翻手運掌将花曉色打開,一手捏住夏侯命宛的脖子,道,“你的花樣還不少,不過,什麽樣的籌碼都比不過你。”

安濃說的不錯,夏侯命宛是兵劍世家的少主,忠貞不二的兵劍世家精銳不可能不顧少主安危妄動機關;而花曉色也不可能任由夏侯命宛性命垂危。

“真是……太擡舉我了……”夏侯命宛勉強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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