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緊張什麽

趙伯禮遲遲沒說話，僵持半天。

“這次讓你失望了，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看你表現。”

趙伯禮沒繼續批評他，也沒多說，直接轉身走了。

他嘴邊攢好的一萬句對不起都斷在了第一個音節。

果然生氣了。

上半場還沒上臺就退縮，讓偶像失望。

他的心情跌到谷底，卻反而平靜下來。表演得再糟糕，也不會比逃避問題更糟糕。

上臺，測耳返，調整呼吸。

燈光在他面前鋪出一條虛幻的路，通往舞臺中央，最後凝聚在他身上，刺眼奪目。舞臺背後的觀衆裏，只有一兩處屬于他的歡呼聲，随後又被滿場的寂靜淹沒。

沒有幾個人認識他，連認識他的人也不好意思喊得太大聲。

沒有支持者的表演，幾乎是孤立無援。

他把這些敏銳的情緒小心收起來，化作唱好每一句歌詞的動力。

前奏響起，觀衆席中有不少人面面相觑，屏住呼吸。甚至還有人問：這是《天越》嗎？

原曲一上來就把氣氛引燃，新版卻由潺潺水聲引人入勝。

好聽，但是和原曲太不一樣了。

Advertisement

梁遠星開嗓之後，全場靜默。

“我知你曾跌倒在彷徨夜晚……”

“路難行有我陪你踏過千山……”

趙伯禮唱這首歌時，唱的是攜手踏破千山的決心。

梁遠星卻好像在遍體鱗傷的人耳邊輕聲低語，溫柔地包裹住對方疲憊的靈魂。他的嗓音是寬容的後盾，堅定地鼓勵對方向前走。

同一篇詞，同一首曲，兩種濃烈的感情，截然不同的風格。

為了節目效果，導師們都只接觸過學員表演前準備的片段，沒有看過他完整的彩排。在梁遠星登臺之前，他們只覺得選擇《天越》太鑽牛角尖，挑了這麽難的一首歌，眼高手低，會摔得很慘。

然而嗓音彷如化作有形，給了他們一個溫柔的擁抱，卻觸動了心底最柔軟最酸澀的角落，讓人幾乎想要流淚。

驚喜、感動、敬佩，言語形容不出的五味雜陳。

導師席位上唯一的女生鐘苗苗眼眶都紅了。

邊槐小聲對身邊的江向說：“我沒想到能在節目上看見這樣的表演。”

這是一檔偶像選秀節目，學員之間的競争不僅限于唱跳業務能力。他們只能從新手級別去評價，不能苛求。

梁遠星第一次登臺，卻好像對這首歌了如指掌，把歌詞融入骨血，用自己最純真的感情去唱。即使技巧生澀，也能打動人。

趙伯禮的視線沒有從梁遠星身上離開過，一貫冷靜從容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了驚訝。

一曲唱完，掌聲雷動，尖叫聲在場內震蕩。

短短幾分鐘，原本安靜的舞臺前就迎來了屬于梁遠星的歡呼。

點評環節，其他三位導師都看向趙伯禮。江向問道：“趙老師作為原唱有什麽評價嗎？”

“出乎預料。”

梁遠星屏住呼吸，其他幾位導師也不敢說話。

上半場趙伯禮也說過“沒想到”“預料之外”評，然而緊跟其後的都是讓人挫敗的點評。

——沒想到連基本的舞步都練不好。

——預料之外，居然沒有一個音是準的。

那幾位學員的表演的确稱得上是翻車現場，可是其他三位導師都不會點明。選秀綜藝販賣的是夢想和活力，刷的是偶像的人氣，只要節目播出之後粉絲喜歡，誰會真的去計較唱得好不好呢？

只有趙伯禮一個人較真。

較真就罷了，他的批評鏡頭，節目組還不敢亂剪。

剪掉趙伯禮的關鍵點評，一旦被發現了，節目還能不能做得下去都懸。

哪怕有部分學員是第一輪注定不能淘汰的，他們也必須把趙伯禮的批評剪進去，把□□帶到錄播觀衆面前，無疑會影響那幾位學員的選票。

全場矚目之下，趙伯禮話鋒一轉，擡起頭來問梁遠星：“你覺得自己唱得怎麽樣？”

梁遠星：“……”

在片場的時候，梁遠星最怕趙伯禮反問——反問之後一定會叫他再演一遍。

他對着導師席位鞠躬，舉起話筒小心翼翼地說：“我盡力做到最好了。”

說完恨不得朝趙伯禮投去求饒的眼神：好歹也算熟人了，鏡頭前留點面子，輕點罵。

趙伯禮停頓了幾秒，把現場氣氛降到了最低。

等得萬分焦灼，口幹舌燥，再看趙伯禮氣定神閑的模樣，梁遠星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的。

最後，萬衆矚目的趙伯禮終于松了口。

“比我唱得好。”

全場嘩然。

沒人打從心裏覺得梁遠星一個新人能超越趙伯禮原唱的高度。可趙伯禮向來随心所欲，從來不說場面話。

江向第一個問：“您覺得具體好在哪裏？”

“不用我說，觀衆自然明白。”

觀衆也茫然：兩個版本的風格完全不一樣，怎麽分出高下？

望着江向不甘心的眼神，梁遠星失笑。

節目組不看好自己，梁遠星從第一天就感受得到。

江向問話的時候一直盯着手卡，顯然是做好了給他挑刺的準備，沒想到被趙伯禮徹底堵了回去。

原唱都說梁遠星青出于藍，江向還能挑什麽錯？

“原唱都沒意見，那我就放心誇了。”邊槐打破了江向和趙伯禮之間僵硬的沉默，笑道，“你一開場就這麽驚豔，我擔心接下來觀衆對你的要求會特別嚴格。大家都默認你能帶來驚喜，可未必是件好事。”

鐘苗苗：“編曲和原唱完全不一樣，真的給我一種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覺……好像這首歌本來就該是這個風格的。我雖然不是專業的歌手，但是從一個聽衆的角度來說，我給你滿分。”

不管導師怎麽誇，梁遠星一律微笑鞠躬道謝。

下臺之後，梁遠星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候場區裏所有人都圍着他一通吹捧。

“太好聽了太好聽了太好聽了！！！”

“你怎麽想到改成這種風格的？編曲老師改的還是你要求的？？？”

“我都聽哭了你別演電影了去當歌手吧——”

“你就是那種平常埋頭做題不說話，考試全班第一的學霸……”

“你為什麽不直接去參加音樂綜藝……”

梁遠星被誇得臉都發燙了。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沒有優秀到這種程度。

“我就是對這首歌特別有感情，換一首可能就不行了。”

“你行你行你怎麽不行？”

“我們說你行你就行！”

今晚第一期節目播出，投票通道正式開啓，每個賬號限投一票，累積票數到總決賽為止，但決賽前的第三次演出之後，會淘汰十二個人。

難得有空閑，節目組暫時還回了大家的手機。

保管韓子真那個U盤的計算機系學神給梁遠星發了微信。

【那個U盤裏有類似木馬的病毒，只要放到電腦裏就能遠程竊取電腦裏的所有文件，而且潛伏得非常隐秘，我排查了好幾天才找到。誰給你的U盤？】

梁遠星飛速打字：【說來話長，圈裏的事不太方便告訴你。】

【太遺憾了，我本來想認識一下設計出這種病毒的天才。】

梁遠星：【病毒會不會是從別的地方傳到這個U盤上的？】

【一般病毒都是為了盜取隐私信息而生，這個像是為了偷大型視頻文件專門寫的。】

視頻？

韓子真，這位笑得和藹可親的前輩，若無其事地把帶着病毒的U盤給他，讓他去趙伯禮的電腦裏拷貝資料。

意圖太明顯了。

韓子真是趙伯禮多年舊友，他想要而趙伯禮卻一定不會給的文件，只能是未上映的電影成片。

一旦《逆旅》被提前公布出來，票房必然慘淡，趙伯禮轉行導演之後多年的票房神話也會崩塌。

韓子真是男主角，盜版橫行，他從電影中獲得的名譽紅利也會減少。

損人不利己。

韓子真對趙伯禮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害他不可？梁遠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耽擱，立刻去敲趙伯禮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