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狠心爹娘

清涼涼的舒适感覺,讓山子皺了一天的小臉終于重新舒展開了,脆生生同春妮道謝,春妮笑道,“山子是個懂事孩子,可沒白讓我跑了十幾裏。”

蒲草囑咐桃花帶着山子坐在一旁玩兒,別把油漬蹭到被子上,然後就問起春妮娘家之事。

春妮這次回去也算給娘家長了臉,心裏歡喜,就仔細講給蒲草聽,最後說得累了,索性就道,“左右生子也不在家,我自己冷清,就在你這湊合一晚吧。”

蒲草自然不會拒絕,春妮摟了桃花,蒲草摟了山子,笑談半刻,一夜好眠。

早起衆人再仔細察看,山子胳膊上的紅痕已經消了很多,于是更是歡喜。

吃過早飯,春妮未等回去,陳家兩個媳婦就擔了土豆和白菜,分了幾趟送來。

蒲草寒暄幾句就收下了,家裏沒有大稱,她就把土豆算作二百斤、白菜四百斤,總共付了一百五十文,估摸着應該只多不少。

陳家兩個兒媳本來以為能賣一百文就不錯了,見得多了五十文都很是歡喜,就道,以後有啥活計,盡管喊她們來幫忙。

蒲草就等她們這句話呢,先前買的大堆棉花和布料還沒縫成棉衣和被子,正缺人手。

農家女子各個針線都是娴熟,自然也不為難,陳家兩兒媳一口就應了下來。

春妮幫着把土豆白菜搬進竈間,約好明日一起腌酸菜,又把娘家拿回來的紅小豆和綠豆分了小半給蒲草,這才回家去。

蒲草和張貴兒照舊去後園忙碌,昨日挖出的粘土,混了茅草,加水之後,均勻攪在一起,勉強能團成個兒的時候,就可以脫坯了。

蒲草累得滿頭是汗,随手抹上一把,卻沾了許多泥水,惹得一旁玩耍的山子和桃花都是咯咯偷笑不已。

她就借機做了鬼臉,然後追着兩個孩子吓唬,滿園子亂跑,清脆的笑聲,随着秋風送向遠方,為那愈發蕭索的大地平白添了三分活力。

一大兩小玩累了,蒲草就交代張貴兒幾句,打算去裏正家裏借脫坯用的木頭模具。

洗臉時,山子和桃花就站在她身旁,眼巴眼望兒的想要跟去。蒲草想起小時候,爸媽每次出去走親戚時他們姐弟也是如此,于是心頭一軟,就找了那半包芝麻糖出來,又替他們拾掇幹淨衣衫頭發,這才帶着一起出門。

兩個孩子不知是有幾日沒出門,還是因為懷裏揣了糖片,讓他們覺得底氣十足,總之擡着小下巴,那小臉兒上笑得都開了花。

裏正娘子正拎着家裏的兩個小兒子,一邊呵斥一邊拍着他們身上的灰土,見得蒲草帶着孩子們上門,就笑着招呼道,“蒲草,怎麽有空閑來坐?我正被兩個皮猴子氣得頭疼呢,正好跟我說說話兒啊。”

蒲草瞧着那兩個躲在裏正娘子身後,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很是喜愛,笑道,“這就是全子和安子啊,長得模樣可真招人喜歡,我家這倆也是天天頑皮,正好讓他們一處玩兒去。”

說完,拍拍山子和桃花的頭在囑咐道,“去和全子安子玩吧,不許吵架,糖片也要一起分着吃。”

“嗯,”桃花乖巧的點頭,就領着山子同兩個淘小子一起去大門外邊玩耍。

裏正娘子想要拉着蒲草進屋坐,蒲草卻是不肯,笑道,“孩子們不懂規矩也就罷了,我這身上還有孝呢,不好進門兒。”

裏正娘子卻是好笑,瞪了她一眼嗔怪道,“說什麽傻話呢,張富沒了之前就把你休出去了,說破大天兒,你也就是個棄婦,可不是寡婦。律法上都說了,嫁娶自由,你替張家照料孩子就是仁至義盡了,可別把守孝這事兒往身上攬,省得以後哪個碎嘴的說你克夫,再找人家可就不容易了。”

再有幾日就是張家母子燒五七,蒲草其實打心底裏不願給他們磕頭,但是又怕村裏人背後說道,所以這次上門才出這樣試探幾句。

此時,聽得裏正娘子都這般說,心裏自然樂開了花,臉上卻還是裝了些悲傷模樣,惹得裏正娘子一個勁兒的誇贊她是個念舊的。

畢竟當初張家母子待蒲草可沒有半點兒疼愛,蒲草如今還這般替他們養兒女,可謂善良厚道到家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兒,蒲草瞧着要做午飯的時候了,就借了模具告辭回去,裏正娘子送她到門外,瞧得四個孩子玩得正是高興,就道,“午飯讓倆孩子在我這裏吃,你就回去忙吧。”

蒲草怎會答應,囑咐桃花過會兒帶着山子回去吃飯,就拎着模具走遠了。

下午時,張貴兒往模具裏鏟泥巴,蒲草抹平脫模,兩人配合也算默契,不過一個時辰,山坡上就排了一百多塊土坯。

秋日的午後,天空藍得澄淨,偶有南歸大雁,随心所欲變換着隊形,一聲聲鳴叫嘹亮高亢,不知是表達着它們的留戀不舍,亦或者是奔向溫暖的喜悅,漸漸從容飛過,遠去。

已經帶了幾分涼意的秋風,悠悠然,自由自在的吹過山坡,在一塊塊土坯間捉迷藏一般打着旋兒,那土坯就在它的嬉鬧間凝固了。

早早兒跑回來的桃花和山子,淘氣的拿着樹枝在泥坯上寫字、玩耍。蒲草瞧着有趣,趁着歇息就教他們一些簡單的算術題,三人正是玩得歡喜的時候,突然就聽得隔壁院子傳出了哭聲。

蒲草猛然站起,眼睛瞪得溜圓,因為那哭喊的聲音她很熟悉,絕對是春妮錯不了!到底出了什麽事,讓一向笑臉迎人的春妮哭成這個樣子?

她來不及多想撒腿就往隔壁跑,此時,劉家院門前已是圍了十幾個人,院子裏也零零落落站了不少,蒲草也沒有心情打招呼,拼命擠了進去。

只見原本上山去打獵的劉厚生,正一臉慘白的斜靠在堂屋中間的椅子上,頭發散亂,灰色的夾棉衣衫也破了多處,斜斜伸出的右腿更是血肉模糊,甚至隐隐都能看到裏面白色的骨頭茬子。

不必說,這定然是在山上遇到危險了,春妮哭得聲嘶力竭,想要上前摟抱劉厚生,又被兩個小媳婦兒攔着,怕她手下沒個輕重反倒碰了傷處,劉厚生竭力也想開口安慰媳婦兒幾句,卻無奈疼得只剩哆嗦的力氣了。

旁邊站着的劉家老太太,不知為何也是滿臉怒氣模樣,枯瘦如柴的手指不斷點着兒子,高聲怒罵着,“胡大仙的膏藥那是最靈的,前些時日東山那邊的趙老三也是折了腿,就貼他的膏藥治好的。你們非要進城找大夫也行,自己掏錢,不要指望我,我可是沒有那多餘的銀錢!”

劉家老爺子瞧着衆多鄉親臉上都有些不恥之意,趕忙幫着往回圓話兒,“城裏大夫多是糊弄人,騙人買好藥賺銀錢,手藝說不定比胡大仙還差呢。就聽你娘的試試胡大仙的膏藥吧,若是不好,咱們再去城裏也不遲。”

護送劉厚生回來的董四聽得這話,忍耐不住就反駁道,“前幾日那胡大仙不是被人家砸了院子嗎,聽說就是因為沒治好病,反倒給人治得更壞了。劉叔劉嬸兒,咱們不能因為心疼那幾文錢,就耽擱了治病,若是落了殘疾,耽擱了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劉家老太太不等他說完,直接就甩了一句,“我們劉家沒錢,你怕耽擱,你出銀錢啊…”

蒲草只覺怒火直撞頂梁門,哪裏還能再聽下去,直接上前喊了董四和春妮說道,“我家還有銀錢,不必擔心!治病要緊,把人扶起來,咱們進城找接骨大夫。”

春妮聽了這話,回頭一見是蒲草來了,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兒一樣,上前抱了她哭得更是傷心,蒲草用力拍了幾下她的背,小聲呵斥道,“掉眼淚沒有用,趕緊拿條被子,咱們要趕路。”

春妮用力點頭,抹了一把眼淚就轉進屋去了,旁邊有村人見得有人出頭,就說道,“我家有車,我回去套,馬上就來啊。”

這時裏正也聞訊趕了過來,見得這般模樣,也喊着大夥兒伸手幫忙,很快,蒲草跑回去取了銀錢,牛車也趕到了院門外,衆人小心翼翼的把劉厚生挪到棉被上,然後擡着往外走。

劉家老兩口見得沒人搭理他們,臉上就有些讪讪的,劉老太太嘴裏還嘀咕着,“明明能少花些銀子,偏要進城,真是有錢燒的…”

蒲草實在恨她心腸冷硬,自己親生兒子傷成這樣都舍不得出銀錢看病,于是走到門口時,就故意慢了一步,選好時機,待得劉老太太剛到門前,就用力甩上了門扇。

劉老太太哎呦一聲被撞得猛然仰倒,摔了個四仰八叉,劉老頭兒被吓了一跳,趕緊上前扶起她,就見老太太腦門上腫了個小兒拳頭那般大的青包,他擡手就去揉,疼的老太太殺豬般嘶聲喊叫,“疼死我了,別揉,別揉,你快看看是哪個缺德的,居然摔門撞我?”

劉老頭兒聞言奔去門口觀瞧,可惜衆人早就出了院子,齊齊望着遠走的牛車議論紛紛,哪個都不像做了壞事的模樣,再說了,就算他瞧出誰有古怪,又沒當場抓住手腕子,也不好随便問罪啊,只得回去扶了老太太,“算了,興許是誰随手一關,不是故意撞的。”

劉老太太哎呦哎、呦叫喚着,走在院子裏瞧得那牆角立着一只新陶缸,就恨恨道,“我就說那死媳婦藏了私房銀子,你還不相信,你看這才分家幾日啊,連新家當都置辦上了。正好趁她不在,把這缸搬家去,我要腌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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