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父子之争

“我們華濃姑娘色藝雙絕,可是個難得的妙人兒。但無論何人來見,非得答出她所出的題目不可,琴棋書畫詩酒花,今兒個她能翻出什麽新的花樣,我可就不知了,公子若真是有意,待會兒,可得謹慎着些。”

“那是自然,有勞媽媽指點了。”衛昭南客氣地一拱手,露出了那副招牌般的笑容。

“公子哪裏話……”

秦玉樓似笑非笑含羞帶騷地牽着衛昭南進了二樓一擺設精致的小廳。廳堂之內,古琴琵琶文房四寶應有盡有,雙耳香爐裏焚着桂香,鵝黃紗帳低垂,上頭還系着幾個頗為精致的镂空銅鈴铛,四扇山水圍屏後頭隐約可見人影幢幢,似是有三兩個丫頭在置辦筵席的樣子。

衛昭南進門時,屋裏的紅木雕花椅上已經坐了三個男人。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一個不修邊幅坦胸露背嘴裏襄着金牙的富家少爺,最後一人,則是一錦衣玉帶、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當衛昭南的眼神掠過前頭兩人,堪堪停在最外側那一派儒雅、神色自若的中年男人面兒上之時,其腳底不易察覺地一頓,眼角微微抽了抽。

“公子請。小月,上茶。”秦玉樓将衛昭南引至廳內唯一一張還空着的座椅上,環顧一圈兒,末了才陪着笑道:“各位爺先喝點茶,用些點心。待華濃姑娘收拾打扮停當,自會邀諸位相見。”秦玉樓說完,斂衽一禮,笑盈盈地朝屏風後瞧了一眼,随後便步履輕盈地退了出去。

屋裏頭除去三個跟班和小厮,不多不少,四張椅子四個人。房內一時之間安靜得出奇,風動簾飛,只能聽得銅鈴叮咚作響和着熏香燃燒的聲音。阿九垂手侍立在衛昭南身後,嗅着旁邊那中年男人身上散出的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兒,冷汗漸漸浸濕了後背,奉茶的手也跟着有些抖,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這男人雖然很少露面,可他卻實在是最熟悉不過的了。此人名叫衛權,正是三年前跟衛昭南一同來到清州的、正兒八經的衛府老爺,衛昭南的親爹!

這衛權原本也是大靳官員,原配張氏便是衛昭南的親生母親。張氏極為善妒,衛權若不是看在丈人位高權重的份兒上,早就休妻另娶。可就在四年前妻子張氏病故之後,他卻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往日的儒雅有禮全然不見,性子暴躁不說,更是頻頻納妾且疏于公事,對兩個兒子也越發地不待見,尤其是衛昭南。

上頭只當他悲傷過度,給他挂了個閑職,按月領着俸祿。三年前來到清州後,衛權更是變本加厲,幹脆在清州郊外建了所別院,金屋藏嬌蓄妓養妾,好不自在,家中的一切自有衛昭南和二夫人打理,他是從不過問。

“衛老爺真是好興致啊!”趁着那書生起身觀望富家公子罵罵咧咧的空當兒,衛昭南毫不客氣地瞟了眼坐在身旁的自家老爹,陰陽怪氣地低聲笑道:“家中有美妾如雲,還觊觎這藏仙閣新來的姑娘,衛老爺,您可真是老當益壯,連我們這些年輕人都自嘆不如吶,哈哈哈!”衛昭南對眼前這個從小便對自己十分冷漠疏遠、如今更是整日只顧享樂玩女人的爹早已心生不滿,若是他知道,當年正是自己的娘親在臨死前叫衛權這輩子都做不成男人,不知現下還會不會這麽不留一絲情面地直戳人家的痛處。

一直隐在屏風後悄悄觀望的陸小蠻“噗嗤”一笑,雙眸似水,蛾眉淡掃,細潤如玉的粉臉嫩的似乎能掐出水來,其原本清麗精致的容顏在那一次同衛昭南在蟠龍澗底雲雨過後,便像是褪去了些許稚嫩青澀,逐漸顯現出了一種只屬于小女人的絲絲勾魂攝魄的妩媚,宛若誤入了凡塵的仙子,足叫世間男子遽然失了魂魄。

“姑娘笑什麽?”丫頭小月好奇地問了句。

小蠻搖了搖頭,頰邊泛起了絲絲紅暈。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藏仙閣碰上他,碰上這個早已被自己在心中當成了自家男人的衛昭南。

也許是從他優雅地将匕首穿梭于自己指間之時,也許是從他在溪邊對自己予取予奪的那夜開始,反正,不知不覺間便有那麽一抹青色的影子烙在了小蠻心上。他的語笑嫣然,他的愁眉不展,他的冷冽他的不承諾,小蠻都記得一清二楚,無意之中就不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遺落,就連阿清同自己逃避城尉府通緝的時候,她腦子裏第一個想起來的人,竟也是那個跟自己做了一夜露水夫妻的衛昭南。

“只是個陌生人而已,不是麽?”陸小蠻嘟着小嘴兒,歪了歪腦袋,拼命壓下心頭不斷蹿升的悸動和那份無與倫比的欣喜,自言自語,轉過頭來,偏又神色一暗,擰起了兩股彎彎的秀眉,落寞無比地低吟:“呵呵,萬花叢中過,哪會片葉不沾身!想必你早已将我忘了,陸小蠻,不過是你衛昭南無意間采下的一朵野花而已……”

小月收拾停當,望着姑娘陰晴不定的臉,小心翼翼提醒道:“姑娘,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決定,見哪位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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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紅的姑娘總要在客人面前保持一定的神秘感,秦玉樓在決定把小蠻推出去的時候,同時也立下了她每日只見一人的規矩。能踏進她藏仙閣二樓來的男人,自然都有過人之處,要麽有相貌,要麽有功架,其次是銀錢,最不濟也得床上功夫過硬,這些也是秦玉樓選人的标準。至于小蠻最後要見誰,她還是給自己争取了一點點自主權的,秦玉樓不好過多為難。藏仙閣是個有素質有品位的青樓,只要小蠻不觸了這裏的清規戒律,其他的在可接受範圍內的要求,大家都好商量。

“再等等,急什麽……”小蠻接過丫頭手裏遞過來的骰子和兩個竹筒,揮揮手将她打發了去。她倒是想再好好兒看看,那衛昭南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若真是膚淺地沖着陸華濃的名頭而來,那此人還真不值當自己心心念念地記挂着,待會兒非得叫他像吃了死蒼蠅一般難受不可。

雖是這麽想着,小蠻心中還是隐隐藏了絲期待,于是又把耳朵輕輕往前貼了貼,心跳得更急了些,她總願意相信,衛昭南看自己的眼神裏分明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像自己對他時一樣。

廳堂之上,聽着衛昭南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衛權嘴角一抽,白淨的臉上表情很是精彩,可他畢竟比那些毛頭小子多吃了幾年鹽巴,臉上的怒色很快褪去,緩緩浮上了層冷漠。

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恨他對娘親的不聞不問,恨他在張氏屍骨未寒之時便忙着娶妻納妾,他讨厭自己這個爹,就像衛權一看到衛昭南那雙眼睛就會想起當初那個毒殺了自己紅顏知己和未出生孩子且害得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毒婦張氏一樣,無比的惡心,甚至于不寒而栗。

“衛老爺怎麽不言語了?心虛了?愧不敢當了?哈哈哈,大家都是男人嘛,你的三十六房夫人還在等您回家吃飯呢,何苦偏要守在這裏?難道跟晚輩搶女人,就是你衛老爺最大的樂趣?”衛昭南把“男人”兩個字咬得格外重,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無可挑剔的面容配上那份從骨子裏透出的蔑視,總叫人看着格外紮眼。

衛權的心頭已然遭了重重的一擊,扶手被握得“吱吱”作響,泛白的骨節昭示着他的怒意已經到了種不可遏止的境地。

其餘的人均饒有興致地瞧着他們明裏來暗裏去的掐得不亦樂乎,誰也沒有要插嘴勸阻的意思,除了漠然便是幸災樂禍。阿九幹咳一聲,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暗自叫苦不疊。衛昭南父子不和他是知道的,平日裏,兩人也是能不見就避而不見,卻沒成想今日卻因着一個女人在此處聚了頭。別看少爺看起來溫潤斯文,實際上可是個厲害的主兒,但若得罪了老爺……留不留得了全屍還得另說。阿九大氣也不敢喘,想打圓場的心,也逐漸冷卻了下來,此時緘口不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小子無理!”衛權還是忍不住了,聲音縱然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嚴卻有些軟綿綿的,還透着幾縷被莫名壓制的尖細。若是換了別人,他倒還可能一笑置之,但如今偏要同自己過不去的,是衛昭南,是自己的兒子。

“喲,衛老爺莫生氣。本少爺再無理,自有人管教,就不勞您費心了!”衛昭南越是笑靥如花,背地裏越是咬牙切齒。他本也不願同衛權多做糾纏,可一看見他便起了擡杠之心,很是樂于看到老頭子吃癟,再者,這藏仙閣的陸姑娘或許就是自己一門心思要牢牢攥在手裏的陸小蠻,老子同兒子争女人,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衛老爺,我勸你還是早些回去陪你那些個殘花敗柳的好。省得意氣風發的來,到時卻被人家姑娘不留情面的兜頭一盆冷水,我都替你面兒上也無光!”

“哼,這話應該我跟公子說才對,人,貴自知!”

“你……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衛老爺人至不惑也想來湊湊熱鬧在下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就怕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這位華濃姑娘,我是志在必得,衛老爺還是知難而退的好。”

聞言,一絲冷笑滑上了衛權的唇角,不溫不火的語氣慢悠悠地從他口中升騰開來,隔着屏風,直直穿進了陸小蠻的耳鼓裏:“呵呵,就怕你是流水有意,人家落花無情啊!聽說這位公子前些日子剛娶了房小妾,正是九漓河上飛絮閣的當家頭牌,號稱九漓第一才女的芷蘭姑娘。怎麽,這才幾日功夫,公子不在府上好生陪着嬌妻,倒學起了那等薄情寡義之徒,這便又惦記上了藏仙閣的陸華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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