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靳王皇甫淵
對于一個特恨別人質疑自己能力、曲解自己心意的野丫頭,衛容軒的話不啻于給小蠻心中的那股子不忿紮了一針催熟劑,緊跟着膨脹起來的,不光是她絲毫不容人踐踏的自尊心,還有那向來就不小的膽子。
“禁足?禁足就擋得了本小姐拯救相公的決心麽?開玩樂!”
陸小蠻沖芷蘭和容軒的背影斜斜地飛了個白眼兒,轉頭便呸了一聲,扭腰擺臀閃身回了房,好一陣翻箱倒櫃,這才将自己那套壓箱子底的夜行衣搜了出來,衣服裏正在蹿出股子黴味兒。
別看這身夜行服不怎麽起眼兒,可來歷倒叫人有三分懷念。
小蠻伸手抖了抖上頭的褶子,依稀記起爺爺陸阿皮曾經提過,這可是她那早逝的奶奶在臨終前親手為為爺爺縫制的,不光質地分外奇特,裏頭似乎還鑲了層什麽軟甲,心口處尤為厚實,夜裏套在身上簡直就像溶進了夜色一般,隐身效果奇佳,甚至還可以略微抵擋些個低等的暗器雲雲。
想來,這還是小蠻年少時見陸老頭穿過,瞧着後領上一只血色的鳳凰族徽惟妙惟肖甚是歡喜,非逼着陸阿皮改了改尺寸,好留着自己日後穿。沒成想,這遭還真派上了用場。
小蠻望着一身黑色勁裝苦笑一聲,別家的傳家之寶都是些玉石秘籍,她的,卻只有件夜行衣,怪哉,怪哉!随手翻出藏在領後的血色鳳凰,輕手輕腳地沿着針腳摩挲了一遍,不知不覺又憶起了失蹤的爺爺和慘死的阿清,如今,連唯一疼愛自己的相公也身陷囹圄,心裏頭竟沒來由得一陣悲涼,仔仔細細将阿清臨終前從咳出的血玉擦拭了一遍,尋了穩妥處藏好,這才悄然踱至爐邊,閑閑地燃起了一小截安息香,在房中靜靜候着夜幕初降……
有潔癖的男人,果真到哪裏都是一塵不染的。
白衣還是那身白衣,皂靴還是那雙皂靴,長身玉立在崇理院大牢裏的衛昭南就宛如暗夜裏一株含苞待放的白荷,出塵飄逸得叫人不忍靠近。
更漏已落至四更天。
昏暗的燈燭爆出“噼裏啪啦”的輕響,游弋在牆縫裏八足的蟲兒上蹿下跳,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幾只老鼠正不知廉恥地細細碎碎啃噬着牢房內張揚的稻草。
衛昭南等得有些不耐,好看的眉頭深深鎖了起來,來來回回在這巴掌大的圍城裏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詞。
“咣——噹——”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牢房的大門終于肯半死不活地吱呀兩聲,一襲黑袍形如鬼魅的男人踏月而入。直等他在衛昭南跟前兒摘了罩袍,露出黑衣下那張俊朗中透着妖冶的臉,輕聲喚了句“小衛”,衛昭南這才堪堪回過神兒來,竟一時語塞,好一陣才記起,自個兒是應該屈下膝來,低呼三聲“萬歲”的。
“小衛,起來。”靳王皇甫淵虛扶一把,良久盯着衛昭南稍顯疲憊的臉,終只是輕嘆了口氣。三年了,三年未見,他居然還是那副樣子,一丁點兒都沒變,冷漠傲然如斯,偏又叫人欲罷不能。
“陛下,您怎麽親自來了?”衛昭南望着眼前神色複雜的男人,心裏實在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兒。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此屈尊降貴至崇理院大牢,莫非只是來看自己?又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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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衛。你我三年未見,如今你又為我大靳滅莒立下大功,我親自來,有何不妥?”
“陛下若有什麽差遣,只管派人來知會一聲便可,昭南定當赴湯蹈火。如此屈尊,豈不要折煞微臣?”說着,衛昭南從懷中取出那日從王公公處得來的羊脂玉扳指,恭恭敬敬雙手奉上。這內壁帶有凹痕的扳指,實為靳王貼身之物,衛昭南見此信物,自然知曉事有蹊跷,否則,又哪裏會肯乖乖呆在這潮濕陰暗的大牢?
靳王皇甫淵輕笑着将扳指捏在手裏,看似細細把玩,眼角的餘光卻一刻也沒離開衛昭南。兩人僵持了好一陣子,才見他涼薄的唇角一挑,似乎是對衛昭南的緘口不言甚為滿意,眼裏似笑非笑,“小衛,你果然還是老樣子。坐。”
“微臣不敢。”
“坐!”皇甫淵絕美的輪廓被斑駁的燭火牢牢釘在昏暗的牆壁上,居高臨下的眸子裏寒光一閃,一種無形的壓迫之感一股腦兒朝衛昭南湧來,那感覺壓抑得就如同置身滄海,叫人沒來由得便要跪下身來。
“是。”上位者的威嚴自不是衛昭南可比,縱然是千般不願,終歸還是依言坐了下來,此等與皇帝平起平坐的榮光,還真不是誰人都能享受得來。
“說,光明會到底怎麽回事?那筆銀子,又是怎麽回事?王顯不會平白無故要參你一本!”皇甫淵方才還笑意盈盈的臉上,瞬間就像凝了層寒意,甩手一個折子抛在衛昭南跟前兒,仿佛整個牢室的溫度都跟着降了下來,
衛昭南翻過折子,至此才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一想起那日奉命圍攻自己的幾個鷹衛,心中不由将那王顯狠狠咒罵了一番。想獨占功勳,殺自己滅口不成便改成誣告,他不蠢,想必此時人證物證早已齊全,自己已然是百口莫辯,可如今靳王的親自夜探,又說明什麽?
“哼,”昭南揚了揚手裏的奏折,輕哂一聲,“陛下信麽?”
“信。”
“哈哈,陛下若真是信了,今夜又何苦來這牢裏?陛下有什麽安排,昭南——洗耳恭聽便是。”
“啊哈哈哈,好你個小衛!”
要說這個天下最喜怒無常的動物,簡直是非皇帝莫屬。剛才還冷着張撲克臉的皇甫淵此時卻已是喜笑顏開地指點着衛昭南,潔白的牙齒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扇面,“妄揣聖意可不是什麽好事!小衛,八王叔那老匹夫的手近日伸得有些長,連朕的鷹衛也敢染指。這出戲你可得陪朕唱到底,咱們尋着個機會,砍了他那只鹹豬手!咔嚓咔嚓……哈哈!”
“陛下要我怎麽做?”
“你來,”皇甫淵手指一勾,輕聲在衛昭南耳邊交代了什麽,随後更是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揚眉笑道:“此事,朕日後自有安排。公事到此為止,我問你,清州飛絮閣的陸小蠻……究竟是何來頭?”
皇甫淵這沒頭沒腦陰陽怪氣的一句話,着實叫衛昭南心中“咯噔”一聲。皇上的跳躍式思維也忒快了些,一下子便從王爺蹦到了小蠻身上,還沒等衛昭南轉過彎兒來自己究竟是哪裏出了纰漏,那皇甫淵不急不徐的聲音又冷不丁,傳了過來。
“用不着急着回答我。不管她是何方神聖,倘若日後要叫朕從未言口裏聽到半句抱怨,你便等着給你那愛妾收屍吧!”
“陛下!微臣對未言只有兄妹之誼!”聽着靳王的話裏,似乎并未知曉小蠻的真正身份,可衛昭南剛待松得一口氣,卻意識到,原來麻煩根本就沒有遠離,敢情兒丞相大人為女兒請的旨意,正在這裏候着自己。
“混賬東西!朕管你是兄妹之誼還是夫妻之意,待生米煮成熟飯,我看通通都是郎情妾意!小衛,未言的心意你不是不知,莫非是覺得朕的皇妹——配不上你?!”皇甫淵将“皇妹”二字,咬得格外重。丞相程旭同皇甫家的确有些遠親,這事兒大靳人人皆知,可世間總有些被歷史的遮羞布遮掩過去的龌龊之處,首當其沖的,便是皇家。當今的靳王正是程旭同華貴妃的私生子,程未言是他同父異母也是唯一的親妹子,這事兒眼下除了皇甫淵,天知地知,丞相知。
“微臣不敢。可是……”
“不敢就對了!日後扳倒八王叔兇險重重,朕能把未言許配給你已經是格外仁慈!小衛。千萬、千萬別讓朕逼着你休妻,哈?”皇甫淵這比衛昭南還要高出寸許的男人,神色越發邪魅起來,略見蒼白的面兒上五官如雕似刻,在昏暗燭火的映照下,妖冶精致得不真實。
靳王似笑非笑地瞧着衛昭南為難的臉色,一步一步踱至他身側,一口涼氣突然就輕呵在其頸間,激得衛昭南渾身一個激靈。
“前些日子聽說,朕的鷹衛在那個叫阿清的喽啰身上搜到了陸老頭的冥文血玉。人是你送的,你怎麽看?”
“血玉!?可是阿清已經……”
正當衛昭南在牢裏同大靳的掌權者秉燭夜談之時,衛府後院矮牆邊一個隐蔽的狗洞裏,正哆哆嗦嗦蜿蜒出了一抹小巧的影子。陸小蠻趴在地上,暗捏了把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腰身,心中似有個小人兒憤憤捶地:這衛府的飯菜可真真兒養人!
一輪玄月悠悠挂在天邊,打更人提着破鑼,啞着嗓子,走街串巷報着時辰。
小蠻好容易從洞裏鑽将出來,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番,終于叫她逮着機會趁不遠處的守衛昏昏欲睡之時,“嗖”的一聲,身形如魅,兩個閃跳間便蹿到了衛府周遭的暗影裏。顯然,身手是蹩腳了些,可仗着世間獨一無二的夜行衣,倒也勉強瞞了過去,直待她一口氣鑽進了京城裏有名的垂柳胡同,這才敢稍稍松過口氣,腦袋裏悲戚地勾勒着衛昭南在牢中受苦的模樣,心中一陣酸楚,狠狠抽了抽鼻子,再不敢遲疑,一個人朝着那傳說中的崇理院包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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