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如果有了必須要保護的人,再怎麽樣都會堅強起來吧
随着湖畔大會開幕臨近周圍城鎮都一一熱鬧起來,盛仙每日光是看熱鬧都忙得不亦樂乎。
雖說官府有命令禁止私鬥,然,那顯然是不被大多數江湖人士放在眼裏的。更不必說朝夕湖這地段可算武林名門聚集地,其中弟子若非平素嚣張慣了,便是見了棋逢對手之人心癢難耐,這些日子即便在街上走走都可見到臨時武場,嚴重者搞得半條街雞飛狗跳飛沙走石,都不算做什麽新鮮事。
蘭尋劍也已停止每日修行解毒,日間常常外出搜尋那人蹤跡。盛仙總疑心并沒有那麽快,而是因他心急任務才中斷日程,但看他樣子似乎也未曾留下什麽後遺症,便也不多加言語。
湖畔大會開幕前一日,盛仙早早爬起來準備跟着蘭尋劍跑,照例被一腳踢開,他也只好拍拍灰整整衣裝回屋去拉小師弟上街轉悠。
如同以往的每次湖畔大會一樣道路上莫名地多出了很多各種各樣特立獨行的人,大戰将即,一觸即發。盛仙一路走一路大呼小叫地指着讓爾康看這個人背着根漆黑爛木頭招搖過市,那個人抱着只大隼游街串巷,這邊有人用七只流光溢彩不知什麽材質的圓球與人交戰,那邊又有個半邊胳膊都不見而代之以長頭尖刺金屬制戟的人。爾康初時無精打采,只看到知曉來歷的人物便簡單與盛仙解釋兩句,逛了半天下來,面上也不再那麽沉郁。
盛仙頗為得意:“我的師弟果然是文武雙全,無所不知。”
爾康道:“武林代有才人出,我怎能盡知呢?不過,這多年走訪隐士高人下來,倒有一心得可與人講講。”
盛仙來了興致:“是什麽?”
“真正的高手所用兵器無一不是簡單至極的,或許像那種——”爾康指了指正路過一人背上負的兩只造型奇特如鵬翅的金色利刃,“有些武林顯赫人士用之如神,但武功一旦入了某種境地,它便會成為累贅。”
“這說法倒很新奇。歷來神兵利器都是衆人角逐對象,師弟何出此言?”
“神兵利器固然好。”爾康點點頭,“可真正的利器乃是在人心之中,唯有化煉出那柄最好的劍,才能得償我所願。放眼當今江湖,有這柄劍的,卻竟然見不到一個。”
“的确,透過眼前幻象所見,方是真實。兵器不過是外表之象,心中執劍卻使人無可掠奪無可破,所以,啊……師弟,你見過這樣的人?”
“當然。”爾康幾日來第一次笑了笑,“不止一個。”
“有趣有趣。”盛仙也露出個笑臉,摸摸下巴道,“這其中真意師兄我是不懂得,不過看來師弟你是修行已臻化境了,可喜可賀。”
“我還差得遠。”爾康談到與武相關總是眼底掩不住的興奮,“另有件事,我發現那些真正站在最高處的人,到了後來修習武術便既不是為了甚麽天下第一、權傾朝野、稱霸武林抑或任何名利浮華,一個人若到了那個地步,他只會覺得那些都很可笑。”
盛仙嚴肅地思考了一下,道:“然也,他們一定是因為有重要的人要保護,如此方為一切高手的本源力量。”
爾康搖搖頭:“是為了求知啊,師兄。”
盛仙眨眨眼:“啊?”
“甚麽愛呀恨呀,都不是人類的本能,欲望才是,求知欲尤甚。到了最後,他們只想知道為什麽,或者是,這樣走下去,究竟能走到甚麽境地……”爾康緩緩道,“有人說武學大師俱是仙氣入骨超脫翩然,即便背負世間萬事也做一身輕,生死都成了雲外之物。殊不知那是因他們都不在乎,因為那些都不重要了。”
盛仙偏偏頭,又有兩個模樣相似、雙手全帶着尖利金屬指套如同虎爪的兄弟從身邊走過,造型十分有趣,他看了半晌回過頭來道:“爾康啊。”
“怎麽了師兄?”
“天地有窮人命有終,萬事到頭一場空,有什麽好計較呢?求知或是名利權勢,從根本上說,又有何分別呢?不過一番枉然而已啊。”
爾康愣了愣,還沒回話,盛仙忽然趴到他耳邊疾聲道:“所以說啊——咱們先趕緊逃命!迎面過來那幾個是我仇人!”
爾康擡眼看去,果然見一群氣勢洶洶的人吵吵嚷嚷沖這邊走來,眼神略略掃了一圈,見他們就要沖到面前,不慌不忙拎起盛仙騰空而起,接連越過幾棟屋頂飛了出去。
“師兄,他們是誰?為什麽剛才管你叫騙子?”爾康一面輕輕松松在屋頂上穿行,一面回頭看看那群人是否追上來。
“咳,還不是來找我解卦,一夥人一時間言語不合争了起來。”盛仙暗暗吞下了後半句——當時他就趁機拿着到手的銀子跑路了。
爾康點點頭:“師兄,追殺你的人真多啊,實在是樹大招風。”
這位盛大仙居然厚着臉皮得意道:“想來是師兄我實在佛法通天,惹人妒羨。”
“咦?”爾康忽地停了下來,一人不知何時已擋在前方,雙目炯炯瞪着盛仙。
“不帶這樣的!”盛仙指責道,“你們仗着人多就對我們圍追堵截,哼,小人!”
爾康落在房頂,與那人對視片刻,就聽那人道:“騙子,還我們錢來,今日放你一馬。”
“哎呀師弟,都說了要你輕點了。”盛仙扶着腰叫苦不疊,“我說對面這位大俠啊,我什麽時候騙你們錢了,不要血口噴人吶。”
“想來你這樣厚顏無恥之徒也不會這麽簡單還我們錢,今日便叫你吃吃苦頭!”那人說罷,唰地拔出劍便攻來。
盛仙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躲到爾康身後去,但轉頭一看哪還有這小師弟的影子——他早已拔身而起迎上那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閃亮亮的匕首。
那人看見爾康手中武器居然是把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短匕,輕蔑地笑了笑,劍在空中改了個去勢揮向爾康,卻不料爾康出手如電,也看不清楚他如何動作,只見幾道利光閃過,匕首又收回了袖中,接着向後一躍落回了原地。
那人尚未摸清楚情況,帶着奇怪的表情也後退落地,随着他動作,只見那身上衣服片片剝落……原來剛才爾康瞬間出手,将這人衣服劃成了碎片。此刻他身上只剩幾根布條慘兮兮地挂着,一陣風吹來,他趕緊扔下劍哆哆嗦嗦抱緊身體。
“哇哈哈哈……”盛仙捧着肚子指着那狼狽的半裸男笑得亂沒形象,“師弟你太有才了。”
爾康只面色微愠對那人道:“你才是厚顏無恥之徒,你全家都厚顏無恥。”
那人抖着聲音道:“大俠,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
“弟兄們!來呀,把這個騙子教訓一頓再說!”正當此時身後傳來一陣呼喝聲,剛才追趕那幾人也到了此處,此時各個都亮出武器飛身而來。
盛仙往後一縮,爾康一躍而起,手中匕首在身後劃出個半圓,随之竟不知如何忽地長出了幾倍,成了一把彎曲長劍,劍身呼嘯着在那幾人面前閃過,一陣兵器相撞之聲傳來,就見那些人手中武器都飛了出去,人也都被震出去老遠,其中有個還直接從屋頂滾落下去。
盛仙左右看看,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嚣張地沖那半裸男道:“知道大爺我的厲害了吧!趕緊帶着你那幫小弟滾,敢敗壞本大爺的名聲,小心我師弟做了你!”
半裸男連聲應着,抖抖索索爬了下去。
“不愧是我盛仙的師弟呀哈哈。”盛仙大笑着搭上爾康肩膀,覺得一陣揚眉吐氣,正想挺胸擡頭仰天長嘯潇灑離去,又想起了什麽,輕咳了兩下小聲道,“那個,師弟。”
爾康一臉正氣道:“這些人意圖加害師兄,必是奸惡之徒,我也算是替天行道,師兄不必言謝。”
盛仙尴尬地笑笑道:“這個……我們從屋頂上下去吧?”
爾康看看腳下,恍然大悟,了然地拎起盛仙就飛了下去。
兩人閑逛到夜色已沉方歸。朝夕湖周邊城鎮早都成了不夜城,燈火明滅延伸至暮野四合。
在樓梯口道別,爾康再度露出個難得的笑容:“師兄,多謝你。曼曼的離去或許真是我們命中無緣,誦完這遍經,我就忘了她,不必令你們再擔心了。”
盛仙一派雲淡風輕道:“師弟想開便好,生死之事一旦跨過,亦不過一水之隔。”
目送着爾康進了房間,盛仙立刻卸下道貌岸然,涎着臉摸進了蘭尋劍房內。屋裏漆黑一片,這麽早睡?不是吧。盛仙嘟囔着點燃了油燈,沒人。“不會還沒回來吧?”盛仙自言自語着往出走,“不行,不要胡思亂想,娘子才不會背着我去那種那種和這種這種地方呢……”
左思右想,盛仙決定還是先在客棧附近找找。樓上樓下找了一遍,未果,又去前院庭下轉了一趟,也沒有,盛仙緊了緊衣服,壯起膽一腳踏入當日命案發生的後院。許是之前事件的影響,總教人覺得這裏分外陰森。後院一側連接山麓,另一側便是荒野,而這邊距離籬笆牆不遠處是棵高大喬木,枝葉伸展,樹底下……似乎坐着個人?
盛仙小心翼翼越過籬笆撥開幾叢蒿草穿過去,果然是蘭尋劍。
“好香的酒啊!女兒紅?”盛仙嗅了嗅,“娘子今天真有興致,一個人賞月品酒啊。”
蘭尋劍擡眼看他,也不做聲,揚手抛了另一壇酒過來。盛仙險險接住,被沖力帶得後退了兩步,抱着酒壇子跑到蘭尋劍身邊坐下,在樹邊磕開了封泥,也仰頭喝了起來。
半壇酒下肚,夜晚的輕薄寒意被驅散殆盡,盛仙放下酒壇子轉頭看看,蘭尋劍已經又喝光一壇,手上輕輕運了力将空壇子遠遠扔到對面山上叢林間,随即傳來清脆一聲碎裂響。他手上也不閑着,從身邊又摸出一壇拍開了封泥。
“娘子你搬了多少酒出來啊?”盛仙探頭去看,客棧及周邊店鋪中燈光遠遠照到這裏已不甚清晰,看不分明。等了片刻蘭尋劍仍沒有開口的意思,盛仙縮回脖子,表情嚴肅起來。
“娘子,心裏有事?跟為夫說啊。”盛仙試探道。
蘭尋劍一雙狹長鳳眼瞟過來,不知是否因為酒的緣故帶了幾分豔色,又含着一如既往的冷厲神情,淡淡一眼就剜走了盛仙半個魂。他看了盛仙片刻,道:“不許說話,陪我喝酒。”
“遵命。”盛仙雲裏霧裏了一陣,才回過神來,“哎呀娘子,你這次居然沒有反駁我?”
“閉嘴,誰是你娘子。”蘭尋劍投來一記眼刀,盛仙打了個寒戰。
不過,盛大仙此等人物顯然是不可能乖乖閉嘴的。
“娘子,你冷不冷啊,我去給你拿件衣服?”盛仙絮絮叨叨道,“其實呢,什麽事情看開了就好了,你看看小師弟,痛失愛人還不是要打起精神過下去。”
蘭尋劍只顧着喝酒,不理他。
“我法所雲因緣際會,一切都是人間循環往複天道。虛生如是,衆生的罪孽自然也化為佛法之中,凡使垢者淨,邪者正之法均為大義。你既有所求,便不能不擔負這一路苦楚,凡人想要得償所願,則必然要付出代價的,此乃萬世不滅的真理。”盛仙循循善誘。
“呵,代價。”蘭尋劍冷笑兩聲,“少講那些牛鬼蛇神的東西了。”
盛仙笑笑,也不反駁,只道:“你記着,不管怎麽樣,我還在這裏呢。”
蘭尋劍再次遠遠扔掉空壇,又開了一壇酒,沒說什麽。
“不過,人生苦短,何必把自己搞得整天那麽憂郁呢?及時行樂才是大道理啊。”盛仙說着,一雙手開始不安分地朝蘭尋劍探去。
蘭尋劍抱着新開的那壇酒,不知在想些什麽,也不開口回話。
“好罷,你再憂郁為夫都喜歡。”盛仙喜滋滋從身後摟住蘭尋劍的腰,“有道是,傾世綠洲中路斷,歲暮白雪映人還。誰謂美人隔雲端?吾心絕色在此間……”
幾首格律亂七八糟的酸詩吟完,盛仙覺得不對,娘子竟然這麽久沒推開自己?此時方才發覺肩頭沉重,低頭一看,蘭尋劍早已睡熟過去,手上還抱着那壇沒喝完的酒。
盛仙收起了一貫無賴的笑容,手指慢慢撫平了懷裏那人睡夢中也緊蹙的眉峰,輕輕吻上他眼角。細碎的白色花瓣從頭頂樹枝飄落,不經意間,芬芳的味道就溢滿了周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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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