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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雲清辭才不管他。
李瀛難得飲酒,他一定要弄明白這件事,否則以李瀛的謹慎,他再想搞清楚,就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他從來不否認李瀛的能力,他也清楚自己哪怕重生,若真的遇到重生的李瀛,也許都不是他的對手。
這件事對他很重要,這關系到他的家族,還有他無從排放的恨意。
“認識,我認識。”李瀛額頭冷汗直冒,緩緩說:“阿辭,我疼,頭疼。”
他飲了酒是會頭疼的,飲的越多就會越疼。
雲清辭只感覺最後一層窗戶紙即将捅破,他不管不顧地更加抓緊了李瀛,呼吸發緊:“李瀛,你是不是來自八年後?”
李瀛重重閉上了眼睛。
他的神色痛苦又掙紮,像是很費勁地想了半天,才啞聲說:“不是,阿辭,不是的。”
雲清辭手上的力氣頓時松開。
柳自如只看到他忽然湊近李瀛說了什麽,然後就忽然莫名其妙來了這麽一句,他頓時提了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勘破了什麽天機。
但來不及思索更多,他便幾步上前,道:“君後有所不知,陛下近日常常頭痛,已經去太醫院紮了幾回針,這會兒說頭痛,定然不是做假。”
雲清辭點了點頭。
他當然知道李瀛不是做假。
并且,他方才只是很普通地問了一句李瀛有沒有見他跳樓後的樣子,也不覺得前世的李瀛會因為提到他的屍體而突然頭痛欲裂,他既然敢殺他,難道還不敢面對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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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喝醉了的李瀛,是從來不會撒謊的。
他既然說不是來自八年後,那就一定不是。
為什麽偏偏這會兒犯了頭痛。
雲清辭擰起了眉,看他疼的汗水淋漓的模樣,到底還是站了起來,道:“傳太醫來看。”
柳自如眼看着他走向屏風後,心中一抽,道:“君後。”
雲清辭扭臉看他。
他當真是個敢愛敢恨的人,愛的時候如癡如狂,放下的時候也是雲淡風輕。柳自如嘆了口氣,道:“君後便允許陛下今日宿在這兒吧。”
“嗯。”看李瀛這個樣子,只能睡他這兒了,雲清辭道:“先扶進去吧。”
銀喜與金歡上前搭了手,把疼痛不堪的李瀛扶到了床上。
然後柳自如來看雲清辭,後者坐在一旁道:“愣着幹什麽,扒他衣服啊,你想讓他這麽睡啊?”
柳自如:“……”
以前這種事不都是您親自做的麽?
柳自如當爹又當娘,當牛又當馬,認命地去為李瀛寬衣,卻忽然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然後被重重甩開。
李瀛痛苦不堪地道:“不要碰朕。”
柳自如無奈道:“陛下,是臣,柳自如,您若不寬衣,萬一着涼了怎麽辦?”
“不。”李瀛背了過去,繼續抱着頭,聲音從雙臂間溢出,有些沉悶:“不會。”
雲清辭抿了一口熱騰騰的果茶,擡眼看過去,柳自如一臉為難地看向他,道:“君後您看……”
“你們兩個上去按住他。”他吩咐金歡銀喜。
這兩個孩子大點兒的也才十七,銀喜更是十五都沒到,一聽到他這話,都有些緊張,雲清辭橫過去一眼:“去啊。”
兩個人只能上前去按李瀛,李瀛頭痛到極致,察覺有人靠近便驀然揮袖,兩個太監齊齊落地,銀喜摔得龇牙咧嘴。
柳自如暗道好險沒我,他看着在床上疼的蜷縮的男人,忍不住道:“我的陛下,您到底想幹什麽啊。”
“不許碰朕。”李瀛疼得呻·吟,嗓音又低又啞:“君後,會生氣。”
雲清辭正好吃掉了茶盅裏的一塊蘋果,他擡眼看向床上的男人,有那麽幾息的時間裏,他懷疑李瀛是不是根本沒醉。
可是如果沒醉,在他已經和李瀛都坦白了,李瀛也默許他可以随意和伶人玩樂的情況下,有必要刻意演這一回麽?
可如果他醉了。
豈不是說,李瀛清楚他不喜歡別人碰他,也在乎他的喜怒。
李瀛在乎他。
那他為什麽要把他趕出宮,為什麽要騙走他的青司,為什麽任由銀喜與金歡被殺,為什要将相府滿門下獄,為什麽任由他走到擇地自戕的地步?
他是從什麽時候,連喝醉的時候都會騙人了。
雲清辭放下了茶盅,起身走了過來,他輕輕擺手,柳自如就立刻意會,招呼金歡與銀喜一起離開。
雲清辭坐在了床沿,開口喊他:“李瀛。”
李瀛背對着他,低低地喘息,仿佛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雲清辭爬上了床,用力拽了他一下,沒弄動,于是拿腳踢他:“李瀛!”
熟悉的聲音穿透黑暗而來,将痛感沖散,李瀛終于擡起了頭,迷茫又殷切地望向他。
“阿辭……”
“是我。”雲清辭說:“躺好,你身上都是酒,得把衣服脫了。”
李瀛額頭又尖銳地抽痛了幾下,他冷汗淋漓地喘了口氣,還是聽話地躺平了,他看上去很疲倦,又似乎帶着點眷戀,拿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雲清辭。
後者坐到了他身上,一邊為他寬衣一邊道:“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過廢後。”
“是。”
這應該是實話。
雲清辭沒有生氣,這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冷冷道:“起來。”
李瀛聽話地坐起來,還是看着雲清辭。
“看我幹什麽?”
李瀛低下頭,被他踢了一下:“說啊。”
“……阿辭,好看。”
“我這麽好看,你為何要想着廢後?”
“……”
“說。”雲清辭再踢他,李瀛睫毛抖了抖,道:“阿辭,太兇。”
“你說什麽?”
李瀛外袍被扒掉,露出了裏頭的純色單衣,他指尖捏了一下袖口,忍着頭痛,眉頭緊鎖,道:“阿辭,太兇。”
雲清辭被他氣笑了:“我兇,因為我兇,所以你就要廢了我?我為什麽會兇,你反思過自己嗎?”
冷汗自額頭滾落,李瀛吶吶:“對不起。”
固然外袍去了,李瀛身上還是難掩酒味,雲清辭準備去喊人給他擦身。
他翻身下了床。雲清辭知道李瀛醉酒的時候只能回答一些簡單的問題,多的他沒那個腦子整理出來,所以他極少飲酒。
身後傳出低低的聲音:“我只是,不想再與阿辭互相折磨。”
互相折磨。
雲清辭停下動作,背對着他。他忽然憶起,李瀛其實與他提過和離,在第一個宮妃進宮之前。
那段時間裏,李瀛變得沉默寡言,偶爾盯着他發呆,幾次想說什麽,都欲言又止。
雲清辭擔心他有事憋在心裏不好,于是一邊帶他出去散心,一邊旁敲側擊,他告訴李瀛:“不管你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我會與你一起分擔。”
終于在一次酒後,李瀛與他提起了一個女子,她叫張綿,是他大舅的女兒。
雲清辭記得這個人,太後在他們新婚不久就意圖将張綿指給李瀛,被李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母子之間還爆發了一場冷戰。
這件事,雲清辭還是從太後那裏知道的,他那時高興壞了,再之後,李瀛挺了一年多,後宮始終只有雲清辭一個人。
但那次醉酒,他不敢去拉雲清辭的手,只是一直低着頭,慢慢地與他說着,他說自己撐不住了。先帝去世的過于匆忙,從發病到失去聲息,只堅持了不到一個時辰,李瀛瘋了一樣沖入江山殿,撲跪在他床前的時候,對方只來得及扯了一下嘴角,眼中的光便徹底散了。
當時還是太子的李瀛,猝不及防地接下了這一座江山,群臣、百姓、社稷、民生,所有明槍暗箭,爾虞我詐,兜頭朝他砸了過來。
現在,他必須要做出選擇。
擇妃入宮,以制衡朝堂。
他告訴雲清辭,自己保不住年少時對他許下的諾言,在帝位與對他的忠貞之間,他只能選擇一個。
這對于雲清辭來說,毫無疑問是一道晴天霹靂。
但李瀛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感到更加震驚。
“阿辭,我們和離吧。”李瀛終于看向他,“你去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雲清辭不是不能理解,但他的情感上卻無法接受。那一晚他縮在床內紅着眼圈,李瀛則站在床前一直看到他睡着。
雲清辭想了三天,他想清楚了,他把自己感動的不行,因為他決定為李瀛舍棄一部分堅持,他答應讓李瀛迎妃入宮,唯一有一點,他不許李瀛碰她們。
李瀛看上去并沒有高興:“清辭……”
雲清辭霸道地拉住他的手臂:“你別想我放過你。”
他離不開李瀛,他知道自己離不開他,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過李瀛。
也許是因為他黏人黏的太厲害,李瀛可憐他,也許是因為李瀛本身就帶着私心,出于某些原因不願與他分離。
有妃子進宮了,一個,兩個,三個。
有些事情可以理解,但不代表可以接受。雲清辭終究不是大度的人,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直信任李瀛,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每逢去太後那裏,對方都會告訴他,哪個宮妃去給李瀛送了吃的,哪個宮妃又給李瀛做了衣裳,還問雲清辭,覺得哪個宮妃更漂亮,以後生出的小皇子如何如何。
雲清辭變得多疑,不管是別人給李瀛送了什麽,他一定要翻出來。
李瀛告訴他以後不要再去太慈宮,他不止一次地勒令太後不許再插手自己和雲清辭的事情。
但在雲清辭眼裏,這樣做的李瀛變得更加可疑。
他認為李瀛不過是想要蒙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讓他成為一個不聽不看不言不語的傀儡。
于是,他們開始爆發争吵,李瀛開始排斥他,無視他,不願見他,而雲清辭,在一次又一次的被針對裏,也越來越極端。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
那處傷口已經結痂,但依舊纏着紗布,因為雲清辭不想看到那道傷口。
也許,這個時候的李瀛,真的是這樣想的。
他永遠都比自己更為理智,更為深沉,更會算計,也更為成熟。
他轉了過來,問李瀛:“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去找我?”
“我……後悔了。”
雲清辭諷刺地笑了。那一點點回憶未能激起他對李瀛的半分同情,只覺得他貪婪而可惡,他要魚與熊掌兼而得之。
“李瀛,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寵幸其他人?”
“沒有。”
“你有沒有想過要除掉相府?”
“沒有。”
“你有沒有想過殺我?”
“……”李瀛凝望着他,有些微醺,又有些認真:“從未。”
雲清辭抿了抿唇。
他信了。
也許,這個時候的李瀛,真的沒有想過對付雲家,也許他真的曾經喜歡過他。
可那又怎麽樣呢?
現在的李瀛不對他下手,不代表以後的李瀛不會。
他是親耳聽到李瀛的聖旨将雲家滿門下獄,也是親身經歷被打入冷宮,因為活不下去而只能自戕。
“最後一個問題。”雲清辭死死盯着他:“你有沒有将我父兄抄斬?”
李瀛按着太陽穴,慢慢搖了搖頭。
屋外傳來了動靜,柳自如上前來告訴雲清辭:“太醫來了。”
雲清辭只能暫時讓開。
他相信李瀛喝醉的時候不會撒謊,如果他是八年後的那個李瀛,今日的很多答案都不會是這樣的。他知道李瀛對相府下手了,八年後的李瀛也會知道。
太醫給他紮了針,讓他喝了解酒湯,之後又留下了一個方子,讓人去禦藥房抓藥。
安排好這一切,李瀛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屋內的熏香夾帶着酒氣,雲清辭躺在他身邊,忽然重重踢了他一腳,男人眉心微擰,像被什麽驅動着一般,無聲地往裏面挪了挪。
雲清辭閉上眼睛,思緒紊亂,迷瞪了一會兒,倏地想起什麽,扭身爬到了李瀛身上,抓着他用力搖:“李瀛!你給我醒醒!”
他發現自己剛才的用詞過于模糊,問李瀛是不是來自八年後,因為他對八年後有執念,可如果李瀛是來自十八年後,二十八年後呢?
豈不會完美避開他的提問?
還有有沒有殺掉父兄,如果他來之前相府衆人還沒有推去斬首呢?
雖然這兩個問題有些矛盾,可雲清辭還是需要再确認一下。
“李瀛!”
沉睡的李瀛神情變得十分難受,他費勁地張開眼睛,雲清辭已經迫不及待地道:“你有沒有封過寧妃為貴妃?”
他的眼睛放着光,因為即将要撕下李瀛的真面目而激動到戰栗。這個問題,一定不會出錯。
“……沒有。”李瀛重重合上了眼睛。
雲清辭:“……”
他迷茫極了。
真不是,那這一切如何解釋呢?
他悶悶不樂地躺了下去。
一側,因為飲下解酒湯而逐漸清醒的李瀛,呼吸變得綿長而壓抑。
第二日,雲清辭又是睡到日上三竿,他洗漱完畢,坐在桌前,忽然渾身一僵。
清淡的膳食裏,一個白瓷碗碟上放着一個看上去分外熟悉的酥餅。
與他前世吃過的幾無二致。
雲清辭指着那酥餅,問:“何人送來的?”
“禦膳房裏。”銀喜回禀:“聽說是陛下一大早親自去安排的。”
雲清辭感覺自己被耍了一道。
狗皇帝,是在羞辱他嗎?昨晚逼問了他半天,半個有用信息都未吐露,如今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廂,江山殿,柳自如望着冠服端嚴的天子。
對方正在将所有宮妃的牌子一字排開,選妃一般細細斟酌着什麽。
他想起君後昨日失控問的那句話,心中百般疑問不知如何開口。
李瀛的手指洗的很幹淨,除了袖口處的面粉,很難讓人想象他方才親自去了一趟禦膳房,甚至親手做了一道酥點。
“有什麽話,就說。”
李瀛開口,随手将一個宮妃的牌子丢入了火盆。
柳自如神色猶豫,沒有直接問您是不是真的來自八年後,他斟酌道:“陛下,既然有意隐瞞,又何必,親自送上門去?”
“因為,”李瀛頓了頓,輕聲說:“他愛吃。”
雖未明說,可短短幾句話,卻蘊含着相當大的信息量。
柳自如一時匪夷所思,毛骨悚然。
作者有話要說:??辭崽:我扒你捂着,我不扒你送上來,你是不是耍我?!
李皇:……只是因為你愛吃。
怎麽做都是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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