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摧毀他

陳抒意抱着小肉豬麗麗回到了家裏。

他把豬交給了家裏的阿姨，麗麗的生活用品不用買，沈平都已經準備好全部打包送給他了。

看樣子沈平确實一開始就想把麗麗送給他做伴侶寵物，但問題是誰會想着用豬做伴侶寵物？尤其這豬還能長到三百多斤。

在麗麗被阿姨抱走的時候，陳抒意還和麗麗對視了一眼，小肉豬烏溜溜的眼睛還怪好看的。

陳抒意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伸手按了按自己腦門，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而後直接上樓準備洗漱睡覺去了。

在路過某個房間的時候，陳抒意忍不住停頓了一下，往門口看了一眼，而後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

沈平說的對，他害怕停下來。

一但停下來，陳抒意都不清楚自己還能做什麽。

尤其是在自己母親死去之後。

陳抒意非常成功，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他依舊救不了自己的母親。

最後他的母親因為直腸癌離世，嘴裏在吐血，身下還失禁。醫院的白色床單被排洩物混雜血液給弄髒，她就這麽掙紮痛苦着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從中年開始就被迫要擔起整個家庭的女人，最後那點自尊在纏綿病榻的那段時間被消磨殆盡。

陳抒意見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相當漂亮。只是後來自己記憶裏母親的模樣是中年發福，頂着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手上和腳上都是老繭。

她其實是個很驕傲的人，總是跟陳抒意強調做人要堂堂正正。

兩人之間的氣氛總是沉默居多，她不會關心陳抒意的學習，心理健康。因為那時生活的擔子實在太重了，她很累，累到實在不想說話。

就算那麽累，那麽痛苦，她也從來沒有對陳抒意說過一句“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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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偶爾會感嘆老天爺不公平，偶爾會看着陳抒意感嘆陳抒意的命不好。她總覺得陳抒意應該生活在一個更加富足穩定的家庭。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一個堅強的，疲憊到極點都不會倒下，在窮困潦倒之時還死守底線和尊嚴的女人，在最後病床上也崩潰了。

她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大小便失禁。那個時候她的腿也不太好，膝蓋有風濕的老毛病。

好幾次她疼的起不來床，只能讓護工幫她擦拭身體。

沾染着污穢，被別人扒個精光。

這讓她感覺自己不像個人了，她不懂，明明過去她能夠扛着兩包大米健步如飛的跑到五樓，她明明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怎麽現在站都站不起來了。

怎麽就成這樣了？

這還是陳抒意聽護工說的，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沒在陳抒意的面前抱怨過。

“抒意啊，你的命太苦了，老天爺對你真不公平。”這是那個女人最後留下的一句話，對着陳抒意說的。

從那以後，陳抒意了無牽挂，不說牽挂，他感覺自己和整個世界的聯系都斷開了。

之後他拼命的工作，将自己繃的死緊。

陳抒意現在有名有錢，他現在是全國數一數二游戲大廠的執行總裁。

他的能力被大多數人所認可，不止是認可，現在的陳抒意可以算得上新一代創業者的偶像，白手起家的典範。

陳抒意什麽都有了，但也什麽都沒有。

他對于游戲沒有那麽熱衷，說不出“為了夢想。”這四個字。

只是他恰好在這一行業，而且恰好需要證明自己。

而在證明過後，滿足的阈值被拔高，或者說他壓根就沒被滿足過。

他就像頭毛驢，毛驢前面被吊了個名為“目标”的胡蘿蔔，他想要把這個胡蘿蔔叼回家，他一直在努力。

毛驢追逐蘿蔔的同時也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咬到那棵蘿蔔。

因為毛驢很清楚，他身邊沒有人能夠跟他分享這棵蘿蔔，這份喜悅，

想的多了，陳抒意忍不住伸手在自己眉心上敲了兩下，就在他準備睡覺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他助理打過來的。

“陳總，行百盛公司的游戲pv投放各大平臺了，您最好看看，應該是對标咱們《星空帝國》的。”

陳抒意眉頭微皺，腳步一轉，去往書房。

他打開國內最有名的那幾個視頻網站，很容易就找到了行百盛公司投放的游戲pv。

說實話，單看pv壓根就看不出游戲好壞，因為pv裏頭沒有實機演示。

那些炫酷的鏡頭都是外包給了人家動畫公司，由動畫公司制作的。

至于pv上面寫的什麽對标3A水準，更是扯淡了。

行百盛的老板壓根不會砸這麽多錢搞這類的游戲，他需要的從來不是高質量口碑游戲，而是能夠在上線一兩年內賺足夠的錢。

行百盛公司并不是一個游戲公司，或者說不全是。

行百盛的老板比陳抒意大了有十七歲，他的發家史總結成四個字就是“投機倒把”。在那個管控還不嚴格的市場瘋狂鑽空子。

或者說就是現在的很多規定和法律都是因為這家夥的騷操作搞出來的。

至于為什麽這個時候投放pv，開始制作什麽3A游戲……也不用多想，就是為了對标《星空帝國》。

行百盛公司不想讓天抒科技占領國內游戲高端市場。

這幾年來行百盛就沒停止嘗試過在他們這邊挖人，不過能被挖走的也就是些邊緣人物。

陳抒意不怕對方的游戲對自己這邊造成威脅。

畢竟對面公司他們內部各個部門都卷的很，且不說陳抒意他們現在的這個團隊就是國內最強，就說對面行百盛老板本身的行事理念就注定了他們游戲團隊沒法全心全意的打磨出一個優秀作品。

百盛行的老板不是游戲起家，對游戲的了解有限，但是十年前幾款風靡全國的網游都是他們公司出的，歸根究底還是所謂“免費游戲”的噱頭。

免費游戲，不需要買點卡去獲得游戲時間，不過雖然不需要買點卡，卻還是有氪金選項的，在游戲裏只要氪金就能夠走捷徑，體驗到“強者”的快感。

被免費游戲吸引進去，而玩的菜的人被氪金變強所誘惑。

氪金的人越來越多，想要比其他人強則需要充更多的錢。

那些年百盛行公司因為這個搞法掙的盆滿缽滿。

只是後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玩家的精神需求越來越大，他們開始追求游戲的品質。

這個時候，天抒科技出現了。

天抒科技的異軍突起影響到了國內的游戲市場——地震一般的影響。

陳抒意對于自家公司的作品從腳本到玩法甚至美工建模都相當的嚴格，他注重作品本身，重視游戲口碑。

這六年他們也出過一些受衆不廣的小游戲，但是這些小游戲在一小撮人裏面卻相當受歡迎，甚至被奉為神作。

行百盛公司和天抒科技從來都不是一個路子。

這個新出pv的游戲值得關注，但也不用過度應激。

陳抒意又看過兩次pv之後，關掉電腦準備上床睡覺了。

他身體好了沒多久，不能再瞎糟蹋了。

而陳抒意不知道的是，在他上床睡覺之後，他那位老同學衛思白所在的便利店又來了一位客人。

“你在哭嗎？”男人選了一份關東煮，買了兩個包子，坐在便利店裏吃。

衛思白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男人嘴裏啃着雞肉包，含糊着說:“小哥，你也別逞強了，眼睛都紅成兔子眼了。”

衛思白把腦袋垂的很低。

“長得這麽好看，眼睛哭腫了怪可惜的。”男人繼續道，“和女朋友吵架了？”

“不，不是。”衛思白其實不太适應這種自來熟的人，他自己的開朗都是裝出來的——為了陳抒意能夠多看他一眼。

想到這裏衛思白又忍不住的難受。

“诶诶诶，怎麽又哭了？”男人看衛思白眼眶又紅了，嘆了口氣，“那你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衛思白愣住，不清楚對方是開了個玩笑還是真的看出來了什麽。

男人看出他的詫異，聳了聳肩:“同類相吸，看到小哥你的第一眼我gay達就響了。”

衛思白繼續沉默。

“真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男人詫異道，“來來來，宣洩一下情緒，告訴我那個渣男對你做了什麽，留你這麽一個小帥哥偷偷在店裏哭。”

“不是男朋友。”衛思白解釋道，“只是我喜歡他，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

衛思白覺得自己的表演其實挺拙劣的，那種開朗太假了，陳抒意那麽聰明的人，也許早就看出來了呢。

“嚯，暗戀？”那個男人咋咋呼呼的從椅子上起來，幹脆走到收銀臺撐着:“你喜歡的那個人和他女朋友結婚了？”

“他沒有女朋友。”衛思白說完話之後抿了抿唇。

一種傾訴欲油然而生。

衛思白不混圈，很少遇到所謂的“同類”，而且這個人和自己不一樣，這個人似乎是真的外向。

其實，只要隐去陳抒意的名字，也沒什麽關系吧。

衛思白将自己從高中時候起就暗戀一個人暗戀到現在的事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男人安靜的聽着，聽着衛思白單方面的講述。

果然，衛思白将陳抒意的家庭情況用一句“條件不太好”帶過，而後長篇大論自己的痛苦掙紮。

如果不認識陳抒意這個人，聽了這番話，很容易先入為主的站在衛思白的角度去看待問題。

而後就會變成……

“我覺得你表現的挺明顯的啊。”男人皺着眉頭道。“他沒有明确的拒絕過你嗎？”

開玩笑，陳抒意可能壓根就不知道還有這麽一號人喜歡他。

男人心道，根據他們查到的，那個時候陳抒意為了能夠堂堂正正的活都已經算是拼盡全力了，在乎個屁的情情愛愛。

不過衛思白表現的也确實明顯，畢竟在陳抒意剛大學畢業打工的時候，他開始在陳抒意的附近找工作了。

只不過沒有人在乎他。

衛思白雙手緊握在一起，搖了搖頭:“他可能不知道。”

“這話你信嗎？”男人反問，不等衛思白回答，他又道:“這種有錢人我見的多了，一個個明面上正兒八經，一個比一個像正人君子，私底下玩的可花了，是男是女可無所謂。”

“畢竟他們的形象也是關乎公司利益的，但大家都是男人，都有需求的。你說暗戀的那個人有個很大的公司？”男人笑了，“你覺得能把公司做大的，有善茬嗎？”

“他在釣着你，可能是覺得你這種小心翼翼喜歡着他的樣子很有趣。”男人下了定論，“他不是渣男誰是？”

衛思白沒有吱聲了，他沒有反駁。

“把你的暗戀濾鏡收一收吧，你這樣的小白菜我見得多了。”男人皺着眉頭，看上去有些苦大仇深。

過了好一會兒，衛思白才小聲道:“我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

希望不是嗎？男人暗暗挑眉，看着衛思白的小表情有些好笑。

應該說希望陳抒意是那樣的人才對吧，這樣“被釣了這麽久”的衛思白才能坐在受害者的位置，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理所當然的去抨擊，去痛恨這個“毀了他青春和人生”的人。

“你可真是小白兔啊。”男人翻了個白眼，而後掏出手機，“加個好友嗎？我看你挺順眼的，像你這個年紀還這麽死心眼的人可不多見了。”

“別到時候被渣男騙了，哭都沒地方哭。”

衛思白只猶豫了一瞬，就拿出手機掃了男人的二維碼。

男人笑了一下，順便提醒道:“備注我的本名就行，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