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50]想要得到的東西

澀澤龍彥。

澀澤龍彥。

澀澤龍彥。

當露娜在心中回想這個名字的時候, 她就會想起，主人年幼時的記憶。她的主人，曾經住在被恐怖支配了的孤兒院裏。孤兒院的院長, 是那裏的國王，就像首領一樣用強權統治着他人。

但是, 那只是院長苛刻的教學方法而已。他本身經歷過更加殘酷的歷史, 無法理解“平常”的他, 選擇了同樣殘酷卻能讓人活下去的方式教育他人。

擔憂着主人異能爆發（我……）的院長, 找到了一個叫做澀澤龍彥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并不是醫生, 他只是沖着「月下獸」來的。

他死了。

是主人殺死了他。

是露娜殺死了他。

回顧今朝, 對方也應該死去了。在橫濱掀起一大片濃霧的那個“澀澤龍彥”, 只是忘記了自己主人死去、産生了自己意識的對方的異能罷了。

和她一樣。

和她一模一樣。

在蓮見問她要不要去的時候，露娜産生了猶豫。她的主人時常因為膽怯而由于不欠，這個異能也一樣。

在察覺到橫濱陷入了某種災難之中後, 百夜蓮見意識的重心重新回到了這具軀殼。青年的雙眼變得比原先稍微溫暖了一點點，在夜光下, 暧昧得如同透明酒杯中的葡萄酒。

“那就去吧。”

青年自顧自回答道。不知為何，現在的他，身上竟生出了一種“仙人”般的風氣來。

露娜遲疑，慌亂地看向說出這句話的青年。對方抿着嘴角, 秋風吹落他額間的發絲。

“你想去，不是嗎？不去的話，也許會後悔。”雖然不知道澀澤龍彥與露娜之間有各種關系，但是蓮見知道，露娜想要過去, 去見一面那個白麒麟。

那就去吧。

沒有人會阻攔她。

女人重新幻化成老虎的模樣, 一道白光閃爍, 對方已經不在原地。

蓮見凝視着對方消失的方向，收回眼神的時候，卻見到了港口首領與偵探社社長。

啊啊……真是怪異的注視啊。

“我也要過去看一下哦。”他小聲地說。他剛剛和露娜說話的時候閃現的仙人風采統統消失不見，帶有憂郁之色的臉頰上萦繞着一種虛弱的光芒。

“也許在那邊，會遇到什麽人。”

“請便。”森鷗外做了個紳士讓開的動作。

黃色的秋葉飄飄零零，它落在青年的腳底，而這名男性的步伐輕輕，根本就沒有沾上那片落葉。從落葉的角度看來，那個不認識的男人，背影纖細得像是一根掉光了葉子的樹枝。

森鷗外覺得有些累了。面對着自己曾經的師兄，他突然生出了想要去喝一杯苦咖啡的想法。不過，師兄看來并不是喜歡喝咖啡的人啊。

望着灰暗的白茫茫的周邊，他想，還是睡覺比較适合他。至于災後的工作……放到明天再寫，也不是不可以啊？

看着自己分道揚镳前的師弟露出了那樣酷似狐貍的笑容來，福澤谕吉心想大事不妙。他已經得到消息，偵探社的各位，已經向着骸堡沖刺了。

……

……

骸堡無比的顯眼。在一種低矮的房屋之中，如果古代建築的堡壘直沖天際，它那麽高大，外形看來又像是一把長滿了尖刺的武器。

蓮見來到骸堡前的時候，看見了長長的階梯。他發現，如果按照平時的步伐走上去的話，在一百階裏面勢必有一階會踩到自己的衣服。他在原地等候了一波，腦內的思想也在掙紮思考。等到他開始向上攀爬的時候，周邊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百夜蓮見看見赭發青年像是導-彈般被人投下，然後穩穩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牛頓會哭的。牛頓真的會哭的。

外界情況已經變得相當混亂了，等到蓮見好不容易爬到頂端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這就好像你興沖沖跑來看電影，結果到場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片尾曲了。

算了，摻和這些事情也不是他的本意。

蓮見揣着袖子，像只鹌鹑一樣挪來挪去。不怪他，只因為他到現場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舉措的他，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一般的行動着。

現場只剩下三個人了，一是中島敦，二是泉鏡花，三則是芥川龍之介。他們皆是衣衫褴褛，看來不久之前經歷了相當恐怖的戰鬥。

哦，還有露娜。露娜也在。

蓮見走路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所以等到他到達的時候，一切都落入了終焉。

大家都平安無事啊……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青年的心中，心髒以不與周時相似的狀态跳動了一下。

露娜看着敦，在剛才，對方又一次殺死了澀澤泷彥。她的上下唇開啓又閉合，在張揚了許久之後，才選擇緩慢地開口。她有一件很想告訴對方的事情，即便對方并不是她的主人，她也十分想要将那一點告知對方。

以殘酷的姿态存在于過去記憶之中的院長也好，一直被他當做是洪水猛獸的月下獸也好……

她想要說，想要告訴對方。

一顆紫色的結晶從天上落了下來，這是澀澤泷彥富有意識的異能力「龍彥之間」最後的化身。紫紅色的結晶落入青年手中的時候，它像是被投入石子而泛起了水波的湖面一樣。閃爍着，它的尖端閃耀着人類難以想象的光輝。這陣光輝，曾經導致五百多個異能者死于自己的異能之手。而他們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無法擊敗自己的異能。

“你……怎麽……到這裏來的……”強行支撐着自己殘破的身軀而站起來的芥川龍之介，用給人以薄如紙片一般的觀感的聲音說。在他眼中，那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只會依賴女人而活的青年，手心之中靜靜懸浮着那個散發光芒的結晶。

在芥川那般問的時候，他轉過頭，露出了被光芒照耀得烙上了光斑的側臉。

“原因麽，我也不是很清楚。”

澀澤泷彥活着時就已經是一個巨大的災害了，死後他的異能依然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在異能特務科的監管之下依然出現了這樣的疏漏，那麽，對其進行監管的職責看起來就需要“易主”了。

“那個東西，必須要毀滅它。”中島敦說。他深知澀澤泷彥的恐怖性質，因為要說這句話，他不得不暫停了與眼前這個長相很眼熟的女人的對話。他們兩個，甚至沒能說到點子上。

敦又說：“它會引發出人心底的欲-望，一定要毀滅它。”

少年的語氣是沉重的，落到蓮見的耳中，那份沉重感已經消失了大半了。他凝視着手中那顆閃耀的結晶，結晶的表面倒影出他深色的瞳孔來。

泉鏡花開始警戒，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難道也被結晶的力量吸引了嗎？

鏡花見過這個男人，就在偵探社樓下的咖啡廳裏。他們只見了一面，甚至連照面都沒有打，可鏡花還是記住了對方。她的記憶力相當好，她甚至能夠輕輕松松将整個橫濱的地圖都記下來。

他要做什麽？

骸堡只剩下一片廢墟了，現場唯一還保持着光鮮亮麗的，就是那個男人。

“不是說，它能夠引出別人的欲-望嗎？”在萬籁俱寂之中，青年發出了聲音。他将那顆結晶高高地舉起，像是舉着一個小孩子。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看見，它如此空白，和普通的結晶毫無兩樣。”

青年緩緩轉過了頭，看向敦與露娜。

“為什麽呢？”

露娜覺得蓮見的精神狀況有些不對勁了，也許那顆結晶真的有蠱惑人心的作用。正當她想着要如何從對方手中奪走澀澤泷彥異能力的最後部分的時候，黑發青年卻将它抛了過來。

敦忙亂地接住了那個。

身姿輕盈、面目蒼白的青年微微垂着眼睫。

“我一向都知道。想要得到的東西終究會離我而去，因而，我對自己想要什麽，絲毫不了解。”

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對方從高臺上慢慢地走了下來。

“請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會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敦咽了一下口水。

有什麽熟悉的東西，在大腦之中閃動着。

……

……

白麒麟事件之後，中島敦被那名叫做露娜的女性拜訪了。她看起來非常年輕，也非常漂亮，給敦的感覺也十分熟悉。

明明他們都不曾見過。

他們約在漩渦咖啡廳見面，而見面後對方所講的第一句話，就讓敦想要盡快逃離這裏。

不要走。對方按住了他的手，用那雙閃爍着希冀的眼神，期待敦能夠停下來。

露娜說：“如果有可能，你不要去害怕院長。”

“院長”這個詞，将敦的記憶勾回了過去。即使二度殺害了澀澤泷彥，通往過去的那扇記憶大門的大部分也依然禁止出入。敦下意識地以為對方也是孤兒院的某位院長，或者是護工什麽的——對方到談話結束的時候還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如果敦曾經看見過露娜的變身的話，他應該就能夠認出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了。只是，他沒有見過，所以心有疑慮，不會将一個活生生的人與異能力聯系在一起。

露娜向對方講述了有關院長的一切，還有敦過去被那麽嚴酷對待的原因。

為了不讓他變成老虎去傷害別人。

為了不讓他變成老虎去傷害別人。

……在地獄一般的生活裏，他努力成長成為了一個善良的好人。

敦還想說什麽，露娜已經從咖啡廳裏消失不見了。

一下子接受了某些了不得信息的敦回到了偵探社，他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個沒有抽好的櫃子。文件、紙張、訂書機，還有別的什麽東西一并被他掃了出來。敦手忙腳亂地去整理那些東西，卻在其中翻到了照片。

那是好久之前，他們和老師一起拍的照片。

照片上有單獨的事務員們，有遮着臉孔的太宰先生。有些照片裏，詭異地留出了一個空白的位置。

敦想起來了，站在那個位子上的是老師。老師的名字和他一樣，也叫中島敦。

但是……

敦繼續翻着照片，試圖從裏面翻找到某些證據。可是照片就那麽幾張，無論他怎麽翻來覆去地找，看到的好幾張照片裏都詭異地缺少着“老師”。

于這個時候，他産生了一個巨大的，如果現在不解決的話很可能會讓他無法安睡的問題。

老師是誰？

為什麽他的身影，從照片上消失了。

僅僅記得對方名字的敦，腦海之中屬于對方的影像一片也沒有剩下。

對方的臉，是完全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