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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的小院兒空間比船上大許多,擺設布置也比船上寬敞,少年人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換了地方,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幾個姐姐,而是陌生的光頭和尚,整個人都處在驚懼之中。
就算這和尚看上去飄飄欲仙,素衣白襪一塵不染,他也還是心驚肉跳安不下心,哥哥說這叫直覺,不管在宮裏還是在外面,只要碰到這種人,必須立刻遠離,說什麽也不能被近身。
無花面帶微笑,溫潤出塵看上去不似凡人,注意到床上昏睡的少年醒來,擡眸淡淡開口,“你醒了。”
少年人沒有說話,只是驚恐的睜大了眼睛,試圖将自己縮起來躲避這人的目光,只是他的腿再次被綁了起來,就是想縮成一團也做不到。
“你在怕什麽?”無花的語氣更加溫柔,手中撚着佛珠,面容姣好比女子更美。
少年人依舊沒有說話,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場景,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李紅袖端着藥進來,發現房間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将藥放下趕緊說道,“無花大師莫怪,钰寶可能剛換了地方有些不适應,不是有意怠慢大師。”
無花低眉斂目讓到一邊,自覺和姑娘保持足夠安全的距離,“無妨,小施主遭此大難,心下不安也是情有可原。”
“有勞大師來此照看,甜兒已經做好素齋,還請大師移步去飯廳。”李紅袖知道無花的為人,相處起來也非常放心。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無花念了聲佛號,溫和淡然讓人生不出半分惡意,躺在床上的少年人嘴唇已經快要咬出血,看到那道不染塵俗的身影離開房間,眸中的慌張掩飾不住,“姐姐……他是壞人……是壞人……”
門口,沒有走遠的無花腳步一頓,垂眸将思緒盡數收斂,再邁動步子時還是那個缥缈出塵的七絕妙僧。
他是壞人?
小傻子的直覺還挺準。
房間裏,李紅袖溫聲安慰着驚懼不安的少年人,“钰寶乖,楚留香有事離開了,無花大師是他請來保護我們的,不怕,他不是壞人。”
小孩兒剛到船上時也說他們是壞人,現在不還是親近起來了嗎?
生人并非都是壞人,這孩子的警惕心未免也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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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壞人!他真的是壞人!”少年人急的額頭冒汗,掙紮着就要坐起來,“不要留在這裏,我們回去……”
“等楚留香回來我們馬上回去好不好,就在這裏住幾天,等他回來我們立刻就走。”李紅袖怕他亂動再把傷口給弄崩,眼疾手快點了穴道讓人繼續睡,然後看着熬好的藥嘆了口氣。
楚留香說無花大師肯定不會被小祖宗排斥,現在看來,楚留香的話也不怎麽可信,就算來的是無花大師,他們小祖宗該不待見還是不待見。
說來也怪,小家夥當初看到他們的時候也沒怎麽害怕,怎麽見了無花大師後會有這麽大反應,難道是因為當時身體虛弱沒有力氣,現在養了好幾天,終于有力氣折騰了?
剛才是她不好,不該讓小孩兒單獨和陌生人待在一起,等他再醒過來,喝過藥之後再讓他見無花大師,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有她和甜兒陪着,應該不會再出問題。
少年人臉色蒼白,似乎在睡夢中也不安穩,額上的冷汗擦了又出,發絲淩亂的黏在臉頰上,看的人揪心不已。
李紅袖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等小祖宗看上去不那麽難受了,才端着涼了的藥碗輕手輕腳走出去。
傍晚的風吹在身上帶了一絲涼意,屋檐之下站着身姿挺拔修然如竹的少林大師,在晚霞的映襯下,無花姣好的容貌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眉若遠山,溫潤如玉,如果他不是和尚,不知道會有多少少女為他魂牽夢繞茶不思飯不想。
宅子很大,裏面空閑的房間不少,楚留香喜歡住在船上,但是在岸上也有不少産業,他的身家遠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厚實的多。
李紅袖遠遠朝收拾飯桌的宋甜兒打了聲招呼,然後帶無花去休息的房間,“钰寶受了重傷,不光失去記憶,連心智也和稚童無異,他只是沒有見過大師,醒來後看到生人有些害怕,希望大師不要介懷。”
“施主多禮,貧僧受香帥之邀來此,自是不會在意這些。”無花溫聲說道,少年僧人眉目慈悲,同樣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那小施主為何會在香帥船上,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钰寶是他從海上救回來的,這孩子不知道在海上漂了多久,若不是蓉蓉姐妙手回春,怕是就醒不過來了。”李紅袖低聲嘆道,将小家夥的來歷盡數告知。
無花是楚留香的朋友,更是天下聞名的七絕妙僧,少林新一代弟子的佼佼者,這樣一個溫柔慈悲的人問話,她心中根本生不出半分防備。
李紅袖将人送到門前,然後回去和宋甜兒一起收拾宅院,這院子平時沒有人住,只定時有人過來打掃,要住的舒适還得她們自己動手。
她們用不慣小厮丫鬟,宅院裏也沒有小厮丫鬟,她們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還能順帶着将楚留香楚大少爺照顧的妥妥當當。
夜色漸漸彌漫上來,城裏的喧嚣随着天上明月的升起而消失,萬籁俱靜,正是睡覺的耗時間。
整潔素淨的房間裏,正在打坐的無花睜開眼睛,側耳聽了許久,然後鬼魅般閃出房間,他的動作實在太輕,連窗邊的樹葉都沒有晃動,更不用說已經陷入沉睡的人。
他很好奇那少年見了他為何如此恐懼,都說小孩兒能看透人心,難道小傻子也和小孩兒一樣,可以看破鬼神撕開假面?
他的計劃已經展開,容不得半分差池,雖然不知道那少年為什麽篤定他是壞人,但是穩妥起見,還是讓他沒有開口的機會才好。
楚留香太聰明,聰明的讓他心中不安,這兩個姑娘不會對他起疑心,如果查出某些東西的楚留香回來,看到這少年的反應,就算再不肯相信,也可能會将線索往他身上引。
一旦讓他找出突破口,事情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不想失去楚留香這個朋友,更不想讓早已做好的計劃出纰漏,所以,只能讓那少年安靜下來。
月明如水,就算不點燈也能看清路,少年僧人悠哉悠哉走在月光下,像是山中精怪趁着夜色出來游玩,行走間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少年人的房間門窗緊閉,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推門進去也沒有任何動靜。
無花面帶微笑走到床邊,看着睡着時非常乖巧的少年人,像是在看蝼蟻一般,雖有憐憫,亦是無情。
少年人似乎察覺到危險的靠近,掙紮着睜開眼睛,恍惚間看到一顆閃着紅光的光頭,驚恐之下就要喊出聲。
然而,闖進來的無花大師動作更快,他嘴巴剛張開,一顆藥丸就彈進了口中,藥丸入口即化,不等他再有反應,藥效就已經上來了。
無花看着雙眸漸漸失去光芒的少年,臉上的笑容更加慈悲,直接将人殺了太過顯眼,這孩子既然已經失去記憶且心智有損,他就手下留情,只讓他變成真正的傻子便好。
出家人,需以慈悲為懷,留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
濟南那邊他已經安排妥當,楚留香最多半月就會回來,在此期間,小傻子偶感風寒造成失聲再正常不過。
月色如洗,山精鬼魅出來游蕩後很快悄聲匿跡,少年僧人踱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唇邊笑意溫軟,像是剛發生了什麽好事一樣。
一夜很快過去,天邊泛起魚肚白,當清晨的第一縷風吹進安靜的宅院,李紅袖和宋甜兒都睜開了眼睛。
她們都是勤快的姑娘,洗漱之後也沒有閑着,宋甜兒去早市買些新鮮的青菜和雞鴨,李紅袖則是去看看小少爺有沒有睡醒。
多睡覺有助于養傷,不過小家夥昨天睡的時間太久,夜裏怕是會醒過來,船上地方小,稍微有點動靜就能聽到,現在到了城裏,他們分開住在院子裏,除非小家夥弄出的動靜很大,不然想察覺到也沒那麽容易。
她以為那性子活潑的小家夥這會兒已經醒了,沒想到推開門進去,小家夥依舊睡的無知無覺,臉上浮着緋紅,胸口微微起伏,看上去比之前還要乖巧。
李紅袖搖頭笑笑,轉身到廚房煎藥去了,他們小少爺難得睡這麽好,還是等藥煎好之後再叫醒吧,昨天就少喝了兩次,今天不能再放過了。
宋甜兒蹦蹦跳跳從外面回來,将買到的新鮮大魚放在水裏,眉眼彎彎笑的開心,“無花大師吃素齋,這條魚留到晚上熬魚湯,钰寶可喜歡我煲的湯了。”
“天底下誰會不喜歡我們甜兒煲的湯?”李紅袖笑着回道,小心将藥倒進碗裏,将廚房讓給手藝精湛的女易牙,然後哼着輕快的小曲兒叫小少爺起床。
天色大亮,打開門窗後有風吹進來,清晨的陽光照進房間,小家夥兒精致的臉蛋顯得更加可愛,李紅袖挽起袖子,捏了捏那肉嘟嘟的小臉喊道,“钰寶,天亮了,該起床了。”
少年人被打擾到睡覺,皺起鼻子不太高興,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迷茫的眼神看着站在床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動作。
“钰寶?”李紅袖敏銳的發現了問題,小家夥的狀态不對。
小少爺起床時脾氣很暴躁,若是平常,睡的正開心的時候被喊起來,肯定要發上好大一通脾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不言不語,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李紅袖心頭不安,伸手在小家夥面前晃了晃,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雙眼睛和之前一樣幹淨漂亮,仔細看卻好像少了什麽東西。
砰——
藥碗從手上滑落,裏面的藥汁濺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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