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落魄的邂逅］
尹春虹
“新，我知道，這只是你一時糊塗，你現在只是被那個女人給迷惑了，她……”一個女人蓬松着頭發，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鑲着一雙睜大的、探究的眼，她充滿期待地拽着男人的胳膊，拽着的手卻因男人脫口而出的話陣陣的顫抖着……
“少廢話！你到底離不離？！”一個男人暴戾的聲音充滿厭惡地打斷女人艾艾凄凄地訴說。
“新……”女人不相信地看向男人，聲音裏裝滿凄涼……
黑，周圍一片無底的黑，只是他們身邊有微微的光，很暗、很昏……
光線暗得讓我恐慌、心痛，昏得讓我壓抑、難受……
我努力地想看清楚他們的臉，他是厭惡地？她是凄涼地？可是無論怎樣，我始終沒有辦法看清……
“快簽！”男人眉頭緊皺，大聲喝道。忽地他反拽住女人擱在他身上的手，稍微使勁，女人跌桑在地上。她跌入地面的時刻好像是我被針刺的瞬間，我渾身發痛，不僅僅是身體痛，更痛的是心！
“新……”女人将原本已睜大的眼睜得更大，仰起如同白紙的臉望着他，不敢置信地發出聲音。可即使這樣，我卻也無法看清她的臉，模糊、一片模糊，我只能焦急無助地觀望着。但我能感覺到那是一張蒼白的、驚懼的臉。
“他媽的！你給老子快點簽！”男人沖上去就是一耳光，一手猛地扯住女人的頭發使勁地按向地面，聽到“咚”的一聲撞擊，他迅速用力扯動頭發，女人的頭跟着頭發一起被擡起。“咚”的一聲讓我的心痛到了極點，我扭動着身軀，想上前制止住那獸般粗暴的男人。可我卻無法走近他們，仿佛我們中間隔着一道無形的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
她蒼白的臉痛苦地皺成了一團，鮮紅的血液順着她的額頭緩緩流下，如同開叉的河，一條條的血流順着臉頰流淌。男人似乎沒有感覺到女人的痛苦，繼續惡狠狠地道：“你簽還是不簽？”
半天，女人艱難而決絕地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不簽！”聲音微弱卻帶着強悍的穿透力，懾人心魂。
男人在聽到回答後，青筋暴跳，拽住頭發的手狠狠地将女人的頭壓向地面，“咚”！然後快速拉起，“簽不簽？”
“做夢！我死也不簽！”女人瞬間褪去剛剛的柔情，因痛苦而扭作一團的臉寫滿堅毅。
男人如走火入魔一般，眼睛突地如嗜血般發紅，拽住頭發的手再次狠狠壓下，快速拉起，沒有停留片刻又重重壓下、再扯起，如此反複着同一個動作，入耳的只是不斷的“咚咚”聲，他暴躁地念叨着：“讓你不簽，讓你不簽……”
每個““咚咚”聲傳入耳朵，我的心就像被針紮一次，疼痛！疼痛得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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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掙紮中總能讓我聽到兩個字“不簽！”，而這兩個字無疑像是把利劍穿刺着我……
雙重的疼痛夾雜着我，勒得我快無法呼吸……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顫抖、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我以為我的呼吸可以逐漸恢複了，我以為我的疼痛可以減少了，可是我好像錯了，女人越來越微弱的聲音更讓我壓抑、更讓我痛心。莫名地，眼睛好澀，淚竟一顆顆滴落……
終于女人微弱的聲音不再響起，可我的心也如石沉大海般空虛、無助、渺茫……
如獸般的男人睽地清醒，呆愣着停止了所有粗暴的動作，時間仿佛嘎然而止，包圍着我們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緩緩地顫抖着抽出插在她發內的手，粗糙的手不經意間勾住了她的一縷發絲。他頹廢地跪坐在地上，瞪大雙眼盯住那縷青絲，淚，潸然而下……
望着他悲傷的身影，我之前想打他的沖動居然一點點消失，留給我的只有悲傷、悲傷、無盡的悲傷……
我極力地想看清帶給我悲傷的他，終于他扭頭，噢！是爸爸！爸爸！滿臉淚水的爸爸？暴戾如狼的爸爸？怎麽會是爸爸？怎麽可能是爸爸？心，窒息！那、那個女人是誰？她是誰？爸爸再打誰？爸爸打的是誰？疑問像條蟲一樣啃噬着我的心，我更賣命地扭動着身軀，向他們走去……
也許是她太長的時間沒有反應，他伸手将她的臉輕輕擡起，動作輕柔得如同她是一件寶貴的易碎的陶瓷。
那張臉赫然呈現在我的眼前，可我看不清，只感覺到是一張滿是鮮紅的臉，紅得刺眼，紅得讓我心痛……
她到底是誰？我努力地睜大雙眼，終于，我看到了，可也定格住了，媽媽？是媽媽！怎麽會是媽媽？
“不要！不要！不是！不是！”我大吼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不是媽媽，不是，她不是！爸爸怎麽會打媽媽，爸爸怎麽會……怎麽會……
心好痛好痛，痛得我快要抓狂！眼看着他們離我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遠……“不要，不要！不要離開我！”我胡亂的叫喊着。恐懼、心痛、寂寞、憤怒統統交織着，如同一張密密的絲網緊緊地捆住了我。
突然一雙手按住了我不斷搖晃的腦袋，頭頂傳來溫柔、低沉的聲音：“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不要怕……”他輕輕的按撫和足以安定人心的聲音使我逐漸平靜，呵！原來是夢，我又夢到那該死的夢了……我應該沒事的，已經習慣了，不是嗎？
心，清楚了，明白了，可頭依舊很痛，很脹！仿佛快要爆炸！“沒事了，你不會有事，沒有人會離開你！”低沉、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按撫着我的手也更加溫柔，向冬日的太陽一樣溫暖人心，漸漸地我驅散了我剛剛的恐懼和想看看他的想法，意識開始模糊，一點一點模糊……終于一切歸于平靜，我情緒裏不再有任何波瀾地昏睡過去……
……
黑，好黑！這裏是哪？我在哪裏？低頭我看不見自己的腳，擡頭我看不見周圍的物，伸手看不見五指！天，我到底在哪？四周靜得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能清楚地聽到。我不敢大肆呼吸，害怕呼吸聲會驚醒什麽從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中，驚惶地四處張望，可什麽也看不見。身上開始跟着心跳的浮動滲出層層冷汗……
直到前方一絲微弱的光線傳入眼睛，我立刻如被壓在廢墟中多時的遇難者看到了生的希望一樣，拼命地向有光的那頭跑去……
我用盡全身力氣開跑，可當我發現自己的身體虛弱得如同軟屍時，身體已經來不及剎車了，直直地栽向地面。
一股鑽心的疼痛迅速侵遍了我全身，因為害怕我不敢出聲，只能蹙緊眉頭，緊咬住下唇，忍着身上的痛楚等待着它能慢慢地消失。可時間不等我，它沒有給我太多時間，因為我看見了那微弱的光線正在逐漸減弱，那發光口也在緩緩縮小……
天！難道是出口要閉合？這對于一個求生者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打擊，看着生機近在眼前，卻沒有能夠抓住，那該是多麽的後悔、多麽的痛惜呢？更多的應該是絕望、無限的絕望……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不可以死！我還有賀俊……我一邊在地上賣命地匍匐前進一邊給自己打着氣，也許是求生的念頭太過強烈，沒想到長長的路程，這麽虛弱的我竟一下子就快爬到頭了。倘是平時，我走起來也要些許時間的吧！看着那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的閃光口，我激動、興奮，不顧眼中冒出濃濃的霧氣，拼命地匍匐着……也許這就是遇難者在窺伺到生機時的反應吧！
突然，我的腳被一個東西抓住，心，一窒。我兩腳開始胡亂用力蹬着抓住我的東西，可任憑我怎麽使勁腳始終沒有辦法掙脫鉗制。我匍匐着的動作被迫停止，回頭，一片漆黑！我慌忙閉眼、睜開，還是一片漆黑！會是什麽？慌恐！我再蹬,還是沒能掙脫。
突然抓住我的東西猛一使勁，我的身子即刻跟着腳上的拉力被拖回一段，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一雙手迅速撫在我身上！呃？手？不給我反應的時間，一個黑影直直朝我壓來，沉沉的重量和重重的汗臭夾雜着濃濃的酒精味立刻包圍了我，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我來不及呼叫，一張漆黑的和周圍的黑融為一體了的臉就貼上了我，一雙邪惡的手不斷游走于我身體的每個部位，“嘶”的一聲，突然胸口一涼……
“不要！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賀俊哥……不要碰我……”我驚惶失措，瘋狂拼命地揮舞着拳頭！“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不要……碰我……”
突然一雙大手抓住了我正胡亂揮舞着的手，他的手好大、好軟、好滑、好溫柔，驅散了我眼前所有的陰霾，我停止了揮舞。“沒事了，沒事了！不用害怕！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同上次一樣的聲音，同上次一樣溫柔的手，是誰？
他輕柔地放平我的胳膊，幫我蓋上冰滑的被褥，冰軟的絲褥撫過，絲絲的涼意侵入全身，原本焦熱的心逐漸冷卻。他的手駕到我的頭上，頭痛欲裂的腦袋經他溫柔地撫摸着，竟不覺得那麽痛了。難道是賀俊哥？是他嗎？眼皮好沉，想睜開可沒有一點力氣！“沒事的，睡吧！乖……安心的睡吧……”溫柔、低沉的聲音讓我逐步沉淪……
“賀俊哥……”我迷迷糊糊喊着賀俊的名字再次入睡……
……
在一片翡綠的竹園裏，我和賀俊游走穿梭其中。如沐的春風陣陣的吹過，身上泛起絲絲癢意，如同在幹旱時口渴了喝上了一杯清水般舒适。忍不住深呼吸，屬于竹子清香的氣息瞬間竄入心扉，讓我精神抖擻，不由地想要捉弄一下他。回頭，他正悠閑地享受着這份清新，悠悠地踩着散落在地上的竹葉，每走一步就發出一陣嗦嗦的響聲。
我輕手輕腳地不引起他的注意，走回到他跟前，突然大叫一聲：“吼！！！”
“啊！”他大叫，臉色突地顯得慘白，顯然他被我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吓到了。但即刻臉色又恢複過來，搖頭憐惜道：“太調皮！”
“哈哈哈……”我大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環境的原因，我心情格外地好、格外地開心。看到賀俊變化着的面目表情，我更是止不住地笑，彎下腰也不能止住，笑到最後肚子都開始疼了……
見我大笑不止，他剛剛的溫柔、憐惜一下子就被狡猾的笑意所取代。看他如此不善的表情，我聰明地選擇了以最快的速度逃離……
“咯咯……”
“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收拾你……”
“要追到我才能說這話噢……呵呵……”
……
“呵呵，你追不到我哦……呵，不跑了，累死我了啦！”我撒嬌道。
“你個鬼機靈！看我不抓到你……”賀俊哥見我停住直喘氣，兩步并作一步就攆上我。拽住我的胳膊一拉，我順勢跌站着攀附上他的脖子。他的臉，真的好幹淨好幹淨！白皙的臉上因運動而添上細細汗珠，我伸手順着他密汗的額頭、微微泛紅的臉頰、誘人的薄唇秀氣的鼻子擦拭到深情的眼眸。他的眼睛像會說話般的溫柔，這樣的眼神讓我沉醉……
我忍不住仰頭，踮起腳尖，“他是我的！”一個洪亮通透的聲音刺穿我的耳膜，我的唇停在了他的唇邊……
我扭頭，呃？靜？我的腦袋開始卡帶，反應不過來……
靜昂首傲視向我走來，站到我面前，高傲地道：“他，是我的！你搶不走的！”說完她使勁推搡着還處在呆愣中的我，我錯愕，下意識看向賀俊，他還是如沐春風的表情，眼睛還是溫柔得會說話，可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不再是看着我的，順着他的目光，我的心快窒息。
“走吧！等你很久了！”我張大嘴巴，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出自賀俊的口。等她很久？那我呢？剛剛他只是為了等她？只為了等她才和我打發時間？
看向他，他對她眼中滿是濃情。他伸出手……
看向她，她對他眼中盡是蜜意。她手搭上……
呵！我倒好像成了插足者。心，開始抽蓄，疼痛、疼痛……
他們的手牽上，回頭看我，臉上挂着一樣充滿諷刺意味的笑，同時道：“你被騙了！哈哈哈……”
邪惡的笑聲在上空不斷盤旋,久久不能散去，反而愈來愈烈、反而愈來愈邪魅、每一個笑聲都刺激着我脆弱的心，我不住的顫抖着，“沒有……我沒有……賀俊哥……不要……不要離開我……不是……我……不是……”
總有一雙溫柔的大手會在這個時候幫我驅除夢魇，撫平悲傷。他輕揉地撫摸着我的頭發，總會有一個低沉中帶有疼惜的聲音安慰我：“不要怕，不要怕！是噩夢而已，睡吧！睡吧……”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我終于不再好奇，安靜乖順地睡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像是幾個世紀般漫長。渾身泛力而疼痛得令我睡意漸漸消退，意識慢慢清醒，周圍一片靜寂。緩緩擡起眼皮，好沉！我再次使勁，眼皮終被打開……
好黑！眼睛極度不适應地閉上、再睜開……
幸好窗外有微微的月光照進來，不至于讓房間黑到什麽都看不見。我順着月光看向窗外，窗臺上的一個黑影差點沒把我吓暈，定眼看去，頓覺一股陰森冷氣包裹在他周圍，讓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難道他就是在我迷糊中照顧我的那個人？
他一腳撐着地面，一腿彎膝架在窗臺，整個身子慵懶地倚坐上去，頭微微扭向窗外，向後昂着靠在窗壁上，青灰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竟有種說不出的悲傷。他夾着的煙的手随意地置于彎曲的膝蓋上，煙的那頭結了長長的灰卻不曾掉落下……
他到底在想什麽？為何似悲傷？為何似憤怒？為何似寂寞？為何似冷漠？
他真的是我在昏睡時那個溫柔照顧我的人嗎？他會那般柔情？會那般體貼？他……
“啊！”頭突然的疼脹讓我不禁痛吟出聲。
疼痛剛消失我就感覺到一束冷冷的目光正緊緊盯着我。心，咯噔一下，怯怯地擡眼望去，果不其然正對上他。黑暗的房間裏我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可我能感受到一股寒流正充斥着整個房間。不知道為什麽對陌生的他，我竟不是十分的害怕。可能是他嗎？
他似乎惜字如金，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原本看向窗外的頭扭向了我後就一動沒動。但傳出的犀利的眼神多少讓我心中不安。昏迷中我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所以我應該是昏睡了好久，我是被救了嗎？可這是哪兒？是他救了我嗎？一個個疑問在我腦海裏盤旋着，害怕想得太多會再次頭痛，也害怕他犀利的眼神。我心虛着挑了一個最有利的問題弱弱的問：“你……救了我？”
他并不如我想象中那麽快回答我，許久，我眼睛都快望酸了，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忽地他站起身，擰滅煙頭的火，轉頭不再看我一眼，直直走向門口，經過床邊時頓了頓，用冷酷得讓我感覺有點冷的聲音道：“休息吧！”不再給我說話的機會,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
呃？我愣住，這算是回答嗎？他會是那個溫柔得如水般照顧我的男人嗎？
頭又開始隐隐泛疼，我不得不再次閉上眼迫使盡快睡去，至少今晚的我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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