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沙場的秋天比死亡更冷

☆、沙場的秋天比死亡更冷

尉遲被一衆屬下苦苦相勸留在城中養傷,自然,蘭尋劍義不容辭接任挂帥。

整夜都在想那句“好久不見”究竟有何深意,卻只是無半分回轉之地的深洞,越想越無法回頭,越想越沒有答案。

那句話的聲音低沉如蒼茫馬頭琴,在夜晚的呼嘯風中清晰可辨。

下意識地尋找着他和盛仙聲音的相似之處,腦海裏卻先亂成了一團。

他到底是誰?

蘭尋劍心裏非常清楚那人不可能是盛仙,但卻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探究一切的沖動。當夜便與秦穹說了,打算獨自潛入敵營一探。

秦穹勸阻不成,便帶了另一得力手下胡陸随他一同前去,三人趁着夜色翻入了敵營之內。

對方是傳說中戰神般的人物,各種傳聞入了耳中,雖都帶着幾分誇張色彩,總歸是空穴來風,倘若冒失行事,則必然先落了下風。蘭尋劍并非不知這個道理,卻無法安心在營帳內坐以待斃。

奇的是,這裏的把守并不森嚴,如此緊張對戰時期,巡邏的士兵仍然鮮見。

三人提着小心在陰影中前行,四處觀察着此處情況,匆忙搭起來的營帳十分簡陋,布局毫無章法,不過因此也很難憑借外形看出哪裏是将領所在。

“何等猖狂之人。”胡陸不由輕聲嘆道。

秦穹斜睨他一眼,沒有做聲。

篝火劈啪作響的聲音在暗夜裏顯得格外刺耳。蘭尋劍一面潛行,一邊注意着偶爾經過的兵士,營中人士卻并無甚統一着裝,與另邊嚴苛行軍方式算是迥異。

他的兵力究竟從何而來?還有糧草、物資呢?不得不說,之前也是考慮到此處,才作想,若非先帝遺兵,勢力難以至此。但天下之大,總有人所難以想見之處,怎麽算,這樁事也是詭異得很,又況忽然起義,其由為何?

“老大那我先回去了。”

蘭尋劍被前方這突然響起的話語聲一驚,立刻被秦穹向後拽了半步。定睛一看,藏身處不遠的樹下正有兩人在隐蔽處談話,若不細心,恐難以發覺。

“去罷。”

這是那人的聲音!不久前剛聽過的聲音……

高大身影伸出手來,拍了拍瘦弱兵士的肩膀。

小兵腳步輕快向另一方向離開了,那人方才緩緩動身,向營地內部走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正是背影對着他們所在之處,胡陸出手毫不猶豫,三支細小鋼針便射了出去!

“……你!”蘭尋劍咽下了驚呼,驚訝地看了胡陸一眼。

卻不料,那人霍然轉身,迅疾向一邊撤去。鋼針雖細小,這一手卻是十成的功夫甩進去,角度極為刁鑽,旁邊的一支正擦身過去,留下一道形狀詭異的傷口。

胡陸這邊并不停手,鋼針連續射了過去,他無暇顧及傷口,側身閃避,随即不知從何處靈蛇般探出了一條紅色長纓,恰巧跟着他躲避的角度縛住了他雙臂。

蘭尋劍半張着嘴,看着不知何時移到另一邊的秦穹正面無表情操縱着如有生命的長纓。

秦穹手上繼續動作着,不消片刻已經将這以一敵百的大将軍捆了個結結實實。

“天助我也。”胡陸收手,站了起來。

兩人這一套天衣無縫的配合讓蘭尋劍懷疑他們是否早有預謀要來一出“擒賊先擒王”,他随着起身正欲說些什麽,忽聽腳步聲由遠及近紛亂而至。

“有人發現我們了!”胡陸眉頭一緊,從袖中抽出一柄紅劍來握在胸前。

“你們先走。”蘭尋劍不由分說推了兩人一把,頓了頓又道,“……留着活口。”

兩人依言帶着被縛那人,施展輕功先行一步。好在對方手下發現并不及時,蘭尋劍也未花費多少時間便尋機脫身了。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蘭尋劍推開門第一句話便道,“別處管不着你二人,在我這裏沒有下次。”

秦穹嘴角微彎道:“一切依大人所言。”

蘭尋劍邁步走到被五花大綁的那将軍面前,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無波,道:“我不管你甚麽來歷,立刻下令退兵,随我們回長安聽陛下問罪!否則,休怪吾等不客氣!”

那人雖然眼下處境十分狼狽,卻竟然一臉悠閑地靠着牆角,沒半點心急羞惱的樣子,聽了這話便瞟了這邊三人一眼道:“好。但你先讓他們倆出去。”

蘭尋劍和秦穹幾人聞言一怔。

“還有,”那人接着道,“門口那幾個小兵也都離開。”

“将軍這又是甚麽意思?”秦穹冷笑道。

“我要将退兵的令符和暗語交予這位大人,”那人沖着蘭尋劍揚了揚下巴,“若被旁人聽去了,豈不旁生枝節?你怎麽保證你這營裏沒有我的眼線?教你們都退了是為了你們着想,真是不識好歹。”

秦穹眼神轉了一圈,不怒反笑道:“那便有勞蘭大人。”說罷向蘭尋劍遞了個眼神,便拉了胡陸退了出去,連帶屏退了門口看守的幾人。

屋內只剩下蘭尋劍對着面前的人,他沒來由地感覺一陣緊張,呼吸都凝重了起來,随即輕咳一聲掩飾道:“你是故意的罷。”

沒有疑問的語氣。

也不知秦副将他們是故意忽略了還是當真沒想到,一騎千裏絕塵深宮之內轉瞬奪取數人性命的狠角色,一夜之間起兵令當今王朝堕入四面楚歌危機重重境地的将領,沒有極為豐富的閱歷、極為高超的武藝和運籌帷幄的謀略,絕不可能如此,而這個人現在竟然不費一兵一卒就被一條紅纓綁得老老實實?

可疑,不僅是可疑,是絕無可能的地步。

半天沒聽到面前的人回話,蘭尋劍再度出聲:“孫将軍?”

這位孫将軍眨眨眼,微微嘆息了一聲,接着手臂一抖——那本來綁得緊緊的紅纓居然随着這動作輕飄飄落了下來!

蘭尋劍冷眼看着他,戒備地後退了兩步。

“我跟你說過了,莫再執劍……你為何偏偏執念如此之深?”孫将軍慢慢起身站了起來,用一種蘭尋劍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對,我是故意的,故意把其他人都支走,蘭大人覺得這主意怎麽樣?”

“真的是你!”蘭尋劍脫口而出,立刻又覺得不對,“不,不對,不可能是你,我親眼見你死了的……你究竟是誰?”

孫将軍嘴角帶笑,眼裏卻完全沒有笑意,淡淡道:“我是誰你不該很清楚麽?若沒有大人你留下那些機密與我,我如何調動來這些軍隊?”

深夜的告別,青灰石磚牆,浮塵卷冷雨,沒有長亭更短亭或是濁酒訴衷情的纏綿不舍,只有他手中冰冷的一疊舊箋,其上字句卻是濺血的灼熱。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不,這決計無可能是他!

那人可沒有眼前這将軍的雍容氣度,決策膽識,雖說他死纏爛打和招搖撞騙的功夫過人,卻半點也沒有號令三軍以及轉瞬間取人首級的氣魄。

更重要的是,那人不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更不會用他性命相托的一紙密文去揚兵斬伐,所過之處屍骸遍野。

蘭尋劍感到唇齒發冷:“不,不對,你不是……”

“啊……看來我是有意外收獲呢。”孫将軍雙眼微彎了起來,投射過來的眸光異常鋒利,“不過很可惜,那個屬于你的盛仙已經死了,倒不如說——從來沒存在過。”

一字便琅玕。

山鬼猶在夜哭,滄浪席卷着猛獸的吼叫,那像是無賴的黃口小兒随手丢下的松子,一不小心就蹿成了參天大樹,搖落一地寂寞的水花,眼見着就要成了百丈的冰,潛伏在深潭裏的毒龍緩緩睜開一目。

才是深秋,凍不得的。

孫将軍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愈發遙遠:“其實,你不如考慮投奔我帳下,江山易主之日,論功行賞,蘭大人實乃大功臣一名。”

蘭尋劍難以抑制身體的顫抖,連說出的話也帶着那波動:“不可能的,你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孫将軍恍若未聞,繼續道:“你想想看,這個國家又有甚麽值得你出力的呢?現在的皇帝你不熟,先帝你更不熟,再之前的先帝還是你仇人,你說你費個什麽勁呢?我好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雖說也利用過你不少次,但那只是情勢所迫……”

“住口!”蘭尋劍用顫栗的聲音打斷了他,“你根本就不是他!你有什麽資格來要求我?你有什麽資格犯這白骨蔽野、民不聊生的罪?你憑什麽生殺予奪、魚肉百姓?”

孫将軍收起笑臉,冷哼一聲道:“你既不知我來歷,又怎知我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你殺的都是無辜的人!”蘭尋劍怒道。

“很可惜,”孫将軍面無表情,“——并不是。”

“真是狂妄至極……”蘭尋劍攥緊了拳頭。

孫将軍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耳細細聽了片刻,面上寒意更甚:“怎又派了這麽一批人來抓我?怕我插翅飛了不成?哼,今天我倒飛給你看看。”

蘭尋劍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身影如電轉,随着一陣疾風撲面而來,就單手扣住了自己的喉部,另一只手出掌便是雷霆之勢,屋門應聲而開。

蘭尋劍被挾着飛出門去,只見尉遲将軍正帶着不少手下向這裏奔來,見此異變人群中立即一陣呼喝:“人跑了!快追!”

孫将軍見狀,倒也不急着逃,反而朝對方來的方向迎了上去。

蘭尋劍感到天突穴被狠狠壓制,半句話也講不出,只能任由着他帶着向前飛馳。

“哈哈哈,尉遲!剛饒過你一命,你卻又來找死!”轉眼就到了近前,孫将軍大笑着,順手拔下将蘭尋劍腰間的長劍,接着把他往人群裏一扔,便向尉遲揮劍過去。

“大膽狂徒,速來受死!”尉遲雙眉倒豎,舉起大刀悍然迎戰!

刀劍堪堪相抵之時,孫将軍忽然足下輕點,躍起了半身高度,随即在空中旋了半圈,劍尖也随之改變了角度,四兩撥千斤一般輕易扭轉了尉遲的大刀攻勢,與此同時他又在空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倒轉了身體,一腳踢開那剛被撥轉的大刀!

孫将軍順勢落地之時,手中的劍冷光一閃,花了衆人的眼睛,而再睜開之時,正看到尉遲的首級滾落在地,那雙目還帶着驚懼的神情猶未合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的時間裏,誰都沒有反應過來。蘭尋劍剛被身邊一個士兵扶起,就見孫将軍掂了掂那血染的劍,向這邊擲了過來。

不偏不倚,正穿透了扶自己起來那士兵的心口!

“借你寶劍為你們的大将軍證了肝膽雄心,痛快痛快!”他哈哈大笑着,施展輕功離去,只留下還在原地神情各異的人們。

這正是:不知沙場秋幾何?馬寒血冷鐵甲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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