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你自己演

《辭火》的戲份裏有兩位男主,  其中一個更像反派。

梁遠星已經試演了劇本裏的幾個重要片段，趙伯禮都很滿意。然而反派的角色遲遲沒有敲定，拖慢了開機的進度。

男主角出身凄慘卻保留着純真善良,  反派看似仙風道骨卻心狠手辣，惡到骨子裏。

趙伯禮對反派演員要求很高：符合角色的出塵氣質，長相不能太鋒利也不能太柔和。

演技還要好。

一群頗有資歷的演員來試鏡,  但終究演不出反派純粹的氣質。

和以往一樣，趙伯禮自己投資,  力求完美,  甚至讓梁遠星也去找找他有沒有認識的人符合這種氣質。

連《創夢星途》裏幾個從沒演過戲、和梁遠星不太熟的學員都聽到風聲,  向梁遠星求一個推薦的機會。

梁遠星偶爾也去片場幫來試鏡的演員對戲，順便重溫劇本。可是試過好多個演員後趙伯禮仍然不滿意，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快崩潰了。

唯有梁遠星等得再怎麽心焦,  對偶像還是很有耐性。

送走了今天試鏡的第三個演員，梁遠星捧着外賣坐到趙伯禮旁邊。

“趙老師，吃點東西吧。”

“再等等。”

趙伯禮休息時間都在看人物的幾個高光片段，大概已經把人物設定嚼碎了，可惜他越是追求細節,  越是對來試鏡的演員不滿意。

梁遠星忍不住問：“你到底想讓反派演出什麽樣的效果？”

其實有些人已經演得不錯了,  換成其他導演,  早就會敲定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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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伯禮沉吟思考,  最後說：“形容不出,  你跟我來一遍。”

語言無法形容的感覺,  就只能直接演出來。

趙伯禮站在空空的房間裏背對白牆，閉眼凝神，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神态已經像變了一個人。

梁遠星愣了一下才調整自己,  好接上趙伯禮的戲。

趙伯禮剛才在看的，是反派揭下柔和的面具，将曾經瞧不起自己的人全部煉化的場景。

他在梁遠星面前站定，明明穿着休閑裝，卻仿佛背後就是白衣飄飄，出塵絕世。

場景裏本該有群衆演員，但趙伯禮只有一面白牆，一張臺本。

無辜的人們滿懷希望，以為他會來救他們，卻沒想到一切都是他自導自演的陷阱，當反派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經逃不出他的咒法。

各大門派中人人稱贊的仙師面容扭曲，一夜之間湮滅幾千條人命。

臺詞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你們欠我的。”

梁遠星仿佛透過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肉，窺見了背後的扭曲和掙紮，瘋狂和痛苦。大仇得報的快意，草菅人命的狂亂，都在趙伯禮近乎顫抖的情緒中，撕開淋漓的血肉。

一個人、一堵白牆，演出了足以令幾千人的恐慌的恨意。

梁遠星本以為來試鏡的演員已經做得不錯了——雖然年輕的演員把握不好角色黑化和發瘋之間的界限，但有些前輩演技爐火純青，氣質也很接近，情緒和細節都把控得精準。

趙伯禮總在他們演完之後頻頻搖頭。沒有人明白這位怪脾氣的趙導到底還要追求什麽，只當他吹毛求疵，雞蛋裏挑骨頭。

可是看完趙伯禮表演的這一刻，梁遠星忽然就明白了。

角色的感情複雜至此，只有趙伯禮一個人能參透。

他忘了自己還要接戲，慌忙地喚了一聲：“趙老師……”

趙伯禮輕輕皺眉：“你怎麽不接臺詞？”

本來男主角要在反派作惡之後趕到，兩人争執之後徹底對立。

梁遠星來不及猶豫，只想把堵在喉嚨的話說出來：“大部分人來試鏡，不可能短時間把角色理解得像你一樣透徹。你這樣找下去，可能永遠都找不到合适的演員。”

趙伯禮顯然會錯了意思，沉吟片刻說：“演員難找，但我不想将就着開拍。你如果這段時間有通告，盡管去接。”

接下來的話，該由自己說出口嗎？

梁遠星從沒問過趙伯禮為什麽不演戲了。

趙伯禮一句解釋也沒有就突然退居幕後，一定有他無法想象的理由。

也許是一道傷疤，沒有人敢去揭開。

梁遠星想起曾經在電影院，被熒幕上那張完美的面孔深深觸動的一個個瞬間，沉默許久的情緒在胸口翻湧，終于替趙伯禮千千萬萬的粉絲，問出了壓在心底的話。

“你為什麽……不自己來演呢？”

空氣都安靜了。

梁遠星覺得自己膽子越來越肥了。

趙伯禮不回答，他居然不想退縮，嘴唇不聽使喚地繼續問：“趙老師，你自己才是最适合這個角色的人，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我知道。”

如果不是氣氛太嚴肅，梁遠星都想直接吐槽了。

知道還大費周章到處找演員？？？

知道還這麽多年不演戲？？？

梁遠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想繼續勸：“趙老師，你已經演得比其他人都好了，要是你自己也不演，這部劇就真的拍不了了。”

可是趙伯禮似乎毫無觸動，依然說：“我知道。”

梁遠星簡直絕望：“那……你想個辦法？”

“明天再說。”

梁遠星望着趙伯禮離去的背影，心情沉到了谷底。

究竟是什麽樣的心結，連一向冷靜從容的趙伯禮也想逃避？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道別人無法觸碰的禁地，趙伯禮也一樣。

梁遠星晚上回到家裏，輾轉反側，依然放心不下。

他翻出自己櫃子裏珍藏的電影海報，浏覽器收藏夾裏上百個采訪的視頻，從最早期的開始回看。

他記得沒錯，五年前的趙伯禮，提到演戲的時候，眼睛都是閃閃發亮的。

他知道自己不該越界，可是有些話總該問出口。否則如果趙伯禮有一天也覺得拍戲沒意思，直接退圈，他還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偶像嗎？

……

梁遠星和趙伯禮約了時間，說自己看不明白主角後期的成長變化，要和他在工作室見面對戲。他本想在趙伯禮代入反派角色，演得過瘾之後，再求趙伯禮考慮接這個角色。

他想，趙伯禮曾經熱愛的事業，是不可能說忘就忘的。

結果梁遠星只演了一場戲就被戳穿了。

“你把握得很準，根本不是一竅不通。”趙伯禮把劇本放回桌子上，直直盯着他，“為什麽撒謊？”

趙伯禮一點餘地都不留，看穿了自己在說謊，就一定要問個明白。

梁遠星一個頭兩個大，嘴唇動了動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趙伯禮的堅持是刻在骨子裏的，粉絲的呼聲他聽不到，身邊人的勸說他大概也當成耳旁風。他不過是和對方合作幾次的新人，要怎麽把他拉回來？

“你既然不願意自己出演，反派的角色早晚要給別人。我還不如趁着演員未定，和你多對幾次戲。”

趙伯禮的神色中漸漸浮現出驚訝。

“趙老師，我真的很喜歡你。”梁遠星說着說着，自己都臉頰發燙，“你剛出道的時候，我生活壓力很大，最開心的事就是手機裏放着你的歌，買票去電影院看你的戲。可是你後來不演了，也不唱了。”

“我只是……想看你演戲。在确定演員之前，你就和我多對幾次戲，可以嗎？”

趙伯禮反而問他：“我昨天演的片段有一個致命問題，你看得出來嗎？”

梁遠星被問愣了——他昨天完全被趙伯禮的表演吸引了，哪裏有缺點？

但他也明白，沒有一段表演是完美的。

仔細回想昨天的細節，梁遠星試探着問：“你的表情裏，仇恨多過痛苦——反派內心應該是有最後一絲憐憫心的，一次殺這麽多人，他的情緒反差應該大一點。”

梁遠星生怕自己說錯了一句又讓偶像皺眉，結果趙伯禮似乎很驚喜，聽着聽着眼睛都亮了起來：“對，我用力過猛，還讓對手戲的演員分神。”

梁遠星：“……”

趙伯禮把昨天那種絲絲入扣震懾人心的情緒叫用力過猛？把對面的人看呆了也當成缺點？

他只知道趙伯禮對別人嚴格，沒想到趙伯禮對自己簡直是苛刻。

“……按照你的标準，可能整個娛樂圈沒有人能演了。”

“你看得出我的問題，就接得住我的戲。”趙伯禮似乎還是有什麽堵在心裏的情緒難以平複，“可惜其他人只會誇，誇都誇不到點子上。”

梁遠星他仔細琢磨這兩句話，才察覺趙伯禮不願意演戲的理由，終于在他面前顯露出冰山一角。

趙伯禮說過“演戲沒意思”，可他明明還是願意去琢磨角色，将角色的感情發揮到淋漓盡致。

他一直都在追求完美。

總不能是因為他演得太好，一般人看不出細微的缺點，他就覺得演戲沒意思，甩手不幹了吧？

“請你來演吧。”

梁遠星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也許他根本解不開趙伯禮的心結，也許他已經越界了。

可是趙伯禮的突然退出熒幕的理由已經在他面前浮現，他不可能裝作沒有看到，錯過眼前絕好的機會。

“你要是怕做不到盡善盡美，我把拍戲前的所有的行程推掉跟你對戲，幫你找回感覺。”

趙伯禮沒有說話。

“你不答應也沒關系，我只是想看你演戲。”

許久之後，他終于聽到趙伯禮開了口，低沉的嗓音仿佛一束光照進他心底。

“這麽執着，那你今天晚上把臺詞背熟。”

梁遠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全部臺詞？！我……主角臺詞那麽多，我……努力。”

大不了今天晚上不睡了。

趙伯禮猶豫的眼神裏也慢慢浮現出無奈的笑意：“只要高光劇情。”

“那你是答應了嗎？！”

“我考慮。”

“謝謝！謝謝趙老師，我……我……”

梁遠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兩只手緊張得互相摩擦，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

作為粉絲多年的期盼，終于驟然看到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