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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女牢,柳玉珠與宋氏吃了一頓家人送進來的午飯,有魚有肉有湯,香氣四溢。

母女倆并不知道,如果不是陳武、清風都跟獄卒打過招呼,柳家父子豈能頻繁地往裏面送東西。

“又是晌午了,新來的陸大人行不行啊,看他年紀輕輕的,應是去年科舉新考上的進士,以前只知道閉門苦讀,哪裏會破案。”

吃飽喝足,宋氏望着牆上的小窗,對知縣大人的辦案能力表示了懷疑。

柳玉珠在京城的時候,只聽說過陸詢的雅名,近距離領略過陸詢的風采,至于他當官的水平,柳玉珠心裏也沒數,不過,兩人有舊怨,陸詢仍然願意相信她沒有殺人,光是這點就讓柳玉珠對他感激涕零了。

“娘別急,他是永安侯府的嫡長公子,從小對官場耳濡目染,遠非寒門學子可比,只要他想追查到底,一定能揪出真兇的。”

宋氏驚訝道:“侯府長公子?”

柳玉珠點頭,将她在京城的聽聞說給母親,只略去她曾奉命去替公主試婚。

試婚這件事,京城絕大多數的官民也只知道公主派了身邊的宮女去侯府,并不知道那宮女姓什麽叫什麽。世人眼中,重點是公主與陸詢的熱鬧,牽扯到的宮女微不足道,議論起來,“宮女”二字足以概括柳玉珠整個人。

宋氏一邊聽一邊點頭:“我說呢,一看他就氣度不凡,原來是世家子弟。”

娘倆正閑聊,牢房前面傳來人語,過了會兒,有捕快分別押了兩個女子走過來,陳武跟在後面。

柳玉珠少時離開故土,并不認得林織娘、田婆子。

可三年前鄒峰殺人,此案在縣城鬧得沸沸揚揚,宋氏好熱鬧,跑去縣衙外面圍觀,自然記得林織娘主仆。

宋氏探究地打量二人。

林織娘失魂落魄,田婆子垂頭喪氣,陳武命人打開柳玉珠母女對面的牢房,林織娘二人老老實實地走了進去。

捕快們先退下了,陳武轉向柳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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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珠巴巴地望着他。

宋氏則打聽道:“這位小爺,她們倆犯了什麽事?”

陳武道:“鄒峰殺了雷捕頭,已經被抓,她們二人藏匿鄒峰不報,後面也要論罪。”

柳玉珠驚駭地看向林織娘。

宋氏則激動地撲到栅欄上,對着陳武道:“既然真兇已經抓到,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們娘倆了?”

陳武解釋道:“現在是晌午,大人需要休息,半個時辰後升堂,屆時大人會傳喚你等,與雷家衆人一同審案。你們再等等,下午審完應該就能放人……不對,柳玉珠無罪可以釋放,你之前擅闖衙門,還要繼續關押九日。”

說完,陳武大步離去,唯恐宋氏與他争吵。

然而陳武純粹多慮了,宋氏此時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要多關押一段時日,女兒的罪名洗清了,不用砍頭了,別說九日,再關她九個月,她也高興!

“玉珠,我可憐的珠兒,你總算可以出去了!”

宋氏抱住纖弱的女兒,喜極而泣。

柳玉珠替自己高興,卻又懊惱因為她連累母親還要住九天牢房。

宋氏渾不在意,高興夠了,她拍拍女兒的小手,走到牢房栅欄前,開始質問對面的林織娘:“姓林的,你這人怎麽回事?三年前鄒捕頭對你圖謀不軌,還捅了你男人,現在他回來了,喪盡天良殺了雷捕頭,你怎麽不報案,竟然還将他藏在家裏,差點害慘我的女兒?”

宋氏神色不善,語氣更兇,如果不是有栅欄攔着,她定要抓住林織娘的衣領好好問一問。

林織娘低着頭,一言不發,像個泥人。

田婆子看眼宋氏,哭喪着臉道:“你當我們娘子心甘情願?那鄒捕頭兇神惡煞地跑到我們家裏,我們娘子若是不從,就要被他殺了,不得已才從了他,至于雷捕頭,我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他殺的人。”

宋氏一聽,就有那麽一點同情林織娘了,可一想到如果不是陸大人英明神武破了案子,林織娘的怕死就會害死她的女兒,宋氏便再也說不出同情的話,拉着柳玉珠去她們的席子上坐着了。

柳玉珠偷偷瞥了林織娘幾眼,終于,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們怕鄒峰,可那晚他去殺雷捕頭的時候,你們怎麽不趁機跑了?難不成他人在外面,還能挾持你們?”

田婆子:“那晚他出門前,把我們綁得結結實實嘴也堵住了,我們能怎麽辦?”

柳玉珠:“鄒峰回來多久了?怎麽混進城的?”

田婆子心亂如麻,這時候有人陪她說說話,她反而好受點,便如實回答道:“初一那天下大雨,天黑了他翻牆進來,穿得破破爛爛乞丐一樣,他人瘦成了鬼,力氣一大把,一個照面就把我打暈了。”

說到這裏,田婆子看了一眼低着頭的林織娘。

那晚她暈了,暈得時間卻不長,醒的時候被捆在林織娘的屋裏,嘴裏塞着抹布。她還迷糊着,就聽見林織娘在嗚嗚地哭,正被鄒峰糟蹋,直直禍害了一晚。第二天,林織娘對鄒峰唯命是從,她一個快入土的老婆子更不敢揭發鄒峰,只能當什麽都沒發生,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柳玉珠記得八月初一的那場雨,雨勢很大,白天路上都沒什麽人,天黑了更不會有人上街,那樣的天氣,鄒峰扮成乞丐混進城非常容易,翻牆去林織娘家裏也不怕引起大動靜。

巧的是,初二中午,新任知縣陸詢也進城了。

“鄒峰為何要殺雷捕頭?”柳玉珠最不明白的是這點,“雷捕頭始終相信他的為人,他被官府通緝也是他殺人在先,與雷捕頭何幹?”

田婆子:“我哪裏知道,他已經瘋了,誰知道瘋子是怎麽想的。”

在田婆子看來,如果她是鄒峰,既然已經逃了,就尋個遠離本縣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好好過日子,非要回來也是偷偷去見爹娘至親,為何要冒險來睡一個女人?

只有瘋了,才能解釋鄒峰所為。

田婆子這邊提供不了線索,柳玉珠看向林織娘:“他跟你說過嗎?”

林織娘就像沒聽見她的話,低着頭,一動不動。

田婆子嘆道:“你別問了,我們娘子這十來日過得生不如死,大人再不破案,我們娘子遲早也要被他折騰死。”

宋氏是過來人,猜到林織娘的遭遇,她朝女兒搖搖頭,不想自己單純的女兒聽那些。

柳玉珠突然反應過來。

她剛去伺候陸詢的第一晚,渾身僵硬,因為陸詢的臉,因為他開始的溫柔,勉強才放松下來,可如果換成一個潛逃三年兇神惡煞的殺人犯……

柳玉珠不敢再想,也不再對林織娘追問什麽了。

半個時辰好像很快就過去了。

捕快來請柳玉珠母女去大堂,只請她們母女。

外面陽光明晃晃的,娘倆都眯了眯眼睛,好一會兒才适應。

到了大堂,就見雷老太太一家人已經跪在那裏了,正對着一個頭發亂如瘋子的囚服身影哭罵連天。

陸詢端坐北面,一身官袍,清俊威嚴。

柳玉珠、宋氏跪到了一旁。

陸詢開始審案,讓鄒峰交代殺人經過。

鄒峰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閑散,低着頭道:“我藏在林織娘家裏,本想快快活活跟她厮混一生,沒想到因為饞酒兩番使喚田婆子去陳家買酒,被雷虎撞上。雷虎知道我喜歡喝陳家的酒,追着田婆子打聽,雖然被田婆子混弄過去了,我仍然不放心,怕夜長夢多,索性先下手為強,殺了他。”

柳玉珠怎麽都沒想到,鄒峰竟然因為這種理由殘殺了曾經的兄弟。

她都替雷捕頭難受,雷老太太更是撲過去對着鄒峰又打又咬起來。

鄒峰沒躲,直到雷老太太被捕快拉開,他才轉過去,朝雷老太太磕了三個頭:“我對不起虎子,對不起您,只是我過夠了東躲西藏的日子,再也不想逃了。虎子外粗心細,早晚能查到林織娘那裏。我約他喝酒敘舊,他不肯替我遮掩,那就別怪我狠心。”

雷老太太嚎啕大哭。

柳玉珠回想雷捕頭對她的照顧,慢慢紅了眼圈。

陸詢瞥了她一眼,繼續審問鄒峰:“你何日進的縣城,如何得知雷虎心儀柳玉珠?”

柳玉珠頓時忘了緬懷雷捕頭,朝鄒峰看去。

鄒峰低着頭,頓了頓道:“初一大雨,我扮成乞丐進的城,進城前我就從其他乞丐那裏打聽過雷虎的消息,知道他常去紫氣東來,等我動了殺心,便想到可以嫁禍柳玉珠,虎子身上的咬痕抓痕,都是我僞造的。”

這回,換成宋氏對他又踹又打了。

陳武及時拉開宋氏,宋氏猶不解恨,脫了一只繡鞋,重重地拍到鄒峰腦後:“讓你害我女兒!”

陳武:……

他心有餘悸地看向上面的主子,如果,如果讓宋氏知道柳玉珠的清白早毀在了主子手裏,宋氏會不會繼續脫了另一只繡鞋,扔到主子臉上?

陳武不敢想。

陸詢也多看了一眼宋氏的鞋子,抓起驚堂木,重重一拍。

宋氏瞪着鄒峰跪回女兒身邊。

陸詢對她們母女道:“既然兇手已經認罪,柳玉珠可以回去了,紫氣東來即刻解封。宋氏昨日擅闖衙門,本該關押十日,念在你愛女心切,且柳玉珠确屬冤枉,你也随她一起歸家罷,切記不可再犯。”

宋氏聽了,驚喜交加,扶着柳玉珠站了起來,朝陸詢拜了又拜,誇了一堆好話。

陸詢擺擺手,示意她們快走。

宋氏高高興興地挽着女兒走了。

柳玉珠微微偏頭,終究沒敢再看陸詢,接過陳武遞過來的細軟包袱,心虛離去。

陸詢收回視線,對雷家衆人道:“你們可以去給雷虎收屍了,雷虎智勇雙全,為本縣治安立過大小功勞無數,這次雷虎也是因公查案而死,本官特賜白銀五十兩予以撫恤,雷虎下葬之日,本官也會前往吊唁。”

雷老太太哭得都發抽了,她寧可不要這榮耀,也要兒子活過來。

雷家衆人退下後,陸詢看眼鄒峰,命人去提林織娘。

鄒峰握了握拳,突然大笑三聲,對陸詢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雷虎是我殺的,林氏被我逼迫不敢報官,大人不必為難她一個寡婦。”

陸詢:“你倒是會憐香惜玉。”

鄒峰摸摸鼻子,得意又猥瑣:“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伺候了我那麽多晚,這點擔當我還是有的。”

有幾個皂班捕快配合地發出笑聲。

陸詢一一掃過去。

捕快們登時收斂笑容,挺胸擡頭,一臉凜然。

陸詢将鄒峰殺馬大祥一案的卷宗放到一旁,看向大堂之外,靜候寡婦林織娘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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