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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雲清辭直接上了床。
他素來養尊處優,身體有一套完整的作息,哪怕後來被打入冷宮,在基本吃穿用度皆有保證的情況下,也一樣會準時入睡。
唯一讓他感到難熬的唯有跳樓前的那幾日,銀喜被人活活勒死,到處尋金歡不見,親自動手翻箱倒櫃搜尋禦寒衣物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被人折斷骨頭塞進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盛下成人身體的箱子裏。
被生生悶死。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他逐漸明白,這一切,大抵是李瀛默許的。
也許顧忌往日情分,他不想親自動手殺自己,所以由着他被那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肆意欺辱。
他只知道銀喜是周兆殺的,究竟是何人用了那等手段殺了金歡,卻不得而知。
也許是寧妃,也許是其他與他有過仇怨之人。
沒有結果,那就都得算在李瀛頭上。
李瀛的動靜很輕,但水聲還是傳入了他的耳中,雲清辭閉了一下眼睛,盡管他告訴自己,現在的李瀛不是前世的李瀛,可已經睡下又被人叫出去,還是讓他感到不悅。
“不許發出聲音。”
他故意為難李瀛。
不知道李瀛究竟是怎麽洗的,接下來,一切當真歸于寂靜,雲清辭來不及思索為何他會如此聽話,就因為他的配合而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李瀛披上衣服,柳自如輕手輕腳地來到他身邊:“陛下,先把這碗暖湯喝了,免得君後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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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辭根本不擔心他。
李瀛端來一飲而盡,取過香茶漱口之後,又接過帕子擦了嘴。
柳自如端着托盤靜悄悄地離開。
雲清辭帷帳未閉。李瀛先過去将燈罩換成夜間專用,室內變得昏暗起來,他一路來到雲清辭榻邊,擡手放落了床帏。
鳳床很寬,也很大,雲清辭一個人只占據了四分之一,還留下很大一片,足夠容納一個人。
但李瀛沒有躺。
事到如今,他終于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雲清辭不愛他了。
他再也不能理所當然地來他的宮裏,躺在他的身邊,對他做任何情人之間的事情。
甚至,也不配對他的任何行為做出評價。
雲清辭半夜醒了。
他隐隐聽到一陣很輕地呓語,似乎在喊他的名字,雲清辭豎起耳朵,緩緩坐直,床帏将昏暗的光線也幾乎完全隔絕,他從枕邊的黑色布袋裏取出了夜明珠,伸手拉開了床帏。
李瀛在他床邊榻上睡着,額頭一片密布的冷汗,脖子上也汗濕了一塊,臉色在明珠的照耀下慘白如厲鬼。
也許是被明珠的光線刺激到,李瀛猝然張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雲清辭心髒一陣狂跳,明珠忽然脫手,條件反射地朝床內退了幾寸。
床帏散落,将一切隔絕。
外面,明珠被一只修白的手穩穩接住。
雲清辭睫毛抖動,屏住了呼吸。
他懷疑是不是李瀛今日去了前朝冷宮,被裏頭傳言的厲鬼附體了,否則怎會有那樣可怖的眼神。
在那張慘白的臉上,瞳仁筆直如黑洞,又像是被人随手挖出的兩個黑窟窿,沒有半點神光。
活活要将人吃進去似的。
床帏外一片寂靜。
須臾,雲清辭聽到了聲音:“清辭?”
是李瀛的聲音,很溫和,雲清辭有些遲疑:“陛下?”
“嗯。”李瀛說:“我又做噩夢了,吓到你了?”
雲清辭的确有聽說過他最近時常睡不好,但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
他不禁疑慮起來,為何李瀛做噩夢這般異常,元寶一個字都未提?
不對,他當時是想說的,但李瀛的突然出現阻止了他。
之後,再來告知的時候,就是睡不太好,明顯是有人刻意封口。雲清辭此前一直擔心李瀛的身體和生活,故而聽到他特別彙報的是這種事情也沒有感到驚訝。
李瀛為什麽會做噩夢?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樣的事情,為何前世他沒有半點印象,毫無預兆。
他為什麽,要阻止元寶告訴自己這件事?
他想隐瞞什麽?
一個又一個謎團填滿了他的腦袋,他卻發現自己毫無解題思路。
他皺了皺眉,聽到李瀛又一次開口:“你還好麽?”
頓了頓,李瀛又問:“我能不能,看看你?”
這點小事還需要問麽?
雲清辭拿腳踢了一下帷帳,李瀛便擡手撩了開,明珠光芒耀眼,帳中瞬間一片明亮。他的目光又變得溫和而深邃,除了臉色依舊蒼白着,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男人取過他身邊丢下的黑色布袋,把明珠裝了回去,然後起身一邊帷帳挂起,又去将燈挑亮了一些,重新走回來,坐在他的床邊,道:“抱歉,吓到你了。”
李瀛今天已經跟他說了很多抱歉。
雲清辭有些不自在,他習慣了李瀛的高高在上,何況這本就不算什麽,他悄悄朝那矮榻看了一眼,不禁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這矮榻是供貼身伺候的宮人用的,低低窄窄,李瀛這樣的個頭,往長了說腿得伸出來大半截,往寬了說肩膀得懸空幾寸,往舒适了說更是一翻身就得趴下去。
他忽然有些幸災樂禍,道:“你怎麽睡那兒了?”
“怕打擾你休息。”
“那多不舒服啊。”雲清辭一本正經地說:“江山殿睡不下你?”
李瀛沉默了片刻:“我想離你近一些。”
雲清辭笑出了聲。
他拿腳蹬了李瀛一下,道:“幹嘛啊,我還說的不夠清楚吶?我說了,我不喜歡你了,你這是做什麽呢?”
他歪着頭,道:“你幹嘛要這樣委屈自己呢?”
他是真的很迷惑,很不解,“就算我現在只是你名義上的君後,抛開那一層關系,我們還是朋友,還是利益夥伴,我不會故意跟你過不去的呀。”
他繼續蹬着李瀛,語氣軟軟,十分好商量的模樣:“阿瀛,別折騰自己了,話都說開了,你聽話,回江山殿去,估計還能再睡一個時辰呢。”
他以前時常蹬着李瀛撒嬌,讓李瀛為他做這做那,此刻,動作依舊沒有變,語氣也沒有改變,可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一樣,将心口一寸寸地割開。
李瀛握住了那只腳。
雲清辭沒有躲。
他的确不希望李瀛再繼續折騰了,重活一世,他不會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愛這個人身上,同樣他也不希望李瀛再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得不償失會讓人生恨的。
李瀛擡眸,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仿佛只是想這樣看着雲清辭而已:“如果我不愛你,你會開心麽?”
雲清辭很認真地想了想。
李瀛靜靜握着他的腳,手指無意識地縮起,心潮乍起又伏,很難描述究竟是在渴望還是在畏懼。
他的指腹按壓在雲清辭的腳踝上,觸感一片細膩光滑,垂眸去看,一如既往地冰白·精致。
耳邊傳來雲清辭的聲音,幹淨利落:“沒感覺。”
沒有很開心,也沒有不開心。
他的愛與不愛,對于雲清辭來說,已經沒有所謂了。
李瀛喉結滾動,将所有欲言未言之言盡數吞下。
他前世所求不過是希望看到雲清辭活着,可人總是貪心的,看到他活着,還希望他愛着,希望他愛着,又希望他如以前一樣深愛着。
總有人狂妄自大,雞腸狗肚,對身外之物難舍難分。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不到最後,如何能夠明白,驕傲,自尊,帝位,在那株炙烈獨炬面前,其實不值一提。
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腦中忽然憶起那寥寥不過幾句的交談。
“陛下可曾想過,世上本無逆天改命之說,若有,那其實也不過是命中注定。”
“朕總得有個念想。”
“便是當真回到過去,您也不會知道,此生既定結局無法改變。”
“……若當真有另一個朕回去,那麽,這麽多年來,也都值得了。”他問:“大師可否給個準信?”
“如若此燈轉為赤紅,便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時。”那人念了一聲法號:“陛下亦可安心了。”
……
如若前世的他知道此事當真成了,而且,墜樓的君後也已重新來過,想必也不會在意他是否像以前愛他了。
李瀛的心沉沉地落入深淵,無影無蹤。
雲清辭又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但還是會有點不甘心的。”
李瀛猝然擡眼。
将滅未滅的心火倏地支棱起來。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雲清辭,無限希冀蜂擁而出。卻見到對方嘴角一挑,眉梢又染上了惡意:“我這樣說,陛下會單方面對我一廂情願麽?”
他又在作弄他。
但這才是雲清辭,只要他曾經付出過,就一定會想要得到回報,哪怕不是回報這個,也要讓他回報那個。
李瀛沒有說話。
他低頭,仔細将雲清辭的腳放進了被子裏,後者懶懶收腳,暗道什麽為他發瘋,狗皇帝,嘴裏沒一句實話。
他沒有追問剛才的問題,便又恢複了和睦友善,随口道:“都快上朝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你呢?”
“我當然要睡了,這麽冷的天,我能睡到日上三竿。”
雲清辭卷起了被子躺下去,看到李瀛給他掖了掖被角。
不禁又擡頭看他。
到底沒忍住問:“你今日,為何去了前朝冷宮?”
“……你不是說,想建樓?”
“那你不是說不建嗎?”
李瀛看了他一會兒,“你為何想要那樓?”
“我覺得你欠我的。”雲清辭說:“把我騙進宮來,我什麽都沒得到,還不許要棟樓了?”
“我沒騙過……”
“你又來了。”雲清辭打斷他,瞪着他道:“你是不是想說你身不由己?我就要棟樓罷了,愛給不給。”
他把腦袋蒙起來,又伸出來,挖苦他:“摳門精。”
李瀛:“……”
他看着雲清辭縮了回去,然後背對着他,拿腳使勁蹬了一下被子。
“你真的,那麽想要?”
其實也沒那麽想要,但他早就習慣了一擡頭就能看到鎏金栖鳳樓的燈籠,描金屋檐富麗堂皇,如今一直瞧不見,心裏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個樓所代表的意義。
鎏金栖鳳樓是為他一人所建,這是潑天榮寵,往那兒一立,誰敢小瞧他雲家。
更別提站在樓上就可以看到小時候和母親一起居住的城郊別院了,雲清辭極其喜歡那棟樓,否則也不會選擇那個地方跳下去。
前世李瀛因為攆他出宮,而害他名譽掃地,不得不建了這棟樓向世人宣示他依舊還是最得寵的君後。雖說今生李瀛為他行了法駕,但那也不過是口口相傳罷了,可樓卻是實打實的、持續的宣告。
雲清辭也是要面子的、虛榮的人。
他繼續背對着李瀛,說:“嗯。”
“好。”李瀛松了口:“明日,我讓工部打圖樣。”
“我有圖。”雲清辭生怕他反悔,一個翻身從床榻跳了下來,赤腳沖到桌前拿過一張圖紙,又蹬蹬跑回來遞給他,道:“你看,怎麽樣,我畫的,不錯吧?”
“……”這分明少不了人家工部的功勞。
李瀛看了一眼,頭又是一陣尖銳地疼,他飛速折起,雲清辭立刻道:“你幹什麽,不要折,待會兒皺了看不清。”
李瀛松手,暫且反蓋在床頭桌案,然後彎腰把赤腳的雲清辭抱回了榻上,重新拿被子把他蓋住,道:“你就這樣直接與我索要,不怕惹我生氣?”
雲清辭揚眉,道:“我免費給你李家提供圖紙,讓你禁城從此多一道美景,說不準以後可流芳百世,你感謝我還來不及呢,憑什麽生氣?”
雲清辭一點都不怕他。
既然是利益聯姻,建樓不過是他向李瀛索要的第一道榮寵。
張斯永的職位如今空了下來,他準備把三哥推上去,只是政治上的事情私下與李瀛談比較敏感,李瀛又不是被他勾了魂魄的昏君,枕邊風吹不得。
但有了李瀛為他建樓這一道號令,下面的人看眼色,也能明白誰家才是禦前正紅。
屆時再行圖謀,會容易許多。
李瀛端詳着他,須臾一笑。
“君後說的有理。”
作者有話要說:??辭崽:我要那個那個那個這個這個那個這個——
李皇: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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