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解圍
不止顧啓容在偷偷打量渝安的反應,這場宴席中的其他人也都在明裏暗裏的觀察着渝安,然而,他們把眼睛都看酸了,也沒在渝安的臉上看出個什麽所以然。
片刻後,衆人不由得失望的收回目光。
坐在主位上的景帝也微微蹙眉,不贊同的說:“皇後,這是皇室家宴,你把顧啓容叫來是何意?”
顧啓容是一個未出嫁的哥兒,沒有婚約在身,還是兵部尚書的獨生子,而且還心儀太子殿下。皇後就這麽把他叫來皇室家宴,一是不給剛剛成婚的太子妃面子,二是會讓顧啓容誤會。
景後笑容不變,“陛下是一國之帝,智計無雙,難道還看不出臣妾的小小用意?”
景帝當然是心知肚明,可大庭廣衆之下,他絕不會和景後為這點事吵起來,因此只是說了四個字:“于理不合。”
景後呵了一聲,不冷不熱道,“臣妾心中有數,陛下就無需操心了。”
景帝神色複雜,卻也默許了。
景後甚是滿意,她是橫豎看不順眼渝安,嫌他是将門出身,嫌他不學無術纨绔驕橫的名聲,還嫌他是個男子不能給長子開枝散葉,因此,她才故意在皇室家宴的當天把顧啓容叫來,其用意也是一目了然。
而坐在底下的渝安卻不知此事,他環顧四周後,頗為頭疼的收回了目光,無聲的嘆了一聲。
成婚之前,他就特意了解過宮裏的情況:太子席辭墨跟六皇子是嫡親兄弟,母親是景後;二皇子是已故的德貴妃所出,長公主跟三皇子是羅貴妃所出,四皇子跟五皇子是蘭妃所出,七皇子是淑妃。
名字他是都背熟了,可是卻對不上臉。
渝安吃了半塊桃酥,餅渣沾在唇上,他卻毫無所覺的在心裏長籲短嘆,皇子們都太多了,穿着又差不多一樣,真真是難把名字跟臉都對上號,若是長期以往,指不定要鬧出什麽事。
席辭墨用手指點了點桌子。
渝安朝他看過去,卻見席辭墨示意他擡頭。
渝安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景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只剩下景後一臉不悅的看着自己,好像剛剛說了什麽,但是渝安卻沒聽到。
渝安幹咳了一聲,把剩下的半塊桃酥丢在席辭墨的桌子上,站起身,“母後有什麽吩咐?”
景後不耐道,“待會家宴結束後,天色也晚了,就讓啓容在東宮借宿一宿,你意下如何?”
渝安茫然了一瞬,然後臨危不亂的往後靠了靠,壓低聲音,“殿下江湖救急,這啓容是你排老幾的皇弟?”
席辭墨面不改色,“兵部尚書之子,非皇室中人。”
渝安腰板挺直,在景後的“你知道該怎麽做”的注視下,聲音不大不小道,“東宮又并非驿館,而他又不是皇室中人,能在宮裏借宿一晚已是皇恩浩蕩,也別挑挑揀揀的了,去住別處吧。”
景後要被他氣死了,直言道:“啓容是哥兒!”
渝安一聽就明白了,然而他心情更差了,“那就更不行了。”
景後難以置信,她貴為一國之後,手持後宮鳳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這後宮當中,除了景帝,竟然還有人敢否了她的吩咐?
顧啓容的面子也挂不住了,他看出來了,渝安是故意讓他難堪的,目的一定是為了報複自己當初在戲樓捉弄他。
正僵持着,又有一人出現,身着豔麗霓裳衣裙,面容姣好,但眼角有細紋,年紀在四十歲上下,這人是羅貴妃,是長公主跟三皇子的母親。
羅貴妃一出現,景後的臉色就難看了許多。
宮裏衆人皆知,景後與羅貴妃關系一向不合。
景後譏嘲道:“貴妃不是托宮人說身體不适,不能來家宴了嗎,怎麽又來了?”
羅貴妃掩唇直笑:“陛下知道臣妾不适,命人給臣妾送了一些稀奇的小玩意,臣妾知道陛下惦記臣妾,心裏一高興,這病也就好了。哦對了,臣妾剛剛在外面好似聽到皇後娘娘在生氣?”
景後好面子,當即要否認,羅貴妃卻搶先一步道:“太子與太子妃新婚燕爾,正是蜜裏調油,肯定不會願意讓一個外人在東宮借宿,這是情理當中,不是嗎?”
說着,羅貴妃還對着渝安一笑,比景後親和多了。
她笑着對渝安道,“這位就是太子妃吧,瞧瞧,這傳聞都說渝家五公子,模樣生的極好,容貌可稱大景城第一,現在見到本尊了,果真如此。”
渝安不知她是誰,但此人剛剛一進門就說的那番話,明顯是替自己解圍,因此他也不會不識相,“娘娘謬贊了。”
景後嗤笑,“一般般而已,貴妃真是沒見過世面。”
羅貴妃沒答話,因為景後這話針對的也不是她,她根本不在乎。
渝安表情不變,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似的,不過,他倒是注意到羅貴妃跟景後的關系很差,而且剛剛那一番話下來,景後似乎還處處都被羅貴妃壓了一頭。
羅貴妃招招手,讓三皇子過來,然後道:“皇後娘娘,既然陛下也不在,那臣妾就先帶着吾兒告辭了。”
說罷,她也不等景後的回答,就帶着三皇子施施然的走了。
景後的臉色黑的如鍋底,她覺得丢人,氣的待不下去了,也回了她的鳳陽宮,卻沒帶走顧啓容。
這一場皇室家宴才剛剛開始,帝後就相繼離席,實在可笑。
渝安重新坐下,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邊喝,一邊暗暗稱奇,古人誠不欺我也,這皇家後院的矛盾居然真的比尋常後宅還要精彩萬分。
渝安忍不住偏頭,好奇的問席辭墨,“剛剛那位是誰?”
席辭墨盯着他,冷笑反問:“你的臉盲症記得住?”
渝安手一抖,酒水左右搖晃,最後歸于大地。
“青天白日的,殿下莫要胡扯。”渝安正色道,堅決不承認。
接着,他就看到席辭墨挑了挑唇角,可臉上卻毫無笑意,看起來就像是話本裏說的皮笑肉不笑的反派,“哦?那戲樓一事過後,你還托人帶話,讓孤給你主持公道。怎麽現在,顧啓容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卻認不出?”
顧啓容?
兵部尚書之子顧啓容就是之前在戲樓給自己下套的那個青年!?
渝安瞬間生氣了,“他人在哪呢?”
席辭墨沒看渝安,他淡定的把玩着茶盞,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尊貴,“太子妃都不記得人家長什麽模樣了,還問這個幹什麽。”
渝安回頭去問章公公,後者戰戰兢兢的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渝安看了過去,挑剔的心道,長得真是普普通通,也難怪自己記不清那張臉,這不怪自己。
“太子妃何時患上的臉盲症?”席辭墨這是肯定,而非是疑問。
“……”
渝安從記事起就是這樣,他記不住人臉,還容易張冠李戴,名不對臉,小時候因此鬧出不少笑話,這在金亭江的渝将軍府幾乎不是什麽秘密。後來,渝安獨自一人來大景城,他好面子,又有好友暗中幫他,所以在這大景城內倒是沒幾個人知道他有這毛病。
“記事起。”
“那你是如何記住孤的。”席辭墨忽然來了一句。
渝安不想說,搪塞道,“記得就是記得,太子殿下問這麽仔細,我一緊張就忘了。”
“是嗎。”
“自然。”席辭墨的語氣跟眼神仿佛是看穿了渝安的所有秘密,這讓渝安非常反感,語氣也不耐煩了些。
這東宮太子是挺聰明的,但不能開口,一開口就盡招人厭。
嘔。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早就波濤洶湧,刀光劍閃的,章公公站在後頭聽的直捏一把冷汗。
不得不說,這太子妃實非凡人,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跟太子聊這麽久。
過了一會,顧啓容過來了,他臉頰紅紅的,應該是喝了一些酒,俊秀的臉蛋好看了些,眼睛也亮亮的,只顧着盯着席辭墨,“太子殿下,草民剛剛喝了一些酒,不勝酒力,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否送草民到宮門口?”
“當然不行,堂堂一個太子,又不是你家車夫馬夫,怎麽還得送你到宮門口?”渝安不樂意了。
顧啓容慣會裝可憐,更何況在大庭廣衆之下,他絕不會像上次在戲樓時一樣跟渝安吵起來,只可憐巴巴的看着太子。
席辭墨正要開口,他手臂一疼,旁邊的人正在掐他的手臂。
罪魁禍首還靠過來,低聲威脅道,“殿下要是不給我面子,今晚東宮的宮門就沒了。”
席辭墨平生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掐胳膊肉是什麽體驗,而且還伴随着一句不痛不癢的威脅。然而,這人是他的太子妃,昨天才拜堂成親的,打不得罵不過。
席辭墨的臉都黑了一層,“不可。”
渝安松開手,一臉無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顧啓容信誓旦旦的神情瞬間就變得難過起來,他欲哭不哭的點點頭,又哽咽道:“是啓容無理取鬧了,還請太子莫要責怪。”
然後他就跑了。
渝安舉着酒壺,笑意盈盈的對席辭墨道,“殿下喝酒嗎,我給你倒。”
席辭墨把酒盞推開一些,冷笑道:“太子妃剛剛說,你一緊張就容易忘事。待回東宮之後,太子妃就畫上十幅孤的畫像,免得太子妃往後一個緊張會連孤的模樣都給忘了。”
說罷,他拂袖而去。
六皇子他們都沒注意到這邊發生了什麽,見席辭墨冷着臉離開,于是面面相觑,皇兄怎麽了?
渝安跟上去,他見席辭墨越走越快,壓根沒有要等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腹诽,常言道心寬則長命百歲,席辭墨這位東宮太子的心眼這麽小,真擔心他将來是否能壽滿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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