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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嬉節是個民間節日,但有時候天子也會參與進來,與民同樂,穿着冰履在冰面追逐,是靖國兒郎們極其喜歡的冬日賽事。
本來,今年禮部也是要着人安排,同時通知各營安防提前準備,但折子報上去,被剛和君後吵了一架的天子壓了下來,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這件事已經傳到了民間。
雲清辭和林懷瑾結伴前行的時候,便聽到有人議論:“我看滄瀾湖這次是民間包場,陛下今年是不來了嗎?”
“你還不知道呢?陛下最近都煩死了,哪還有心思跟咱們一塊兒樂呵。”
“此話怎講?”
“還不是雲君後跋扈善妒惹怒了陛下,聽說人直接被趕了出來,我那在宮裏當差的兄弟可說了,這回啊,雲君後只怕是難以翻身了。”
“這個雲君後我也有些耳聞,竟當真如此不讨陛下喜歡?”
“千真萬确。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他又生不出孩子,還不讓陛下去碰別人,這是要讓皇家絕後啊?陛下厭惡他實乃情理之中。如此不識大體之人,豈能想到竟是相府公子?”
“他才呆在相府幾年啊,又不是雲相親自教導,跟着他娘一起長大……”
聲音逐漸遠去。
先帝寬厚仁德,倡導言論自由,但每個人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倘若有造謠污蔑羞辱皇室,一樣是要受到懲罰的。
雲清辭和李瀛的事情,不能算私密,也沒有人刻意封鎖消息,當然,封鎖了也無用,雲清辭還在相府門前鬧了一回。
但廢後之事敏感,也沒人敢直言不諱,只能擦邊碎上幾嘴,說說帝後不合的事情打打牙祭。
雲清辭對這一切早有預料,他的名聲就是從被趕出來之後徹底壞掉的,恨他的人大力宣傳他有多可惡,愛他的人……沒有愛他的人,所以也沒有人刻意去阻止消息蔓延。
雲清夙悄悄在觀察他的反應,不阻止消息傳播其實是雲相的意思,因為到時候他準備拿這件事去讓雲清辭擦亮眼睛,倘若李瀛當真還愛他,就不會任由流言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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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說服雲清辭,讓他相信李瀛不再把他放在心上,規勸和離的計劃就可以成功一半。
雲清辭神色淡淡,看上去并無觸動。
有溫暖的東西貼上耳朵,雲清辭微微一愣,只見林懷瑾不知從哪裏取出了一對毛茸茸的暖耳,從後面給他戴在了耳朵上。
耳上一片溫暖,雲清辭下意識停下來去看他,後者笑了一下,道:“看你耳朵都凍紅了,這是出門前母親着人遞給我的,我嫌礙事兒,一直沒用,正好給你戴上。”
厚厚的暖耳的确阻隔了大部分的聲音,雲清辭眸中劃過一抹暖色。雲清夙卻心頭一跳,謹慎道:“這只怕不太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林懷瑾打量着雲清辭,滿意道:“這不挺好看的。”
确實好看,雲清辭本就生的晶瑩剔透,加上毛茸茸的帽子毛茸茸的暖耳,仿佛山裏走出來的成精的小妖怪,靈動的很。
不是戴着不合适,只是雲清辭到底是君後,公然收另一個男子的東西,着實有些不成體統。雲清夙左右看了看,确定沒人注意,才道:“還不快謝謝林哥哥。”
罷了,反正雲清辭也是跟他們一起長大的,哥哥照顧一下弟弟,應當也沒什麽。
雲清夙這是把他當小孩了,但雲清辭很享受,他彎起眼睛,乖巧道:“謝謝林哥哥。”
身後,李瀛面無表情地擡步,卻被柳自如匆匆拉住衣角:“陛下,人多眼雜。”
他提醒,若是帝後在這裏鬧的不可開交,那丢臉可就丢大了。
李瀛沉着臉,捏碎了扶着的小攤木架,惹來攤主的瞪視。
柳自如趕緊上前安撫賠償。
“早上都沒吃東西,餓了沒?”又走了幾步,雲清夙肚子叫了,便問幺弟:“那邊有冰糖雪圓鋪子,我們去坐坐吧。”
雲清辭停下腳步,微微側頭,朝斜後方看了一眼,才道:“好。”
三人在雪圓攤上坐下,雲清辭接過了四哥遞來的勺子,舀起圓潤可愛的雪圓,輕輕吹了吹放進嘴裏,漫不經心地掃視周圍。
“小辭待會兒要不要上冰場?”林懷瑾開口,雲清夙代為回答:“他身上還有傷,還是算了。”
林懷瑾神色遺憾:“我記得以前,小辭可會滑了。”
雲清辭第一次穿冰履,就是被李瀛牽着,他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是李瀛帶的。母親去世那年,八歲多的雲清辭把自己關在郊外別院,誰也不見,李瀛卻時常登門拜訪,他是太子,雲清辭攔不住,放進來就任其叭叭,也不理會。
他在心中築起一道冰牆,把所有人都攔在了外面,但再冷的冰,也架不住有人常年累月地暖。雲清辭終于卸下心房把他圈入了自己的地盤,和母親一起劃分為同樣重要的人。
他以為他給自己找到了新的港灣,卻未想是放進來了一頭心機叵測的惡狼。
雲清辭眼角溢出譏諷,仰起臉時又是溫和無害:“沒關系,我可以,待會兒一起去吧。”
雲清夙吃了一驚:“你可以?你肺部的傷也可以嗎?”
“嗯,不劇烈運動就行。”
當年那把劍穿透了他的肺部,雲清辭一直不能做很吃力的事情,但傷勢其實也沒有太過嚴重,只要行為适當,基本不會複發。
吃完了熱騰騰的雪圓,雲清辭臉龐紅潤起來,随兄長一起來到湖邊。正式比賽是明天,這會兒湖面人不少,只要有冰履,都可以随意加入。
進去的時候,雲清夙囑咐林懷瑾:“他左手有傷,你留意些,小辭,你如果不舒服要提前說,不然在我手裏傷着父親得扒了我。”
“好。”雲清辭把大氅丢給下人,穿着冰履蹦了兩下,眼睛當下亮了幾分,他率先跳上冰面,在雲清夙‘別亂跑’的喊聲裏,瞬間沒入了人群。
前世他的一生都是圍着李瀛在轉,如今行在冰面肆無忌憚地掌控自己的身體,雲清辭才發現人生也可以如此坦蕩快活。
他仿佛出了籠的鳥兒,靈活地穿梭在人群裏,不善冰滑的被他橫沖直撞吓得臉色發白,每每眼看着就要撞上去,都會被他極有技巧地避開。
冰面很快有人罵罵咧咧:“沖什麽沖,顯擺你技術好啊?”
雲清辭偏頭看了他一眼,認出對方,邱太尉的四兒子,邱揚。
這家夥常年混跡花樓,吹什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竟然連冰滑都不會。
雲清辭嘴角一揚,一個旋身,又來到了他面前,故意晃來晃去。
邱揚本來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發現對方白衣飄飄,頻頻在眼前晃,終于意識到他的挑釁,心中火氣洶湧,豁然擡眼,“敢惹本公子,你知不知道我是……”
等等,這誰?
邱揚短暫啞了一瞬,終于艱難地把對方明媚妖嬈的臉龐替換成記憶中總是帶着冷漠與譏诮的眉眼之後,舌頭一個打顫:“雲,雲雲……”
“蠢貨。”成功刷到存在感,雲清辭驕矜地揚着下巴,帶着張揚的嘲弄,風一樣地又飄走了。
邱揚:“……你給我站住!”
雲清夙終于跟了過來,見狀撲哧一笑:“邱公子,沒事兒吧?要不要我找人帶帶你?”
“你弟是不是有腦疾?!”邱揚不敢直呼雲清辭大名,直接指着雲清夙的鼻子罵:“老子不會滑冰惹到他了?!”
雲清夙很意外:“他欺負你了?”
邱揚委屈炸了:“不然呢?!”
雲清辭素來把李瀛的事當成天下第一大,如今已經有兩日都未與李瀛見面,居然還有心情欺負人?雲清夙高興地一拍手:“太好了!”
邱揚:“???”
你們雲家都有腦疾吧!
林懷瑾一直留意着雲清辭的動向,可或許是場上人太多,又或許是雲清辭太興奮,來來回回身影時隐時現,等到和雲清夙再碰頭的時候,兩人都發現,雲清辭不見了。
雲清辭沖的正爽快,同他一樣技術好的人很快追了上來,冰場少年成群結伴,動如飛鷹。
忽有人更快,迅如閃電般斜插入場,雲清辭腰間一緊,耳邊風聲呼嘯,等回神的時候,人已經被攔腰抱起。
雲清辭被劫走了。
劫走他的人穩而快地來到岸邊,下人立刻上前伏在地上,為他取下冰履,換上常靴。
這是滄瀾湖西南角的一個亭子,四面皆挂着擋風的帷幔,裏頭還有一個炭盆和軟榻,喧鬧都在對面,湖畔則有人把守,不允許旁人靠近。
李瀛把他放在亭子裏鋪着柔軟坐墊的石凳上,然後蹲在他面前,為他取下了冰履。
長發從他肩頭滑落,搭在雲清辭的小腿上,他握着雲清辭套着夾棉足袋的腳,沉默了片刻,然後仰起臉來。
還是雲清辭記憶中最熟悉的模樣,仿佛是按照他的審美長的,膚色瓷白,眸子很黑,也很深邃。當他穿上那身龍袍,戴上冕旒,會變得威嚴端方,又古韻悠遠,令人敬畏,也令人向往。
像巷子裏藏得很深的酒,雲清辭則是循着味兒來尋覓的酒客,那股酒香勾着他前進,卻總也找不到具體位置。
他總覺得,李瀛有一萬層的黑,他一層一層地扒,可能終其一生都扒不到底,于是只能不斷地摸索,被牽引着,永遠也停不下來靠近他的腳步。
如今想來,或許是他給的回應實在太少,一點點的小甜頭,都要他費老大的力氣才能換來。
李瀛擡手,摘下了他腦袋兩側的暖耳。
四目相對。
李瀛先開了口:“沒什麽要跟我說的?”
雲清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冷。”
李瀛便捂住了他的雙耳,他掌心寬大,因方才在冰場追雲清辭,溫度很高,貼在耳上很暖。
雲清辭目露疑惑。
柳自如很快送來了新的暖耳,李瀛親自給他戴上,道:“剛熥過。”
雲清辭沒說話,李瀛又問:“是不是比林懷瑾的暖?”
他凝望着雲清辭,渴望從他口中聽到毫無保留的認同。
阿瀛送的東西,自然要比旁人的好。
這是雲清辭時常挂在嘴邊的甜言蜜語。
“挺好。”雲清辭說。
柳自如送來了新鞋,李瀛接過來,繼續給雲清辭穿,道:“鞋也熥過。”
“嗯。”雲清辭感覺到了。
雲清辭沒有誇獎,只是任由他示好,說不上是接受還是不接受。
李瀛眸中浮出自嘲:“我送的東西,就只值一個‘嗯’?”
他何時也會計較這些了?雲清辭眉梢微揚,又很快露出笑容:“陛下送的東西,自然千好萬好。”
他恭敬起身:“臣謝陛下恩……”
李瀛一把将他按了下去,雲清辭的肩膀被他握住,聽他沉聲道:“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雲清辭露出更加迷惑的神情:“陛下想聽什麽?”
“……”要他說,他自然是說不出來的。
堂堂一國之君,尊嚴大過一切,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向任何人乞讨。
何況那些話在他眼中曾如濟濟牛糞,令人食不下咽。
雲清辭打量着他,李瀛也在觀察他,他們都不明白,為何對方會做出種種不合常理的舉動。
為何最熟悉的兩人,卻再預測不到彼此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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