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皇城的門豈是随便就能開的
☆、皇城的門豈是随便就能開的
一時間,周圍安靜得只剩下血從刀柄滴落的聲音。
沒有人開口。
蘭尋劍雙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孫将軍,過了許久方道:“抱歉,我……”他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人尚在滴血的傷口,卻立刻被躲開了。
孫将軍轉手将刀扔在地上,随意地在戰袍上抹了抹手上的血,道:“你想要這幾個俘虜的命,給你好了,我們也并不在乎這些個的。”
“……啊?”蘭尋劍愣道。
孫将軍面上無甚表情,只道:“國都要亡了,你倒還挂心俘虜的性命,大人宅心仁厚,我便成全了你罷。”
蘭尋劍仍然愣着,不知該作何反應。
此時孫将軍擊了下掌,那些看守的士兵便解開了俘虜們身上的枷鎖。他繼續道:“蘭大人可能不知道,為收複我朝江山,并不是忍辱負重潛入內部,竊取情報,暗中召集兵馬,滅掉幾處老狐貍的勢力就可以的。”
蘭尋劍急道:“我不是想……”
話剛出口,便被孫将軍打斷:“罷了!我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今日便讓你看看。”
說罷,他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隊伍中立刻站出來一排弓箭手,打頭的一個一聲令下,十八支翠羽箭齊齊射上天際。
蘭尋劍不明所以地看着,孫将軍此時唇角帶上抹笑意,轉頭望着城門,朗聲道:“來吧!”
城門應聲而開!
蘭尋劍震驚地看着城門徐徐打開,而從那裏面走出來的,正是當今聖上。
曾經下旨令他帶兵南下迎戰的,曾經盛德蔽世執掌天下的,曾經臨危受命一夕上位的,曾經無心朝政與世無争的,靜王爺。
但他此時卻褪去了龍袍冠帶,只身着之前尚為王爺的袍服,身後跟着裝容整肅的錦衣衛隊。
蘭尋劍感覺一陣暈眩,他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看着靜王爺緩步走來,到孫将軍面前站定,開口喚道:“皇兄。”
孫将軍颔首。他伸開雙臂,早有四名錦衣衛過來,将手中捧着的龍袍服侍他穿上。
靜王爺低眉斂目道:“恭喜皇兄大業已成了。”
孫将軍抖抖袖子,龍袍十分合身。他轉頭對靜王爺道:“辛苦你了。太廟那邊可是已準備好了麽?”
靜王爺稱是。
孫将軍聞言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又轉向阿牛道:“阿牛,起駕。”
那身影太過耀眼,在背景裏飛揚的白雲飛鳥天光,此時仿佛也為這一刻而停滞。
阿牛笑着俯身行禮:“是,陛下。”
浩浩蕩蕩的軍隊帶起了漫天塵土飛揚,铿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蘭尋劍獨自站在已空蕩蕩的城門之前,久久不能動身。
說要讓靜王爺上位,原來是這個意思。
在我們不知曉的地方,還有多少的卧虎藏龍?就連這深宮之中,萬人之上的那一個位置,原來都早已被你占領!
江漢湯湯,武夫洸洸,四方既平,王國乃定。掌天下者,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德蔭四海,洽我疆土,天子萬年。
河流終歸朝宗入海,日出之前,所有的罪孽都被洗清。
沒有人會記得,他曾令生靈塗炭,屍骸遍地,平民百裏無遺一。所有人只會歌頌他拯救了多少條性命,讓多少人重獲新生,給這方天地開啓了新的紀元。
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贏了,贏得毫無疑問,贏得理所當然,贏得讓之前這短暫存在的王朝沒有掙紮的機會。
這一點也不卑鄙,這很光明正大。
直到這個時候,蘭尋劍才發現自己是太過天真了。又有哪個上位者不懂得粉飾太平呢?廣施仁政,事必躬親,只需要演幾場再簡單不過的戲,過往的一切都可以翻過。
量寸旬,涓吉日,陟中壇,即帝位。
長安城破的當天,新帝即位。
幾日之後,歲首,新歲來臨,啓用年號“天瑞”,是為天瑞元年。
皇城之內,樓臺高築,伸手似可摘星辰的地方,天瑞皇帝在風中獨立。長安千萬戶都俯首腳下,這位置,寒來暑往又不知換過多少人,從此地望出去,卻都是同樣的畫面。
朝代更替,再平常不過的事。勾心鬥角,踩着前人的屍體往上爬,沒有誰不可以騙,沒有誰不可以出賣,輸了不過一條命,贏了就是萬民俯首,但他們又有哪個知道這高處不勝寒?
不過,說到底還是值了。
這天再也遮不住我眼,這地再也埋不了我心,擋路的無論神鬼,我一刀可教他萬劫不複!
宮中的夜是分外冷清的。孤獨的更漏聲,大小道路上游蕩的燭火引着巡邏的士兵,幹枯老樹被風搖動的影子,除此之外,便無更可說的了。
“皇上。”
天瑞猛然回神。
來人是之前登基時冊封的兩位皇貴妃之一,潘貴妃。她多年來對侯氏王朝忠心耿耿,同靜王爺一樣都是掩藏身份混入宮中多年。此女雖無甚姿色,卻是手段玲珑,心思細膩,在虎狼蟄伏的宮中這許多年,如此靠近敵人心腹的地方卻是安然自若,可見其能力了得。
猶記得暗殺當時的皇帝以讓靜王爺上位那次,最後時分被對方人馬堵截,驚險萬分,全是靠她的機敏才最終事成。天瑞論功行賞,自然是少不了這位。
“臣妾聽聞皇上在此賞夜,恐夜深風大,特來為皇上送件狐裘。”潘貴妃說着,輕拈起衣服下擺行了個禮,“驚擾了皇上,罪該萬死。”
天瑞和藹道:“那你怎麽沒去死,在這裝什麽賢淑溫良。”
身後的宮女和守衛:“……”眼觀鼻鼻觀心,什麽都沒聽見,沒聽見。
潘貴妃收回行禮的雙手,儀态萬方,道:“陛下身為佛家弟子,怎的淨造口業。”
天瑞道:“佛祖有雲,□□,帶邪念修行,不足為道。為了成就千古大業,早日頓悟,依朕看,還是把愛妃休了罷。”
潘貴妃一臉謙恭:“你敢。”
“哎,說笑說笑。”天瑞擺擺手,“還指望愛妃為朕分憂國事呢,話說狐裘呢?倒是給朕拿過來啊。”
潘貴妃不以為然:“陛下又不怕冷,要甚麽狐裘。”
一旁的宮女捧着狐裘大衣的手僵了僵。
天瑞也并不在意,問道:“那找朕所為何事?”
潘貴妃上前兩步走到他身邊,将手輕輕放在欄杆上,輕聲道:“說來也好笑,臣妾在這宮中十年,從未有機會到這裏來。臣妾……不過想來看看,這裏的風景是否與想象中一樣罷了。”
“所以,同你想的一樣麽?”天瑞淡淡道。
“……一模一樣。”潘貴妃抓着欄杆的手忽然收緊。
天瑞勾了勾嘴角,望着夜空,忽然喚道:“金蓮啊。”
“嗯?”潘貴妃轉頭看他。
“這十年來是委屈你了。”潘貴妃搖頭正欲反駁,被天瑞的手勢止住了,“朕知道你并非追名逐利之人。你所求為何,不妨講與朕聽,朕願傾盡所能。”
潘貴妃低頭笑了笑,片刻方道:“這深宮之中呢,但凡有自保能力的,倒也失不了一根毫毛。可皇上潛入敵軍,廣招兵馬,征戰四方的時候,卻是一步走錯後果便不可想象。皇上是冒着巨大風險,歷經艱險才得複辟,這又是所求為何呢?”
天瑞看着她的側臉,一時沒有說話。
“皇上,”潘貴妃繼續道,“聖德可以開昌運。倘若君主賢明,群臣忠義,有才能的人可得重用,貪婪奸詐的人沒有可乘之機,則國家富強,百姓安樂,便能銷戈偃兵,萬國來朝,流芳百世。”
天瑞微微颔首:“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頑固不化啊,金蓮。”
潘貴妃歪頭看他:“彼此彼此,皇上。”
天瑞又将目光投向天空,微眯起眼,一字一句道:“踏遍千山萬水,戍角征鼙,鐵衣濺血,并不是為了青冢埋骨,只為這世上再無不平之事,再無可殺之人!”
潘貴妃攏了攏衣袖,俯身道:“我國幸甚。”
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
恢宏的百尺阊阖或尋常百姓家戶牖,月光都一視同仁地揮灑着光芒,銀霜一般地鍍在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無聲無息。
政權初立,要處理的事情自然是繁雜無比,天瑞一面擺出仁慈臉孔,頒布各種鼓勵生産減輕賦稅的政策,一面暗中敦促鏟除前朝餘孽的進度,更是派出精兵幫助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靜王爺,如此一來,當初攜家帶口跑出長安城的官員,可謂是百中無遺一。
又數日,下旨晉封潘貴妃為皇後。诏曰:“衍教紫宸,麗軌華屋,聲激绮組,風偃家邦。宜奉宗廟,為天下母。”
盛裝打扮的潘貴妃雙手接過金冊與玺印,禮成之後,被衆人簇擁着去了新的寝宮。
天瑞見人都散去了,便向旁邊一靠,毫無形象地癱在了龍椅上。
“咳咳。”還站在一邊的阿牛忍不住出聲,“陛下這樣不好罷。”
天瑞無精打采:“幹嘛,朕整天忙于政務,還不讓人歇歇?壓榨勞動力啊。”
阿牛道:“堂堂天子,成何體統。”
“大膽,居然敢教訓朕。”天瑞依然保持着姿勢,“來人,把朱大人給朕拖出去斬了。”
殿中立着的守衛都非常恪盡職守,一動不動。
阿牛很暴躁:“每天都說一遍這話你有意思嗎!我看你哪天真要把我砍了怎麽辦?”
天瑞不知從哪掏出一方玉玺來,在手中抛來抛去地玩,閑閑道:“這還不簡單,朕自己動手不就行了。”
“自己動……慢着,你拿的什麽,陛下!那個不能随便扔啊!這可是國寶啊!”
“哎呀,這又不是朕的,緊張個什麽。”天瑞拿着玉玺在阿牛眼前晃了晃。
“澗外青山……”阿牛讀了一遍玉玺上的字,一臉憂心地望着他,“這是青山會的東西?皇上,你該不會還……”
“還什麽。”天瑞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警告你別亂說啊,不然斬了你。”
金光熠熠的殿堂裏,日暮餘輝映着銀楹玉璧的精致雕刻,階下正立着一對笑意盈盈的男女,旁邊還有牙牙學語的稚童跌跌撞撞。那女子張開雙臂溫婉道:“盛兒,來,到娘親這來。”
天瑞猛地擡起頭,那幻象盡數煙消雲散。手中用力,玉玺随即碎裂,片片墜地,他望着地上的碎片,眼中濃黑如墨。
我願這煙火人間,安得太平美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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