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做菜最重要的是心情與火候

卻說五缺在這大刀重壓之下,一時間冷汗涔涔,半句話也講不出來,而身側的客人及那店小二早被吓出去八丈遠了。

持刀少年瞪了他半晌,方開口道:“混球!還我的龍井炖雞來!”

躲在遠處店小二等人一聞此言,齊齊額上挂出一顆豆大汗珠。

五缺哆哆嗦嗦道:“少,少爺,饒,饒命啊……”

“居然撞翻本少爺的美味佳肴,你不想活了?小心我這就殺了你下酒!”少年惡狠狠道。

五缺哪見過這陣仗,立時被吓得滿目淚花,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還敢狡辯!說,怎麽賠我!”

“我……”五缺話音抖着半晌沒說出話來。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手上稍稍松了勁道,接着毫不客氣查探一番摸出他的錢袋,掂了掂,撇嘴道:“長那麽胖才這麽點油水?坑誰呢?”

五缺扁扁嘴,終于哇地一聲哭出來。

那人倒把刀拿開了,一臉嫌棄道:“行了行了,你走罷,這些也差不多夠賠我的炖雞了。”

五缺邊哭邊道:“我,我丢了少爺的錢……我真沒用……”

這時,剛才被吓走的客人都三三兩兩坐了回去,小二也上來收拾灑了一地的菜。五缺哭得人心煩不已,少年掏掏耳朵,終于怒道:“你給我閉嘴!”

五缺被這一吼震得傻掉,呆呆地看着他,哭也忘掉了。

少年将刀收回腰間,那一把寬寬闊闊大刀,別在這麽個面孔稚嫩又習慣性保持着好笑的兇神惡煞狀少年身上,令人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合适,五缺就這麽半張着嘴傻傻地看着。

少年不耐煩地抖落抖落錢袋,拿出了大部分的銀兩,剩下幾個銅幣在袋中叮當作響,他又搖了搖錢袋,便抛給五缺:“喏。”

五缺接了一下沒接住,又趴到桌子底下撿回了錢袋,站起來讷讷地看着他。

衆人心裏暗诽道,這位小公子簡直就是搶劫啊,啧啧。

少年數了數錢,遞一部分給店小二道:“去,龍井炖雞重新上,還有你們這兒的招牌牛肉羹也加一份。”

店小二眉開眼笑地接了錢走了。

回頭看看五缺還站在那裏,少年不滿地蹙起眉:“怎麽,都給你找零讓你交差了,還不走?這剩下的就算作你沖撞本大爺的賠禮了,快滾!”

五缺被這麽一吼又吓得往後縮了縮,只得哭哭啼啼走了,一路走一路哭,快到他們留宿的小店前時,碰上了盛仙。

“誰欺負你了五缺?”盛仙正要去尋他,這下松了口氣,捏了捏五缺胖臉問道。

“嗚……錢……”五缺手裏抓着薄薄錢袋,遞上來。

盛仙接過來一看,立刻肉疼起來:“哎唷你這個敗家子兒!把我們錢都弄丢了!丢哪去了,啊?”

五缺淚眼汪汪道:“賠,賠給別人了……”

“賠什麽賠!”盛仙照着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去去去,你去給我找回來。”

“哇……”五缺二話不說又哇哇大哭起來,問他什麽他也不答,只顧着哭。

“行了,”蘭尋劍在身後觀戰許久,不慌不忙開口道,“又沒有多少。”

盛仙哼了一聲,擺出一副氣悶的樣子往回走。除了白癡大概沒有人會在五缺身上放多少錢,他剛才也不過是見五缺淚光閃閃的樣子好玩得很,一時興起演了起來。

五缺抽抽噎噎跟在後面,盛仙腳步停了停,轉身回來又語重心長道:“算了,智者包含天地,陶育乾坤萬事,無大而大,無小不小,有舍才有得,取舍得其然,不必在意。”

“……”五缺愣了半晌,“少爺,你不生我的氣?”

“錢財乃身外之物,貧僧即已看破紅塵,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盛仙變臉如翻書,滿目慈祥地拍拍五缺肩膀。

五缺破涕為笑,正待說些什麽,樓梯上又傳來一聲嗤笑。

幾人循聲望去,原是看戲看得一臉開心的阿牛:“先生,你不把錢財放在心上……哈哈哈……笑死人了……”說着笑得亂沒形象。

盛仙佯怒道:“呔!你這奸臣,待朕收了你!”

阿牛嘻嘻哈哈地往上逃,盛仙手上比了個抽桃木劍的架勢就氣勢洶洶追去:“妖孽休逃!”

五缺看着這幅情景,也在一旁傻笑起來,回頭看看蘭尋劍,他也正仰頭望着鬧得不亦樂乎的盛仙與阿牛,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也許就連蘭尋劍自己也不曾注意道,五缺卻在一邊看得傻了——那個總是辭嚴厲色的捕頭大人,蘭少爺,竟然可以笑得如此溫和?

當日傍晚,許久不見的爾康回來了,整個人消瘦了不少,憔悴不已,問他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盛仙心道,這樣也不錯,叫你小子三天兩頭出去勾人再火速失戀,看引火燒身了吧。

然,爾康既無甚要緊,盛仙頭一件事自然還是蹭到蘭尋劍屋裏盤問日間那茶樓裏男子的事情,觀此人舉止言行,必然與蘭尋劍是關系複雜,難說有甚麽過去。

盛大仙被自己腦海中構想得千奇百怪的“過去”折騰得上蹿下跳,簡直已經想出了一百八十種狗血橋段,每個都夠他喝一大壺醋的。

蘭尋劍看着他在自己屋裏抓耳撓腮自言自語,只覺得好笑,低頭啜了口茶,不慌不忙道:“那人姓蕭,人稱蕭三公子,也算是先帝座下死士。”

“啊?這麽說你們共事?”盛仙一呆,随即沮喪道,“唉,我就知道,這種關系最容易滋生感情了,他給你擋個箭啊、解個毒啊……”

蘭尋劍挑起一邊眉:“滋生甚麽感情?這不都是你做過的事,和他甚麽關系。”

“那是,”盛仙頗為自豪地挺挺胸,“所以你除了為夫可不許愛上別人啊。”

“一派胡言。”蘭尋劍冷哼一聲。

“那什麽蕭三,為什麽說要彌補你,還真心相待?他什麽意思啊?”盛仙接着問道。

蘭尋劍沉吟許久道:“他……亦是我同門師兄,當年師父便是因他而死。”

“啊?”盛仙大驚,“背叛師門、欺師滅祖?死生無常自迅速,三毒欺身入阿鼻,阿彌陀佛,他究竟何故犯下如此大罪?我師父整天嫌棄我,我還沒說什麽呢。”

“不,師父是……自盡。”

“自盡?可……又為何說是因他而死?”

“是他斷了師父的生路。”蘭尋劍緊緊合上雙眼,一幕幕血色過往浮現眼前,“當時師父功力幾近全毀,只剩最後一個法子,乃是我門武功最後救命的套路,他閉關了三天三夜,我也在門外等了三天三夜,可惜,最後他失敗了。”

“……”盛仙靜靜注視着他,知道那雙緊閉的眸子,是為了藏起眼底的傷痕累累。

“他推門而出時,竟然須發皆白,他就從我面前遠去,我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回神去找……結果只找到了他的屍體。”蘭尋劍一字一頓,恨聲道,“修行失敗,真氣逆行,師父是在走火入魔前自斷了所有經脈!”

盛仙倒吸一口冷氣,自斷經脈這種事,任誰想象一下都是鑽心的疼,實在難以相信有人會對自己下此毒手。更不必說蘭尋劍的師父定是功力深厚之人,恐怕會比常人更加痛苦。

“憑什麽師父就該失敗……憑什麽……唔!”蘭尋劍握緊了拳,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悸痛,臉色瞬間蒼白,不由痛得彎下了腰。

“娘子!”盛仙心驚地上去扶他,只感到他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蘭尋劍穩住了身體,冷汗水一般地直淌下來,看得盛仙都難過起來,一面幫他擦汗一面放軟聲音道:“我扶你到床上躺下,找人來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不……必。”蘭尋劍艱難地喘息片刻,又道,“是我罪有應得。”

“胡說。”盛仙猜想他又是在說為先帝做事經歷,便道,“你一定是為了你師父才會深陷泥淖,鳥獸尚知負恩必報,世間種種塵劫乃是命中注定,你何必自責呢?”

蘭尋劍苦笑搖搖頭,此時感覺好了些,便推開盛仙道:“你回去罷。”

盛仙不放心:“別是那個毒的原因罷?我去找師弟問問!什麽鬼手佛,簡直是廢手啊。”

“不是,別做無用功了。”

“你……”盛仙不确定地盯着他,“你早知自己病症?”

稍微平靜了下,蘭尋劍道:“是。這是一種蠱。”

“啊?”

“在先帝座下做事的人,都要下了這蠱方可。那日章大師業已發覺此蠱古怪,但并未在人前說起,後來私下問我……既然是那人的手段,恐是世間無人能解的。”

“什麽?師弟竟然不告訴我,這小子!這麽說,難道……”

“一旦稍起不忠之心,即刻發作,嚴重者立死。”蘭尋劍平靜道。

“世上竟然還有如此奇蠱?真是聞所未聞。”盛仙目瞪口呆,旋即又一陣心涼,“那豈不是你畢生都将受他所制……就當真沒有解蠱之方?”

蘭尋劍遲疑一下道:“若據章大師所言,他确知曉一古方。”

“太好了,是什麽?”

“……”蘭尋劍緩緩搖了搖頭,“那法子,用了倒不如不用。”

“到底是什麽?娘子你盡管說,就算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來!”盛仙豪情萬丈。

蘭尋劍道:“誰是你娘子?再者,那又是章大師看的古籍記載,倒也未必有用的。”

“那也要試一試,這東西哪天要了你的命可怎麽辦?難不成讓我做鳏夫麽?”

“胡言亂語,此事休要再提。”蘭尋劍揮揮手。

“……”盛仙委屈地看了他半晌,悶聲道:“你總是這樣。”

“什麽?”蘭尋劍疑惑。

“習慣了不信任別人,拒人于千裏之外,殊不知我也是會擔心會着急的呢?難道你以為如今我對你的事還可以置身事外嗎?”

見蘭尋劍一時沒出聲,盛仙又繼續道:“就算你經歷過再怎麽慘痛的背叛,那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你這是對別人的不公平,也是對自己的不公平。”

蘭尋劍長嘆一聲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簡單又如何?”盛仙立時道,“纨扇一場春秋,紅顏轉瞬白首,百年大夢之中,又有何事能算得清楚分明,講出來都不過三兩句話的功夫。佛法中雲身異性存,輪回往生,信或不信都是沒有終結的東西,為了貪念而抛棄貪念,這明智嗎?”

蘭尋劍完全被他繞暈了,沒好氣道:“你再講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我……”

“可我要的不是那些!”盛仙打斷了他,“我不要甚麽除妄求真淨眼心通,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難道這也算是奢求嗎?”

蘭尋劍呆呆地看着他,盛仙的雙眸如黝黑潭水,在模糊的視線裏顯得格外明亮。

過了半晌他才扭開頭,小聲道:“本來就不是和尚,求甚麽真……”

盛仙一愣,不滿道:“重點錯了喂娘子。”

“誰是你娘子。”蘭尋劍起身,“湖畔大會快要開始了,沒那麽多時間想別的。”

“等等,那人交給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麽?”

蘭尋劍身形頓了頓,道:“找一個人。然後,在擂臺上殺了他。”

說罷,便徑直向裏屋行去了。盛仙站在原地,沖自己脖子比了個砍的姿勢,渾身打了個寒戰:“阿彌陀佛,我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聽到。”

這正是:酒色原為虛空物,多少癡人破財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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