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當愛已成往事（中）］
尹春虹
叮叮叮……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擡頭看向懸挂在酒吧內最顯眼的位置上巨大奢華的古世木鐘。它的聲音像是在預示着人們身體上被禁锢的一道道枷鎖即将被開啓……
随着聲聲怒吼、狂笑、尖叫，舞池內終于充滿了具具剛剛還蠢蠢欲動現在卻猶如火山爆發般扭動的身軀……
“我要工作了！”換上職業的笑容，我從剛剛的把酒暢歡中緩緩起身。
酒，現在已經難不倒我了。天天在這種環境裏我已經練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領了。
反而是他，好像喝得有點高了，不然怎麽會迷糊到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呢？可是我忘記了其實他也是千杯不醉的量。
我起身的那一瞬間，他傾身向前抓住了我的手。
我愕然地望進了他深邃無底的眼眸裏，那本平靜得毫無波瀾的眼在此刻卻讓我産生了錯覺——在那裏面我找到了躊躇、困惑、憂郁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堅定……
“我們……逃吧……”聲音很輕、很飄惚，帶着小心。
我一陣驚愕，也驚醒了在我心底埋藏了許久的一顆種子。是啊，逃吧，逃吧……
有多少次，我想一走了之……
有多少次，拿起行李又放下……
又有多少次，已經逃離卻又中途返回……
可這裏，始終有我放不下的、有我牽挂的、有我眷念的……
他粉紅的襯衣、秀氣的臉龐、金絲框的眼鏡、細薄的唇片、還有那只會對着她才能釋放柔情、憐惜的眼……
于是，我遏制了這顆種子的滋生……而他，卻輕易撩起了它滋生的意念……逃吧、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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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能放下嗎？
靜對數分鐘，我掙脫他的手，轉身離開……
我沒有把握真的能這麽毫無眷戀地離開……
我沒有把握能将刻在心版的他抹去……
我也沒有把握将會和他一起逃離……
我更沒有把握他會抛棄至親的人……
下一刻，我的胳膊再度被抓住，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誰，我沒有轉身，靜靜地等待着他開口。
“我們……逃吧！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忘記一切！然後開始只有彼此的生活……沒有欺騙、沒有心碎、沒有世俗的醜惡，只有愛護！”聲音依然清淡、飄渺。但卻多了幾分柔情，令人恍惚、沉醉的柔情。
只有愛護、只有愛護、只有愛護……呵！好簡單的句子、好吝啬的字眼，為何卻讓我感覺如此溫暖、如此揪心？
我空洞地呢喃：“可以嗎？”你可以抛棄親人嗎？我可以忘卻他嗎？我們真的可以嗎？兩顆同樣寂寞苦澀的心真的可以互相依偎嗎？
他起身，掰過我的背，兩眼定定地看着我：“可以！一定可以！等我把事情解決，我們就走！”
堅定的聲音感染了我，也堅定了那顆動搖的心。他深邃的眼眸流露出的柔情幾乎差點讓我誤以為他對我是有情的……
突然的清醒制止住了木然的點頭……
呵！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曾知道，那雙眼裏又豈會有柔情。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我怎麽還能相信男人眼裏的柔情！！！
我想抽回的手被他更加使勁地抓住，我低頭，靜靜地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
“給我時間考慮！”我該不該相信你，該不該相信自己？！
有時我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塊虛有其表的金子，走到哪都會有大批追随的目光，有欣賞的、有猥瑣的、有驚羨的、有嫉妒的……但唯獨缺少……
只有在這樣的午夜時，這樣喧鬧的酒吧內，我才能感受到那缺少的目光。
也只有在這，我感覺自己不是金子，更确切地說我懷疑自己一塊發光體，不然在這樣霓燈閃爍、煙霧袅繞、人頭蹿動的環境裏，他平靜深邃的眼怎麽還能時時刻刻捕捉到我呢？他深邃的眼眸裏沒有一絲情欲，卻總讓我感覺似曾相識。就如他現在正緊緊鎖定我的目光一樣……
不會因旁人的目光而緊張、拘束，卻每每因他的注視而茫然失措，但他永遠不會看到我這面……我永遠只會幹淨利落地穿梭在人群中，就如此刻的我……
,,*,,*,,*,,*
“吱——”門被從外面推開，本很平常的動作，本很微小的聲音，站在吧臺的我還是聽見了，沒法形容心在那一剎的感覺，只是本能的擡頭看去……
一抹白色嬌小的身影印入眼簾……
她！
我怔住！
她來這幹什麽？
我像被定住了無法動彈……
她穿得是第一次見我時低胸白色小晚禮，站在門口宛若精靈……想讓人忽視都難！
才發覺她短短的寸發已變成了披肩長發，她宛如同天使的臉蛋在下面若隐若現……在霓虹的燈光下更顯得別樣的誘人……看看此刻正拼命靠近她的男人們口水流得跟發洪澇災害似的就知道她帶來的效果了。
笨蛋！沒事跑到這來幹嘛？不知道這種地方不是她該來的嗎？
那宛如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不斷地四下尋找着，焦急、擔憂、驚慌……
白癡！不知道自己這副樣子能勾起男人的欲望嗎？
我不認為那是找我的該有的神情……
那她是？我下意識地看向角落的他……
他，和我一樣，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有那麽一絲絲的錯愕，但變化快得讓我以為自己眼花。
他沒有表情……沒有起身……比旁觀者人更像旁觀者……比外星人更像外星人……只是坐在那靜靜地看着……
我暗自噓了一口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果然,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我聽不清那些靠近她的男人說了什麽，從他們的略顯放肆的靠近和她驚慌失措的表情裏我能猜出大概，其實不用看我也猜得出。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已經在走向她了，沒有意識的，腳卻在慢慢移動了……
突然一個大膽的男人，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伸出手，齊腰擁住了她……
“放開我！”她震愕，随即恍然。
媽的！惡心的男人！
“放開她！”幾乎是同時，我想都沒想就吼了出來！如果不是人潮擁擠我一定早已沖過去甩了他一巴掌了。
響而富穿透力、怒而帶殺氣的話音剛落，現場的氣溫驟然降至零度，叫嚣的聲音也嘎然而止……
嘎然而止的人中當然也包括我，我不認為自己的聲音有如此氣魄能穿透酒吧內勁爆的歌聲、喧鬧聲。所以我愕然地看到了他……
原來他才是怔住人們的主宰者……
心，窒息了一下繼而憤怒、哀傷……
欺騙！背叛！誘惑！哈哈……可笑！可笑的我竟然差點就點頭了，可笑得我竟然差點就要和他走了，可笑的我差點就相信了……
他，早已走近她，一拳就輕易地将那個猥瑣的男人打在地上吆喝……
她，顫抖着從驚恐中醒來。看清他後，淚眼朦胧地急急撞入他懷中。像是一個在迷途中找到了媽媽的孩子一樣，緊緊地環抱着他，将頭埋在他的胸口很深、很深……
但我還是看見了她流下了剛剛強忍着未曾掉落的淚……
他，有了瞬間的僵硬，眼裏閃過一絲微弱的憐惜和愧疚……
“我……我……我終于找到你了……懷遠……懷遠……我終于找到你了……”那裏面浸着欣喜、摻着辛酸、含着恐懼。
他，垂着的僵硬的手不自覺地舉起，在落上她的背前停住……
心，驀地疼了，很疼很疼……
謝懷遠你他媽的混蛋！王八蛋！
我一個箭步沖上前，拽住他即預輕落在她背上的手放上我的肩，在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踮起腳尖，仰頭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了我的唇……
我能感覺到他觸電似的一顫和她如電擊一般的驚愕……
他，所有動作都定格在一瞬間……
她，松開他，緩緩後退，定住。瞪大着眼睛看着我們……即使是閃爍的燈光，可我還是看清了她蒼白的臉、空洞的眼……
對不起！靜！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
心，揪着痛……可我不後悔……任憑那些揪心的疼痛在身體各個地方蔓延開來……
我瞪着眼，輕易挑開他微涼的唇齒，舌頭生澀地探進……
我會的，只有這麽多……
舌頭在觸碰到他的唇舌時竟引來陣陣的酥麻感，我同樣能感覺到他的顫抖、驚愕。
本以為這只是一個毫無激情的吻，但他口中濃濃的酒精夾着淡淡的煙草香像是迷魂的毒藥一般使我一點點開始沉陷……
他那略微的回應激醒了猶如睡夢中的我……
尹春虹！你到底在幹什麽？！你怎麽可以沉淪！怎麽可以沉淪！
正在我準備撤離陣地時，他好像讀懂了我眼裏的情緒……
驀地，他将放置在我肩上的手滑至我腰間緊緊摟住，兩具身體緊貼得毫無縫隙……
一手抵住我的後腦勺，反客為主地加深了這個吻……從開始幹澀無味的吻到現在深情擁吻……
他的舌在我口中靈活熟練地纏繞着，引來我陣陣酥麻。
我被他突來的動作吓得呆立半分鐘……
“這不是我們都想要的嗎？”他在吻中輕聲呢喃。
我一怔，随即意會。可我只是意會了自己給定的含義，但這卻有足夠的理由去回應他。
我也開始生澀地回應着他，可能是我生澀勾起了他的欲望，他的吻更加輾轉讓我似在雲裏霧裏……
清醒點！尹春虹！清醒點！逢場作戲而已，你不可以沉淪的，不可以……我在心裏不斷提醒自己。
“做戲要到位！”聲音從他口中逸出，在我的口中落寞。
我一愣。
他再次加深了這個吻，從剛剛的溫柔變為炙熱，低調改為霸道……
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他緩緩放開我……
呼吸到大量渾濁的空氣時才知道自己剛剛差點窒息，心，有點點的失落、厭恨！
對他報一獨有的魅惑的笑容後，我側身，看向如是遇晴天霹靂般呆立着的嬌小的身軀……
她，白皙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精靈般忽閃忽閃的眼只剩空洞、驚愕……
這，不是我長期以來想要看到的嗎？可為什麽這樣的她會讓我這麽心碎、辛酸呢？
我幾乎能确定，時光如果能倒回，我一定不會怪她，即使是她存心要搶走賀俊，我，也不會怪她！何況她不是……
所以，我不能！對不起！我不能再讓你受到傷害……
“我早就說過，你欠我的我一定會讓你還回來的！”我擡起下巴高傲地看着她。
她愣愣地回神，像是被觸電般臉瞬間變得更加慘白。
“你……一直……都……知道嗎？”嘴角抽蓄，極輕、極輕的聲音。
心，好痛！你真的愛他愛得那麽深了嗎？那你傷得該有多深呢？
“我提醒過你！”想裝強硬的聲音出口卻緩了一半。
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卻始終不肯讓它掉落。緊咬着唇，像是咬下即将逸出口的抽泣聲。
她瘦弱嬌小的身軀在昏暗的室內猶如一片飄浮不定的楓葉，随時會搖搖墜地……
該死的！不知道回去嗎？！快點回去啊！快點回去！
她突然像無力的娃娃一樣，毫無意識地節節向後倒退……
心，一驚！
欲上前扶她的手被身邊的他握住。
我甩手、回頭，怒瞪着他，卻無法動彈……
在他深邃平靜的眼裏我看到了堅定、執着的堅定，心裏的某一角豁然開朗，不再掙紮，不再伸手……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死心，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被傷得更淺……
只能眼看着她身後的人伸手穩住她……
其實又何嘗不是一直都明白的，只是看着脆弱無骨的她沒法讓我如視無睹……
“沒事早點回去，恕不奉陪！”我轉頭，“保安，這位小姐沒事的話，就送她出去！”似是逐客令，卻是在對所有在場的人宣布誰都不許動她！
我昂首，“懷遠，我們跳舞！”
我不知道我們親密地在舞池中跳了多久，只知道直道我的眼睛望得酸了、累了才看見她白色嬌小的身影緩緩移出……
當那白色終于消失在我的眼前時，我長嘆一口氣，近乎虛脫掉……
“你是尹春虹？”他挑眉，眼裏平靜得像不曾發生過什麽。
那雙平靜的眼，此刻我讨厭極了。我讨厭他的絕情，讨厭他的冷酷、讨厭他的平靜！
我性感勾唇，“對！”
同時我甩手，“啪！”的一聲響起。
他傷害了她怎麽可以一句抱歉的話都沒有？他明知到她喜歡他怎麽還可以理直氣壯地當着她的面和我深情接吻？他選擇的人又為什麽是她？
四目相對，他眼中竟沒有錯愕……
聰穎如他，又怎會嗅不出危險的氣息呢？
“是誰？”語氣冷淡得我都能感覺血液在凝固。
他，舌頭在腔內舔舐了一下被打的面部，冷冷地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無、可、奉、告！”
“卑、鄙！”
我轉身踏出舞池……
一股拉力從後拉住了我，“我逼不得已……我們……逃吧！”
我回轉身，抽手。冷冷地看着他，我很想知道這麽無情的他到底冷酷到了什麽程度……
意外地，我發現了他眼中的內疚、擔憂……
“逼不得已？哈哈……為了自己的親人就可以傷害別人的親人嗎？哈哈……好，你逼不得已，可我不是。”
“不要妄圖去找答案！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們就走！”
“呵！你以為你是誰？”我大笑，“三天？三天的話你等着去收屍吧！”
他深邃的鳳眼眯得更緊、更深，緩緩道：“已經都發生了不是嗎？我們也把對她的傷害減到最小程度了不是嗎？”
我驚愕，聰穎如他，竟然早已洞悉了我的心思，竟然早就知道我是在保護她。
是啊，友情背叛的傷來得遠遠不及愛情背叛的傷重吧？！也只有這樣才是将她受到的傷害減小到最低程度的辦法了不是嗎？
那麽，他一直都是在配合我了？他也是不忍心的吧？他也是在将功補過的吧？
許久他，再度開口：“只要我們走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明明傷她的是他，他卻什麽事都沒有了！
“什麽事都沒有？”我嘲略道：“靜呢？我們走了，她呢？也走嗎？”
“我知道你想保護她，可是她必須自己成長，否則任何人的幫助都是沒用的。”
“你在害怕什麽？是怕被我揭露後那個人不能為你解決問題了嗎？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耽誤你用卑鄙的手段救人的！”
“你要的答案，我會給你！但是請你答應我，在我不能保證我母親的安全之前你不要亂動！”
“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
不帶一絲雜質，我轉身走開……
腳剛踏出門就看到了一抹嬌小的白色身影，我猶豫着……
回身……
執起他的手，親昵着走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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