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顆清心向佛門

陸丞相氣得要死,擡起手就要一巴掌扇過去,可對上少年毫不在意淡定自若的面容,突然就不敢下手了。

他這些年對自己這幺子并不了解,他不确定對方是開玩笑,還是真的要報複他們。

如果是虛張聲勢還好,可若不是呢?就憑對方這張臉加上那天賦,他如果殺不掉對方,只要給對方機會,就老皇帝那見到美色昏庸的性子,對方還真能做到。

陸丞相定定盯着少年,以他在朝堂浸潤這麽多年的法眼,竟是瞧不出少年到底是何心思,他莫名就不安了起來,難道……這小子死過一回之後,真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怕死了?

陸丞相朝夕間就改變了最初的想法,扇過去的動作一轉,轉為了替巫舟掖了掖被角:“你剛被救上了,雖說現在是伏月,卻也要記得保溫,舟兒啊,為父這些年,也是有苦衷啊。”

陸丞相在床榻旁坐下,眼神立刻就軟了下來,像是一個慈父般拍了拍巫舟蓋在身上的錦被,一副“為父這些年不是不想關心你但是為父的确是有苦衷”的懊悔表情,看得巫舟嘴角抽了抽。

陸丞相是不是覺得他一個從未邁出後宅的少年被哄兩句就心軟了?就會覺得他這個渣父真的是有苦衷的?

陸丞相還真是這麽想的,覺得對方不過是一時憤怒,他稍微軟一些對方還不任他拿捏,結果這想法極好,看到少年突然歪了下頭,朝着他特單純無辜的笑了笑:“那……你什麽苦衷啊?”

陸丞相被噎了下:“……”他不過是臨時張口哄騙這小子幾句,他問什麽問?不是應該感激涕零覺得自己冤枉了他這個父親嗎?還有,這小子怎麽回事?竟是開口閉口丞相,連句爹都不會喊了?

這要是擱在以往在相府,他一定要将對方關到祠堂家法伺候,如今情況特殊,陸丞相強忍着忽視這些不悅的地方,想着這會兒該如何勸對方明晚乖乖去承寵。

“為父這苦衷……暫時還不能同舟兒說,但舟兒放心,為父也是為了你好啊,你也別怪為父,你們這些孩子在為父心裏,都是一樣的啊。”

陸丞相說到這,為了站穩慈父人設,紅着眼擡頭要去摸少年的頭,被巫舟直接一偏頭躲開了:“都一樣?那行啊,那丞相明晚上讓嫡妹去伺候老皇帝好了,既然兒子姑娘都一樣,左右只犧牲一個,犧牲誰不是犧牲對不對?畢竟,本來看上的就是她不是嗎?”

“這……這你嫡妹還小。”陸丞相被噎得不行,偏偏又找不到反駁的話。

巫舟看了他一眼:“小?十五與十八有區別?”誰還不是個寶寶咋的?

陸丞相還想說什麽,對上巫舟那雙仿佛看透了一切的鳳眸,莫名心底湧上一股怪異,他莫不是這些年小看了自己這小兒子?可桃齡是他自小培養的太子妃人選,不能就這麽毀了。

老皇帝年紀不小了,怕是沒幾年就要駕崩,還是嫁給太子才是長遠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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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丞相紅着眼圈開始打親情牌:“舟兒啊,桃齡她到底是你妹妹,你想讓她入火坑麽?”

巫舟:“所以我就活該入火坑?丞相你這有點坑兒子啊。”

陸丞相被噎的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為父……這也着實沒辦法了。”

巫舟笑了:“是沒辦法,還是不想?”一個當了近二十年的丞相,自然掌握住的底牌不少,這邑帝當真會逼迫對方要将女兒送給他?

邑帝什麽美人沒見過?不過是有這個念頭,這會兒又有點新鮮勁兒上頭,對方又不是個什麽有節操的人,張口向陸丞相讨了,對方若是同意,兩全其美,但若是陸丞相想辦法委婉的拒絕,這邑帝還不至于真的做什麽。

畢竟這陸桃齡還沒傾國傾城到讓他為了一個女子犧牲掉一個丞相,不過是陸丞相不敢罷了。

如今更是有了陸奕舟這個“犧牲品”可不就事趕事了?

陸丞相對上巫舟那雙眼,心下一震,沒想到竟是被這幺子看出了心底真正的想法,許久,才咬着牙:“舟兒還是再考慮考慮,為父……明日等你的答複。”

陸丞相甩袖走了,他要去問問夫人,這幺子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對方膽小好欺,這張利嘴可不像這麽回事。

巫舟不怕得罪這陸丞相,至少陸丞相如今顧忌着老皇帝,還真不敢出手,陸丞相坐上這個位置,在朝中豎了不少的敵人,做事更加謹小慎微,生怕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明明一開始老皇帝開這個口的時候,他就能委婉的拒絕,可他不敢,他怕,怕老皇帝心思難測,萬一借着由頭發怒,他的死對頭可都在等着他出事,所以他不敢。

面對這種情況原身會怕,可他不怕,就算當真陸丞相敢做什麽,他這完成任務就走了的自然怎麽痛快怎麽來。

等房間裏清淨下來,巫舟從床榻上下來,選了一件破舊的衣袍穿上,束發的時候,将大半的墨發給攏到了眼前,遮住了大半張臉,剩餘的用刀子直接齊齊給削了,頓時銅鏡裏的少年,一身不起眼的灰袍,發髻淩亂遮面,怎麽瞧都不願再看第二眼。

巫舟找出先前陸奕舟壓制身體香味的熏香帶着,抑制住了這一身對男子有特別誘惑香味的體香,想到陸丞相口中的對男女都誘惑,也懶得解釋,對方怎麽想是一回事,他怎麽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巫舟出了門之後,躲過不遠處壓根沒當一回事守門的兩個家丁,出了廂房的門。

巫舟出來的目的很簡單,找到他這次的目标:那個所謂能當皇帝的和尚。

不過這靈隐寺專門為邑帝等人準備的廂房太大了,他出去之後,見了不少和尚,壓根認不出到底哪個是男主。

巫舟在腦海裏喊了系統許久,對方裝死不出現。

巫舟幹脆放棄這個不靠譜的系統,尋了一圈都未看出來到底哪個和尚才是男主,幹脆找煩了,随意在靈隐寺後院的一處偏僻的參天大樹上,翻身動作極為靈敏地爬上樹,在一處枝桠上躺了下來,閉目養神。

巫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聽到一聲讓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的嗲聲,如果是嬌滴滴的美人,這一聲還能給點面子,偏偏發出這一聲的是個掐着嗓子的男子,這綜合在一起,愣是讓巫舟吓醒了,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他默默睜開眼,不動聲色地偏頭往樹下看去,就見樹下不遠處的井邊,一個和尚着了一身青色僧袍背對着巫舟,從背影來看,身姿修長極為賞心悅目,而他面前正對着巫舟則是站了一個比他低一個頭的……不男不女的……額男子。

說是女子,對方卻穿着男子的長袍,只可惜那一身的粉色頗有點一言難盡;說是男子,對方卻是塗脂抹粉,好在對方長得夠出挑,面白無須,身材較一般男子柔弱不少,一張臉雌雄莫辯,倒還能入眼。

巫舟出神的功夫,正對着他的這位委屈地嘟着塗抹的豔紅的薄唇又喊了聲:“無胤師父……你怎麽不理我啊?”在對方說話的同時,伸手想夠和尚,後者不知怎麽動的,迅速漂移了到了三步外,讓對方的手撲了個空:“……”

與此同時,一道清冽淡漠的男聲仿佛穿透這伏月的燥熱襲來:“阿彌陀佛。馮妃娘娘,貧僧還要打水,還請讓開。”

巫舟聽到那句馮妃娘娘,腦海裏閃過書裏關于馮妃看上一個俊美和尚才多停留幾日的描述,鳳眸微亮:面前這和尚不會就是男主吧?

無胤和尚這麽明顯的拒絕,馮妃明顯動了怒,但是擡眼,不知是不是又看到了對方的臉,硬生生将那種不悅給壓了下去,強扯住一個笑,眸仁轉了轉:“這樣啊,那我只能……先行一步了……”

巫舟不知何時盤腿坐了起來,摸着下巴,覺得這馮妃怕不會這麽輕易放棄,果然,對方經過這和尚時,腳下一倒就要往這和尚身上摔去,巫舟甚至都腦補了一場兩人抱在一起,這馮妃那雙手上下揩油的模樣,畢竟這和尚再抗拒,對方身份在那擺着,不得不低頭。

結果這無胤和尚愣是向一側退後兩步,轉過身,對着一旁,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幾乎是同時,對方正好對向了巫舟的方向,也讓巫舟将這無胤和尚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一襲簡單幹淨的青色僧袍被對方穿得風姿卓然,日頭剛好打在對方身上,耀眼奪目,仿佛那一瞬間能泛着聖光,那張俊美的臉竟是比一身氣質還要出色,低眉垂眼間,随着對方雙手合十的動作,仿佛一副畫卷,徐徐而動,而對方凜然站在那裏,仿佛一朵雪蓮,剎那間綻放開,奪人心魄。

巫舟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愣,回神摸着下巴,終于能理解這馮妃為何會冒着這麽大的危險,也要撩撥這和尚,這張臉……不說話光是往那一站,都能俊得人腿軟了。

這馮妃摔倒之後顯然動了大怒,猛地擡起頭:“你……”結果這個詞剛出來,等擡眼間對上這一幕,整個人像是被電到一般,怒意頃刻間全消,仰着頭癡癡盯着無胤和尚那張臉:“無胤師父,你好生無情,我都摔了,好疼啊,你扶……我起來可好?”

巫舟:“……”這馮妃還真是“夠沒原則”的啊。

巫舟倒是好奇這和尚會怎麽做,眯着眼來了點興趣,本來等着這馮妃得逞時,結果這和尚有顏任性,眼睛都未張:“男女授受不親,貧僧幫娘娘去喊人。”

馮妃:“…………”

巫舟差點笑了,這馮妃怕是被噎得不輕,對方這是把他當成女子了?

想想若是對方一眼都沒往對方身上瞧,這馮妃開口閉口本宮的,還真能讓這和尚想茬了。

果然,馮妃嗔了他一眼:“我是男子,不存在男女授受不親,沒關系的。”

和尚此刻正對着巫舟,他看得清楚,和尚顯然愣了下,只是依然沒睜開眼,然後……來了句:“阿彌陀佛,男男也授受不親,貧僧幫娘娘去喊人。”

馮妃:“…………”

巫舟樂了,這和尚還真是蔫壞啊,這馮妃大概第一次遇到這種軟硬不吃的吧?

馮貴看他還真打算去喊人,自己爬了起來,他這還是好不容易引開了衆人抽空跑來的,誰知這和尚一點都不解風情,他重重跺了下腳,時辰差不多了,只能先離開了。

無胤從頭到尾都閉着眼,雙手合十,直到馮妃徹底離開了,他才睜開眼,并未去看馮妃的方向,而是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空桶,走到井邊,就要打水,只是這時,身後卻傳來了腳步聲,與此同時,一人倚着井邊,朝他看去:“小師父,打水啊?”

清亮的少年音讓無胤頓了下,以為是馮妃的人,只淡淡道:“嗯,這位小施主有禮了。”

說罷,将空桶系上繩索,直接抛下了井,竟直接借用手臂的力道,将水給穩穩提了上來。

巫舟也不說話,只倚着井邊纏繞的繩索,等無胤提着兩桶水要走時,才開口重新喚了聲,這幾個字,愣是讓無胤停下了腳步:“打完了水,那小師父你……還俗嗎?”

無胤雙臂提着兩桶水,停下了腳步,并未回頭,只是淡淡道:“小施主莫要玩笑。既入佛家門,即是佛家人,斷不可生出半點俗世之心。”

“是嗎?”巫舟懶洋洋換了個姿勢,視線在和尚光禿禿的頭頂掃了眼,腦海裏閃過先前在樹上看到的情景。

無胤只回了他一句:“阿彌陀佛。”打算繼續走。

巫舟這時才站直了身體,一步步懶洋洋像是矯健的豹子在狩獵獵物,一邊走,一邊慢悠悠道:“既是忘記凡塵俗世一心向佛,為何小師父卻連入佛門最容易的第一顆戒疤‘清心’都未能被點上?既然沒有一顆‘清心’,那即是并未忘記凡塵,何以不能還俗?小師父……你倒是說啊。”随着最後一句話,巫舟站到了無胤的面前,對方詫異之下,猛地睜開眼,對上了少年被墨發遮擋下那雙極亮的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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