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突然有人跑出來請客,要爽快地答應嗎

面對過大大小小血腥或絕望的場面,也多次經歷了命懸一線的驚險時刻,但如這般暗無天日的寧靜前路卻實是令人更加沮喪。

煎熬了一個晚上,蘭尋劍最終還是決定按着章仲璟的法子來,說到底,這也是現在可以選擇的最有希望的一條路了。

說來倒也神奇,第二天他便感到自己隐約能看到些光影輪廓,這倒讓人多了幾分希冀。

因之前一路取道荒野,雖早已練就了絕佳的方向感與對路線的記憶能力,蘭尋劍卻也只能判斷出當時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在盜梅山附近,之後在混亂逃亡與意識不清狀況下又不知偏移到了哪去,現在所處何地也不甚清楚。不過後來盛仙提起了,此地乃是盜梅群山以南一處較為熱鬧的小鎮,喚作子虛鎮,以禮佛及山靈水秀出名,往來商戶俠者多在這裏歇腳,鎮上居民的日子倒也繁麗多姿。

至于他們現在所在的夢疑大師這間寺廟,位于子虛鎮邊緣,離鬧市有些距離,香火并不旺盛,也少有人來拜訪,想來知道堂堂“鬼手佛”就在這樣一間小廟裏吃齋禮佛的人,鎮上并沒有幾個。

盛仙是漂泊慣了的人,遇見蘭尋劍之前,很少在一個地方駐留半年以上。如今在這子虛鎮上短短幾日,他自然又是勾搭上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外加一堆好奇心過剩的小毛孩,最近忙的他樂不思蜀,哪裏還想着回烏有縣。至于蘭尋劍現在的狀況,更是不必說回程,能否上馬都成問題,于是兩人也就暫時留在了鎮上。

說來這鎮子,盛仙卻是來過的,即是他口中所言“與夢疑大師學習佛法”那段日子,然,當時他鮮少在鬧市區出現,多是在這小廟附近活動,自然少有為他人算命測字解簽等等。

奇的是,這日卻有位公子路過他攤前,對着正為一大群孩童講述沉香被壓五指山下、三聖母大鬧天宮、二郎神西天取經為他們求情的神奇傳說的盛仙盯了半晌,一拍腦袋道:“無孔大師!”

盛仙一愣:“哎?”

這公子綻開一個笑臉,毫不客氣地擠開毛孩衆,不顧無數來自孩子們的白眼,親熱貼上來:“無孔大師,好久不見吶!不知大師這些年雲游至何方、佛法又至如何通天境地了?大師你可還記得我,我是周恭謹吶!”

盛仙下意識地摸摸他那撮小胡子,沒摸着,這才想起來前一陣等蘭尋劍等得窮極無聊,一時興起就把它給剃了。他放下手回以慈愛一笑:“自然記得,周公子,別來無恙?”

不必說,這位大仙當然是沒想起來這位公子是何方神聖。不過這不打緊,此人長的就一副很好騙的樣子,正好無事做,倒可騙幾個零錢花花。

道貌岸然的盛大仙算盤正打得開心,就聽那周公子道:“當年多虧大師一卦,使拙荊撿回性命,卻還未來得及道謝,此番大師回鄉,不知可否賞臉共進晚餐,以表我等感激之情?”

盛仙愣了:世上怎還有這種人,我還未出招,他便自動送上門了?

然,這位大仙面上自然仍是一派雲淡風輕:“扶助衆生乃貧僧使命,公子不必太過挂心。”

周公子不出所料地堅持道:“有恩必報,此乃天經地義,大師若不嫌棄,今晚在飛花坊,在下設宴招待,如何?”

盛仙故作為難道:“施主你……這……”

“那就這麽定了,大師,請務必赴約啊!”周公子恭恭敬敬一揖,便離開了。

周圍的孩兒們早就等得不耐,個個拉扯着盛仙的衣角,叫嚷着要聽接下來的故事,至于剛才說了一番他們聽不懂的話的周恭謹,自然被無比華麗地無視了。

說起這飛花坊……那可是鎮上最大一間酒樓兼特殊服務場所,從外望去,只見畫閣朱樓桃紅柳綠,金玉檐廊翠月白露,好一番迤逦風光,盛仙這種人一旦逮着機會進去,便是要溺死在裏面也難講。

盛仙擡頭看了看周恭謹的背影,擺開笑臉對孩子們道:“先生的故事,今日便講到這裏罷,若要聽後面究竟又發生何事,明日再來可好?”

孩子們自然不依,跺腳撒潑要他繼續說。

盛仙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身子一斜撞翻了攤邊的旗子,整個人滾到地上去哎喲哎喲叫苦不疊,面色霎時變得蒼白無比,還有汗從額頭滲出,看起來是十分痛苦。

這些孩子吓壞了,連忙七手八腳把他扶起來。他半死不活癱在桌上,虛弱道:“先生……舊疾發作,實在難受得緊……孩子們還是……明日再來罷。”

登時,孩子們都沒了主意。相對着瞪眼了半天,最後還是一個稍大點的小子指揮着大家把盛仙扶回廟去,令大家今日再不要叨擾先生。

也不知弟子們都去做什麽了,只剩下夢疑大師來開門。孩子們告別之後,他瞟了眼癱在一邊廟門上的盛仙道:“施主,別裝了,都走了。”

盛仙不為所動,依然癱着委屈道:“師父,怎能以如此險惡之心揣度弟子?”

夢疑大師道:“阿彌陀佛,施主,有一事要告訴你,傅爾康回來了,剛到不久。”

盛仙立刻精神抖擻地爬起來,抖抖衣領:“啊哈哈哈!我去見我的乖乖小師弟了!”說罷趾高氣昂地邁着正步向裏屋去了。

夢疑大師念了聲佛,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也随着去了。

“爾康!爾康!”盛仙人未到,聲先至,屋內的人聞聲都紛紛停住了動作,他一踏進內堂便見章仲璟與一相貌秀氣文弱書生樣的年輕人坐在桌邊望着自己,另有個虎頭虎腦年紀不大的小僧抱着箕帚蹲在一邊,似乎方才正在聽他們談話。

秀氣書生回首,眼中似乎有隐約有細微光芒閃動,見了盛仙,扁扁嘴,幾乎是剎那之間豆大的淚珠便從眼中滾落下來,帶着哭腔道:“師兄!”

章仲璟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喝茶。

盛仙坐到桌邊,擺出一臉嚴肅模樣:“何人欺侮我師弟,你與師兄講來,師兄一定替你讨個公道。”

原來,這位就是剛從遠方歸來的傅爾康。

爾康低着頭,一邊啪嗒啪嗒地落淚,一邊緊咬着唇不做聲。

盛仙看了看章仲璟,後者放下茶碗,沖他點了點頭。

盛仙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伸出手鄭重拍拍爾康抖動的肩膀,道:“美人迢迢隔雲端,自古深情難兩全。師弟,你這又是何苦。來,告訴師兄,這次又是哪家姑娘?”

爾康抽噎一陣,道:“便是這次去西域求學遇見的。”

“哦——塞外女子。”盛仙深沉點點頭,“莫非,她不願随你回中原?”

爾康搖搖頭:“是因為我輸給她了。”

“什麽輸給她?比武?”盛仙奇道。

爾康抿住嘴唇。

“咳,這個,”盛仙摸摸鼻子,“這女子竟然能贏得了你,必然來歷不簡單。”

爾康道:“正是我此番尋訪的千面道人座下弟子。”

“千面道人?二十多年前在湖畔大會上奪魁後就失蹤了那個?”

“不錯,”爾康颔首,“我也找了他許久,前幾年聽到傳聞發現他蹤影,便一路追尋着去了西域,終于不枉費苦心。”

盛仙嘴張了半天才合上:“想必師弟武學造詣一定又精進不少……”

爾康嘆了口氣:“奈何卿卿佳人無意于我,縱有千萬武林絕學,難換真心一顆。”

盛仙安慰道:“師弟,凡事不可盡看一面,你這遭得了千面道人真傳,已是絕妙收獲,他人萬死難求的。有道是無舍無得,世間虛幻泡影,何必太過執着?”

爾康看了他半晌,點點頭道:“我曉得了師兄,可……心裏還是挂念她。”

盛仙豪爽道:“不如今夜随我去飛花坊,有位施主正好邀請我共進晚餐,我想也順便替你遠行歸來洗塵,有些事做,總要少想些那些傷心處的,如何?”

爾康驚喜道:“師兄,你真是為我着想!”

不知何時站在一邊的夢疑大師道:“阿彌陀佛,煙花之地,豈是佛門弟子涉足之處。”

盛仙轉頭道:“師父你不是不認我麽?”

爾康則一臉開心:“師父,你終于承認我是你的弟子了麽?”

夢疑大師道:“二位施主,老衲是令三毛不要偷偷跟着你們。”

一旁的小僧聞言吐吐舌頭:“是,師父。”說罷拎着掃帚溜出去了。

天色尚早,盛仙又摸去蘭尋劍房裏讨了回打,東拉西扯上下其手你來我往七手八腳了一番,最後被蘭尋劍一腳踹出門外的時候,正值黃昏時分。

盛仙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服上塵土,嘿嘿一笑:“嗯,看來娘子恢複得不錯。”

他一邊向外走,一邊又自言自語道:“不過,我說要去飛花坊,為何娘子一點反應都無的?好歹也要吃個味生個氣什麽的方好啊。”

維持着不解的表情走到門口,又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娘子一定是相信我不會背叛他的。娘子,我好感動,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的!”

等在門口的爾康好奇地看着他:“師兄,你說什麽呢?”

盛仙道:“師弟,身為佛門中人,要時刻默念佛門經典,以便時時思忖內裏真意,時時得到新的體悟,此乃修行最好途徑之一。師兄剛才便是在背楞嚴經啊。”

爾康一臉崇拜地點點頭:“師兄,我記住了。”

——所以說盛大仙喜聞樂見的人不外乎就這幾個特點:好哄、好騙、好欺負。

二人行至飛花坊樓下,見到周恭謹已在那裏等候,身邊還站着個女子,他引見說是他夫人蕭喬。幾人寒暄一番便上了樓,周恭謹顯然是家道殷實出手闊綽之人,包下了二樓最大一間房。甫進門便是樂聲入耳,繞過鎏金珠簾彩繪屏風,入眼皆是衣香鬓影绮羅歌舞酒香伴長琴,繁盛輕薄金玉滿堂不在話下。

落座後,周恭謹便舉杯道:“第一杯定然要敬大師,謝你出言指引,挽救拙荊一命,大師神機妙算心懷慈悲,堪稱再世活佛,請受我一拜!”

說着,他便一揖到地。這一揖沒把握好平衡,灑了杯中酒,周恭謹再起身尴尬地笑笑。

蕭喬亦行萬福道:“大師恩重,小女子感激涕零。”

盛仙慈祥道:“二位何必如此,貧僧不過略盡門中義務,實在受之有愧。”他方才仔細回想,印象裏似乎确然是有這麽一回事。然,只隐約記得這婦人當初病入膏肓,而且這周恭謹來攤前時,正是自己不知遇上何事心情怨怒之極時,與他講了什麽,一時也想不起了。

想來,周恭謹當時是病急亂投醫,撞到了自己攤上,至于說自己救了這婦人一命,委實屬于巧合罷。

周恭謹因道:“大師還請勿推辭,今日盡歡自不必講,往後但凡在下幫得上,大師盡管開口,我等萬死不辭。”

爾康見此,朗聲笑道:“師兄如此廣播義種,師弟佩服之極,來,師兄,這一杯我敬你!”盛仙灑脫一笑:“有道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盛情難卻,貧僧便笑納了。”

盛仙這廂正毫無愧色與周恭謹等人共幾位巧笑倩兮歌女對飲,房門轟的一聲被撞開了。

歌舞升平玉馔美酒戛然而止,衆人俱是面色不善地回過頭去,想看看是哪位不速之客驚擾了這一室其樂融融。

盛仙頭還沒完全轉過去,就見身邊的爾康神色突變,手中酒杯突然彈出,劃過淩厲射線,直直撞飛正擲向周恭謹面門一把短劍!酒杯當下便已承受不住巨大沖力炸裂開來。

被濺了一臉酒液的周恭謹面色慘白,直盯着那敞開的房門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要知其中端的,問那來者何人?請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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