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今生:幡然醒悟即使重生一回也是枉然……

清脆的咔噠一聲,姜羨餘詫異地看向謝承。

方才那一瞬間,謝承的表情和語氣,讓他覺得陌生又熟悉。

他正疑惑,謝承卻轉頭看向他,神态一如往常,“飽了嗎?”

姜羨餘怔了下,忙将嘴裏的食物咽下,“飽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謝承本想讓他先回家,如今見他想跟着自己,也沒反對,而是吩咐琅玉齋掌櫃,“将所有賬冊送到家裏,把劉掌櫃、張掌櫃和幾個賬房先生請來。”

“是。”

回謝府的路上,姜羨餘忍不住問:“事情很麻煩?”

謝承眼眸沉了沉,“只是有些費時費力罷了。”

畢竟這事,他前世已經處理過一次。

當時賬目造假一事暴露得晚,他沒有準備,費了好些功夫才理清楚。

這回他提前挑開這事,還留給那些人七日時間補窟窿,給足了對方認錯彌補的機會。

奈何他們貪婪本性難改,執迷不悟。

那就別怪他不留情面了。

姜羨餘見謝承有把握,便沒有多問。

但等到了謝府,看着謝承書房裏成摞成堆的賬本,姜羨餘不禁瞠目:“這麽多?”

這起止是“有些”費時費力?

謝家心腹賬房管事見到謝承,回禀道:“少爺,近十年琅玉齋、金玉閣、玲珑坊、琅雲閣以及玉礦開采的賬冊都在這。玲珑坊和琅雲閣在咱們二房自己手裏經營,這些年并未出過纰漏,已經核查過了。”

謝承點了點頭:“那就從玉礦開采和琅玉齋的賬目開始,追根溯源,一筆筆給我查清楚。”

衆掌櫃、賬房齊聲:“是!”

謝承也在書桌前坐下,親自理起了賬目。

姜羨餘湊上前關心道:“這麽多,何時才能核完?”

謝承飛速翻閱賬目,頭也不擡,“順利的話,明日晚間。”

幾個掌櫃和賬房聞言一頓,表情微苦。

少東家這是完全不考慮吃飯睡覺吧?否則明天晚上怎麽可能清得完!

姜羨餘還不知道賬冊中的貓膩,只見謝承拿着朱筆圈出一筆又一筆數目,圈完一本擱到一旁,留給賬房重新核算。

這樣看着,姜羨餘還覺得速度頗快,明日晚間應當能算完。

只有從謝承手裏接過賬冊的賬房知道,少東家掃一眼就能看出數目不對,他們卻得仔細核算才有把握,甚至有些地方,他們壓根看不出不對。

從前還覺得少東家少不經事,老爺過早将生意交給他,必定需要他們多看顧。如今才發現,少東家雖然年紀閱歷不如他們幾個,但頭腦、學識和本事,都遠勝于他們。

再看今日,那幾個喜歡仗着年紀和資歷在少東家面前倚老賣老的管事都不在場,顯然已被少東家“厭棄”。

幾個掌櫃和賬房偷偷交換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幸好咱們老實本分,沒鬧那些幺蛾子,如今才能被少東家信任重用。

姜羨餘對他們的想法一無所知,見衆人這般忙碌,便喚來識墨,讓他準備茶水點心和冰盆。

自己也拿起一本賬冊,趴在軟榻上頭的小案上,撥着算盤一筆一筆算。

奈何這些賬目表面都無可挑剔,需得根據玉礦開采的數額及消耗去核對,才能發現其中的不妥。

謝承早已将玉礦的賬目熟記于心,所以一眼就看出問題。

姜羨餘則是咬着筆頭苦算,仍是一臉茫然。

謝承也沒打算讓他為自己操心,只當是鍛煉鍛煉他的算術能力,随他折騰去了。

午間的日頭正烈,姜羨餘聞着墨香昏昏欲睡,不多時就趴在小案上睡着了。

謝承擡頭瞥了一眼,起身上前幫他收了小案,扶着他在軟榻上躺下。

又見這裏臨窗暑氣重,低聲喚來識墨,叫他把冰盆挪得離姜羨餘近一些。

識墨既不想違背少爺的意思,又見不得自家少爺遭罪,于是挪完冰盆位置,又往謝承身旁添了一個。

屋裏的掌櫃和賬房見到少東家這番舉動,有些驚訝。有那心思活絡的,暗自感嘆他們少東家對姜家小少爺,怎麽跟寵媳婦似的?

心思各異,但他們都不約而同放輕了撥算盤的動作,壓低了商議的說話聲。

許是環境過于舒适,姜羨餘一覺睡到傍晚。

此時金烏西落,晚霞迤逦。

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在謝承的書房睡着了,首先摸了下唇角——很好,沒流口水。

再看面前化得細碎的冰盆,以及埋頭做事的謝承——

橙紅的夕陽探進窗,投在謝承書桌上,将他的右手映得白皙如玉,分外好看。

姜羨餘呆呆看了一會兒,直到謝承喚他才回神。

“醒了?”

“嗯。”姜羨餘有些懊惱自己沒有幫上忙,起身找到方才的小案,打算繼續鑽研那些賬冊。

謝承卻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陪師父師母用飯吧。”

姜羨餘:“你呢?”

謝承依舊頭也不擡:“識墨會安排。”

姜羨餘想了想,自己已經在外頭待了一天,确實該回家陪父母用飯了。

于是道:“那我晚點再來幫你。”

謝承沒有拒絕,也沒有拆穿少年其實幫不上多少的殘酷真相。

……

這晚,謝府前院書房的燈火徹夜未熄。

姜羨餘在這待到子夜,終于搞明白核賬的關鍵。

但他對生意賬目接觸的少,缺乏謝承一般敏銳的洞察力,進度十分緩慢。

最後被謝承趕回去睡覺。

“你呢?”姜羨餘關心道,“午間到現在你都沒歇過。”

“是啊少爺,有我們幾個在,您先回去歇下吧。”賬房管事附和道。

他們幾個好歹還輪流歇過片刻,少爺則是真的一刻未停。

謝承卻道:“諸位辛苦,明日再過來吧。”

說着,注意力仍在手上的賬冊上。

他發了話,幾個有家室的掌櫃和賬房都選擇回去,“那我等明日早些來。”

謝承:“嗯,這事解決後,給諸位一筆獎金。”

“謝少爺(少東家)。”

謝家的賬房管事就住在謝府,選擇留下幫忙。

姜羨餘見謝承手邊的濃茶已經換了一壺,仍沒有停歇的意思,上前用手遮住賬本,擔憂道:“明日再弄吧,不急這一時。”

謝承卻道:“我明日得去書院,也沒有那麽多空閑和他們耗下去,早些核算清楚,早些處理幹淨。”

姜羨餘卻不松手:“正因為明日要去書院,你才更該休息。你馬上就要參加科考,這些事可以放一放,交給手下,或者報給謝伯伯來處理。”

謝承擡頭看向他,無奈嘆了一聲,“你如今已經耽誤了我好一會兒。”

姜羨餘連忙收回手,卻仍未放棄,“我說真的,你如今還是科考為重。”

而不是謝家的生意。

謝伯伯年紀并不大,可以再管好些年。

而且他并不希望謝承像前世那般辛苦。

前世謝承給他建墓,遭到謝父謝母的強烈反對。

謝承當時跪在謝父謝母面前,以病弱之軀,哽咽懇求:“這麽多年,兒子萬事以謝家為先,以父母為先。這一回,兒子想自私一回,為自己的私心打算,請爹娘成全。”

姜羨餘聽得揪心不已,心疼謝承半生都在為謝家而活,更心疼謝承就連自私一回,都是為了他姜羨餘。

越是如此,如今的姜羨餘越是不忍心見謝承委屈自己。

他語氣變得有些激動:“事有輕重緩急,你的身體比這些賬冊重要,科考也比這損失的幾萬兩銀子重要!你該多為自己想想!”

謝承卻忽然看向他,反問道:“你又怎知,登科及第就是我所願?”

姜羨餘霎時一愣。

他只是在化作魂魄後得知,前世謝承中舉之後放棄了科舉,謝父謝母都以此為憾。

所以他認為,自己有必要鼓勵謝承這輩子好好參加科舉。

卻并不确定,科舉是否是謝承心中所求。

反觀他如今的行為,嘴上勸謝承多為自己着想,甚至暫時別管謝家的生意,實際上卻并不了解謝承的真實想法。

姜羨餘啞口無言,羞愧萬分。

謝承見他這樣,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有些不好,擡手揉了揉額角,“抱歉,我忙糊塗了,你先回去吧。”

姜羨餘抿唇沉默了一會兒,“……那你早點睡。”

謝承:“嗯。”

姜羨餘轉身離開,還不忘回頭叮囑:“一定要睡。”

謝承朝他輕輕彎了下唇,“嗯。”

“識墨,給小餘掌燈。”

“是。”

識墨提着燈籠在前頭領路,姜羨餘垂着腦袋回想方才謝承的話,以及前世今生的種種,越想越發懊惱。

他竟然也成了那種打着為謝承好的名義、逼迫他按自己期望走的人。

“小少爺。”

識墨突然喚他,“識墨知道您是為我家少爺好……但謝家的一切,是少爺的責任。”

“不管他想不想、願不願,都逃不掉。若是逃了,那便不是我家少爺了。”

姜羨餘頓住腳步,幡然醒悟。

謝承便是謝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想要做什麽。

不論是以謝家為先、為責任而活,還是私心為他、因他而死,都是謝承自己的選擇。

他分明有能力拒絕,有機會逃避,但他沒有,亦從來不會。

而他姜羨餘呢?

從前世到如今,一直在逃避——

生前逃避那些沉重的秘密,遠走天涯;死後到重生至今,逃避謝承的深情,對他的愛意和縱容假作不知。

像他這樣的人,即使重生一回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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