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把柄

不過,渝安去搖軒,并不單單只是去尋席辭墨,他還有別的事。

搖軒是一個書鋪,店鋪遠離喧嚣的鬧市街,門前一條街都是桂花樹,附近有茶館、書攤、隔壁街還有兩家書院。秋季一到,桂花香飄十裏,夾雜着琅琅的讀書聲。

因此備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不出意外的,當渝安出現在搖軒時,立即引起了店裏一些客人的主意,但這些人大多不認識渝安,只是見他衣着不凡,容貌出衆,舉止之間難掩貴氣,猜出這是一位養尊處優的貴家少爺。

不過,也有人認出了他是渝安,于是嗤笑一聲,移開目光後,以手掩面,小聲跟同伴說一句“一個大字不識的纨绔少爺來搖軒也不嫌丢人”。

搖軒的夥計一看到渝安,眼睛一亮,噠噠噠的小跑過來,“五少爺,您……”

夥計的話還未說完,就讓另一人搶先了,“渝安,你怎麽也在這裏?”

搶先說話的是顧啓容,他得知席辭墨來了搖軒,于是忙不疊的趕過來,結果還沒看到席辭墨,卻先碰見了渝安。

顧啓容心道,晦氣。

渝安記性好,他認出顧啓容挂在腰上的香囊,又聽出這是顧啓容的聲音,“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顧啓容哼了一聲。

渝安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都是哥兒,可顧啓容怎麽跟個娘們似的?昨天在雲鶴閣哭哭啼啼的就罷了,現在又這麽矯揉造作……還挺吓人的。

顧啓容擡了擡下巴,頤指氣使:“你今天不是回門嗎,不在渝府待着,怎麽來這裏了?”

渝安不搭理他,先上樓,他以前常常來搖軒,這裏的一桌一椅,他樣樣都極其熟悉,因此,他在搖軒的三樓還有一間是獨屬于他的雅間,平時都上着鎖,別人進不去。

顧啓容跟了上去了,還故意嘲笑:“你大字不識幾個,來搖軒做什麽?”

“你又不是皇親國戚,昨天你來雲鶴閣幹什麽?”

顧啓容要被氣死了,他恨恨地盯着渝安的後腦勺,壓低聲音,但音量卻能保證渝安會聽到,他說:“皇後娘娘已經答應我,擇日,她會親自封我為太子側妃,到那時,我也會與你一起住在東宮,共同侍奉太子殿下。我大人大量,之前的事情就都不與你計較了。”

說到後頭,他的語氣越發的得意了。

渝安沒去三樓,在二樓随便選了一間普通雅間,一推門,聽到了這話,眉頭一皺,嘴唇也抿了抿,東宮側妃?他準了嗎?

渝安:“異想天開。”

顧啓容搶先一步走進雅間,仗着四下無人,也沒什麽顧忌了,他言辭之間皆是鄙夷,“異想天開?你不準太子納側妃?渝安,你怎麽一把年紀還這麽天真?”

渝安不開心了,雙手抱在身前,他比顧啓容高了半個頭,氣勢就先勝了對方,“一個小小的兵部尚書的公子,竟敢在太子妃的面前耀武揚威,誰給你的臉?”

仗勢欺人誰不會。

顧啓容臉色變了又變,敗下陣來,“請太子妃恕罪。”

門口,跟着渝安一起來的幾個太監跟侍衛都沒跟進來,估計都是不想蹚渾水的,畢竟兩邊都得罪不起——他們都是東宮的,按理是該維護太子妃才對,可現在宮裏對渝安這位太子妃的态度都不是很明朗,因此他們也拿捏不準态度,幹脆坐視不管。

店夥計倒是想進來,可太監攔着他,他遲疑了一會,轉身去找管事了。

他也聽出來了,這位顧家哥兒可真不是什麽善茬,難纏的很,可這裏是搖軒,沒道理讓五少爺在自家地盤吃虧。

渝安坐在椅子,懶散的翹着二郎腿,道:“斟茶。”

顧啓容臉色鐵青的給他斟茶,心裏恨不得給渝安一巴掌,可誰讓他剛剛沒把握住分寸,落了把柄在渝安手裏,只得認栽。

“你來搖軒找太子?”渝安随手拿了一塊糕點,嘗了一口,又皺眉放一邊去了,難吃。

顧啓容幸災樂禍的嘲笑他,沒說實話,還嘲諷道:“搖軒是書鋪,我又不是那種大字不識的莽夫,來此處自然是看書賞畫的。”

渝安忽視他這陰陽怪氣的語氣,步入主題:“你來做什麽,你我心裏都有數,少裝蒜。我問你,誰告訴你太子在此處的?”

“我,我……”顧啓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剛剛太得意忘形了,一聽到太子在搖軒就跑過來,完全忘了,打探儲君行蹤是罪,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哥兒不該知道此事才對。

雖然他本意只是想“偶遇”太子殿下,可這落在有些人眼裏,卻可能會是串通宮人、意圖謀害儲君的大罪。

到時候,他就是跳進玄水裏泡個三天三夜都洗不清了。

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的顧啓容渾身直冒冷汗。

“叩叩叩”雅間的門敲響,換上常服的章公公笑意盈盈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在三樓,讓您過來。”

章公公又看向顧啓容,詫異道:“顧公子怎麽也在?要不要奴才去禀報殿下……”

“不、不必了。我只是偶然遇見太子妃,現在忽然想起家中還有急事,先回去了,就不勞煩章公公專程跑一趟了。”顧啓容現在躲還來不及,哪敢往太子跟前湊過去。

章公公笑容滿面,“那就可惜了,顧公子慢走。”

渝安掌心托着下巴,一臉無趣的看着這一幕,等顧啓容離開之後,他才道:“席辭墨跟誰來搖軒見面?”

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因此章公公沒瞞着他:“是溫丞相的嫡次子,溫以謙公子。”

渝安抿了抿唇,溫丞相府的?

章公公有些意外:“太子妃怎麽了?”

渝安擺擺手,正要起身,想起什麽,還是讓章公公先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等雅間的門重新關上後,渝安拿出妝粉盒,動作熟練又飛速的在後頸塗了一層妝粉,直到他确定紅痣被妝粉掩蓋的結結實實了,這才停下動作。

他不想現在就跟席辭墨說自己是哥兒的事,甚至還想着能瞞一會就瞞一會。

至于為什麽不肯說?因為不信任。

他幼年時的那場刺殺,皇家得知後震怒,可這麽多年過去,刺客卻一直都沒找到,成了一樁懸案。因此,渝安不會再相信皇家,也不會輕易信席辭墨。

而且,渝安也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

渝安是哥兒,可這麽多年來,除了他,也只有渝母才知道這事。這說明渝安一出生,渝母就瞞下了此事。

可她為什麽要瞞?

是因為沒人希望看到渝家五公子是哥兒?還是因為渝母早就知道,如果世人知道渝安是哥兒,她很難護住他?

而且如果是擔心有人要害自己,那瞞着府裏的下人即可,可為何連祖母、父親、兄長他們也都瞞着?

渝安實在不懂,可這些年不管他怎麽試探,渝母都只是搪塞他,不肯多說。

到底是為什麽?

渝安的眉頭緊皺,手指也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桌子,他猜測母親有事瞞自己,可她為什麽不說?

這時,章公公又在門外催促:“太子妃,您好了嗎,可別讓殿下久等了。”

聞言,渝安只得先不管自己的思緒,他起身開門,外面有幾個穿着常服的太監跟侍衛,但渝安現在只能勉強認出章公公,畢竟章公公在這其中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很好認。

“帶路吧。”

三樓的雅間裏——

溫以謙把幾封信收起,塞在袖兜裏,然後道:“殿下,該查的都已經查了,渝家沒什麽問題。當然也不排除渝将軍府的人藏的極深,所以屬下建議,不能輕易松懈,還是該繼續暗中觀察。”

席辭墨把玩着茶盞,垂着眼,令人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

溫以謙不在意,他又道:“而且,渝家這個五少爺渝安,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席辭墨的眼皮往上掀了掀,示意他接着說。

溫以謙:“這幾年,衆人都說渝安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纨绔,還笑他大字不識幾個。可屬下卻查到,渝安在十一歲之前,他一直都是金亭江小有名氣的神童,這給渝将軍府争了不少光。”

“後來,年僅十一歲的渝安奉旨來大景城,只帶着一些下人住在渝府。可就在第二年,渝安遇到了一場刺殺,聽聞他當時險些喪命,得救後,他大病一場,醒來之後就逐漸泯然衆人,神童光芒不再。”

席辭墨的眸光一寒,“七年前的刺殺?”

他當時埋頭苦學,而且時隔久遠,他不太清楚七年前發生了什麽,只是依稀記得,七年前大景城裏發生了一場刺殺,驚心動魄,卻不知道那場刺殺是針對渝安的。

溫以謙點頭:“在刺殺之前,屬下的父親跟李太傅都曾誇獎過渝安,李太傅還曾直言渝安将來必定有出息。可誰也沒想到,一場刺殺,卻讓渝安仿佛一夕之間就變了個人似的,懶惰貪玩,不思進取,現在還成了世人口中的纨绔。”

席辭墨神情冷淡,一言不發。

見太子不信,溫以謙又接着道:“能讓我父親跟李太傅同時誇獎的人,雖然還只是小小年紀,可這也能說明,當時的渝安确實聰明,非尋常孩童能比。所以屬下不信,傷仲永的故事會在渝安身上重演。”

“你懷疑他是敗絮其外,金玉其內?或者說,他是為了保命,所以刻意收斂鋒芒,不再引人注目?”席辭墨的語氣淡淡的,沒有起伏波動,聽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溫以謙點頭:“但這都是屬下的憑空猜測,不知真假。”

“孤會派人盯着他的。”

如果是真的,渝安這人必定是城府極深,不得不防;但若是假的,就當虛驚一場。

溫以謙正要又說,忽然,兩扇屋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雅間裏瞬間安靜下來。

誰這麽膽大包天,未經禀報就擅自推門而入?

下一刻,只見渝安大大咧咧的走進來,章公公跟在後頭。

章公公小聲的辯解:“太子妃說就隔着一扇門,說沒必要假惺惺的禀報,奴才也沒攔住他……”

溫以謙站起來,似笑非笑的行了一禮,“草民溫以謙見過太子妃。”

席辭墨神情更冷,“沒規沒矩。”

渝安聳了聳肩膀,他朝溫以謙點點頭,不見外的尋了一個空位就坐下,還沒坐穩,席辭墨就冷冷道:“孤讓你坐下了?”

渝安不以為然:“夫夫本是同林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殿下別這麽見外嘛。”

席辭墨:“……”

溫以謙:“……”這位太子妃百聞不如一見,嘴皮子真熘,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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